第68章 番外八 二十年前的if線(一)
凜峰山,臨近入秋。
山裏環境閉塞,尤其是夏末雨水頻繁,幾場暴雨阻攔了外出的道路。
等到羌吾被滅,大承軍隊大獲全勝的消息傳進來時,已經是足足半月之後。
寨子裏的人後知後覺開始歡喜起來,在一日涼過一日的天氣裏興高采烈,殺豬宰羊,倒是比過年時還要熱鬧。
山洞裏,柳遙將新洗好的衣服晾在石壁上,回頭看了眼被褥裏熟睡的人,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哎,小柳,”隔壁顧嬸子笑眯眯湊過來,手裏捧著一碗燉肉,“聽說你那郎君昨日回來了,怎麽樣,可受傷了沒?”
柳遙搖了搖頭,接過對方遞來的瓷碗,“沒受傷,就是身體有些弱,估計養幾日就能好了。”
“沒受傷就好,”顧嬸子歎了口氣,拍了拍柳遙的手背,“等了這麽久,你這也算是苦盡甘來了,以後隻和你郎君好好過日子吧。”
“哎呦,不打仗真好,”雖然已經說了很多回了,但顧嬸子還是忍不住感歎,“聽說宴城來了新知府,已經開始重修城內的街道了,等到街道修好了,我們就可以都下山搬到城裏去住了。”
“嗯。”柳遙也笑著點頭。
的確是苦盡甘來,望著半張臉都埋在被子裏的人,柳遙到現在都能想起第一次與對方見麵的場景。
彼時邊關戰事激烈,柳遙不小心和家人走散,一個人流落到凜峰山上,靠著山洞和林中的野果艱難求生。
也是陰差陽錯,某天到河邊洗漱,他居然意外撿到了一名重傷昏迷的青年。
對方滿身是血,身上穿著大承士兵的盔甲,看起來最多隻比柳遙大一兩歲的模樣。
或許是出於善心,也或許是柳遙實在不想再過一個人的生活了。
所以在那種連養活自己都很困難的情境裏,他幾乎沒多猶豫便將對方救了起來,帶回山洞裏悉心照顧。
青年傷的很重,足足養了半個月才終於能下地活動。
兩人朝夕相處,暗生情愫,可等到傷快養好的時候,對方便又要離開了。
臨走前告訴柳遙,自己叫殷月離,是邊關守軍的統帥,必須回到戰場,不過希望柳遙能等一等自己。等到戰事結束之後,一定會回來娶他過門。
之後整整一年。
柳遙從夏天等到另一個夏天,等到生活日漸平穩,等到凜峰山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來。
等到連柳遙自己也不再抱什麽希望的時候,對方終於回來了。
送走顧嬸子,將裝燉肉的瓷碗放到一旁,柳遙回過頭,才發現被褥裏的人已經醒了過來,一雙黑沉的眼睛盯著自己的方向。
“你醒了?”柳遙上前將他扶住,“怎麽不多睡會兒,你身子弱,該好好養一養才行。”
其實他剛才並沒有說實話,青年的身體並不隻是有點弱,柳遙不敢相信對方在戰場上都遭遇了什麽,看起來竟比之前被自己救起時還要孱弱。
動作遲緩,身體發涼,皮膚蒼白得幾乎有些透明,常常隔了許久才能說出一句話來。
黑沉的眸子眨了眨,有些歉意地望向柳遙。
“抱歉,好容易回來,又要讓你花心思照顧。”
“沒有,”柳遙連忙搖頭,“身體不好了可以慢慢養,隻要你還能回來,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火光慢慢搖曳,聞著對方身上清冷的檀香味道,柳遙覺得自己確實也沒什麽好再奢求的了。
也許真的是年輕底子好的緣故,不過十幾日,殷月離已經能夠正常活動了,就是臉色依舊蒼白得厲害,讓柳遙忍不住擔心,總琢磨著該給對方吃點什麽補補身體。
早上剛和顧嬸子借了條魚回來,柳遙就瞧見殷月離已經站起身來,似乎是在石頭壘起的灶台前煮一鍋粥。
“你怎麽站起來了,”柳遙嚇了一跳,連忙走上前去,“徐叔說了讓你盡量不要起身,你要是覺得悶的話,我去找夫子給你借本書來看。”
如今住在凜峰山上的什麽人都有,大多是逃難過來的,徐叔原本是藥鋪的掌櫃,懂一些醫術,閑暇時經常會幫附近的人看病。
“已經沒事了,”殷月離將一勺粥遞到他嘴邊,“別擔心。”
柳遙下意識張口,緊接便瞪圓了眼睛,“甜的?”
柳遙過去最愛吃甜,可惜流落到深山之後,連日常吃飯都成了問題,自然也沒有甜食糕點可吃。
而如今西北戰事才剛結束不久,整個邊關都是亂的,城鎮
也沒有完全修好,對方究竟是從哪裏弄來的蔗糖。
“手下人送來的,”不等柳遙發問,殷月離先指了指石壁旁邊,“還有你喜歡的糖糕和燒鵝,你看看還有什麽想要的,我讓人一起給你送過來。”
望著裝了滿滿幾大食盒的美味佳肴,柳遙有些發愣,後知後覺想起來,對方之前好像有說過,自己是什麽……邊關守軍的統帥。
統帥,那該是多大的官兒啊?
然而等見到對方的下屬,柳遙才發現,他這撿回來的郎君不僅僅是邊關守軍的統帥,還是朝中的二皇子,且因為戰功顯赫,已經被聖旨封為了親王。
見柳遙驚訝,殷月離將剛煮好的甜粥遞給他,有些歉意道。
“抱歉,不是有意要隱瞞你的,隻是之前有小人作祟,誣陷我通敵叛國意圖謀反,我怕牽累到你,所以暫時隱藏了身份。”
“那你現在沒事了吧?”柳遙頓時緊張。
意圖謀反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不過沒關係,柳遙想。
就算真有什麽罪名,大不了兩人一起逃亡去,天高地闊,總歸有能讓兩人容身的地方。
大約是柳遙的表情太過嚴肅,殷月離笑了下,低頭親他的臉頰。
“亂想什麽,我既然已經能將下屬叫過來,就說明事情已經解決了,你放心,我兄長是當今太子,他已經幫我在朝中平反了。”
柳遙還有點懵,隻能愣愣點頭。
殷月離擁著他,“我如今也已經被封了惠王,之後會帶你回京,八抬大轎迎你過門,就像我們之前說好的那樣。”
身邊人聲音溫柔,柳遙心跳加速,緊緊抓住對方的衣袖,思緒已經一片空白。
模糊裏似乎聽對方說了句,自己是為了他才努力活著回來的。若不是有柳遙在的話,估計也已經死在止戈山上了。
死在止戈山上?
柳遙莫名有些心悸,暗自決定一定要提醒對方,不能再說這些,多不吉利。
殷月離說到做到,不但領著柳遙一起回京,還將他之前走散的家人也都找了回來。
除了阿爹在路上病死了之外,外公,娘親,舅舅和舅母,幾個柳遙最重要的長輩都還活著。
隻是外公在邊關附近還有生意
要忙,暫時還無法脫身,柳遙娘親為了幫忙照顧生意,隻能和柳遙說好等到情況平穩之後,再去京城找他。
殷月離回來了,家人也找到了,柳遙沉浸在幸福裏,甚至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京中一切都好,天氣也比西北邊關更加暖和。
王府規矩多,柳遙倒是有心想請人來教教自己,可惜殷月離不同意,還將教規矩的嬤嬤都趕了出去。
“你學這個做什麽?”殷月離皺眉,抬手將柳遙頭頂的水碗取了下來。
“是聽府裏丫鬟說的,”柳遙摸了摸被水淋濕的頭發,“過幾日成親可能要進宮,不學好規矩的話,說不定會給你丟人。”
柳遙自小在鄉下長大,沒規矩慣了,才不在乎丟不丟人。
但殷月離待他這樣好,他不想在成親這麽重要的日子裏出什麽差錯。
“不用進宮。”殷月離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
“為什麽不用進宮?”柳遙驚訝。
其實他之前就想問了,他進京到現在已經有十幾日了。除了太子有來看過他,給他帶了許多禮物外,皇帝居然一次也沒有召見過他。
不隻沒召見過他,甚至連殷月離也沒有召見過,各種賞賜也都是由底下太監送過來的。
“我父皇病重,估計沒心思管我的事情,”殷月離語氣平淡,聽不出太多情緒,“加上……我從小便不受父皇喜愛,他如今想來也不願意見到我吧。”
望著身邊人的神情,柳遙頓時有些心疼,連忙伸手抱住他。
“別難過,你父皇不喜歡你那是他沒有眼光,有我喜歡你就可以了。”
“嗯,”殷月離露出一抹淺笑,“我有你就夠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用學規矩更好,柳遙一下子輕鬆下來。
很快到了婚禮當天,太子和幾位與殷月離相熟的武將都趕來道賀。
雖然宮裏沒有來人,但婚禮依舊辦得十分熱鬧。
殷月離估計也是心情不錯的緣故,席間被眾人灌了不少酒水,回到房中甚至連路都走不穩了。
好在醉酒了也不鬧,躺下片刻便已經睡熟了。
柳遙穿著大紅的嫁衣無語瞧他,好嘛,新婚之夜,這是讓他獨守空房的架勢啊。
“王妃,要不給王爺灌碗醒酒湯吧,說不定能醒過來呢。”屋裏的丫鬟捂嘴偷笑。
“算了,”柳遙幫殷月離將被子蓋好,“讓他好好睡一覺,等明日再說吧。”
擺手讓幾個丫鬟出去,柳遙端了盆溫水幫睡熟的人擦臉,一邊細細端詳對方的眉眼。
不得不說,這人的確生了副好相貌,眉眼輪廓挑不出一點瑕疵,皮膚也是異於常人的白皙。
柳遙伸手摸了摸,忽然覺得不對,臉上的笑意瞬間收了回去。
好涼。
柳遙心跳得飛快,顫巍巍將手指放在對方的鼻間,仿佛突然從美夢中驚醒。
沒有,沒有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