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書生神色驟然大變,這回無需殷月離多說,所有人都看了出來。

崔掌櫃一臉驚訝望著自己的女婿,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都看著我做什麽,”書生有些慌亂,但還是強裝鎮定道,“就算井水裏真的有毒,又與我有什麽幹係,我是瘋了嗎,在自家的井水裏下毒?”

“可你最近……的確沒在家裏吃過飯。”崔掌櫃女兒喃喃道。

“那是因為我已經在書院那邊吃過了,”書生氣急攻心,伸手指著柳遙的方向,“哦,我明白了,毒其實是你們下的吧。”

“什麽妖物作祟,什麽井水有毒,都是你們提前布置好的,為的就是故弄玄虛好從我們家裏騙錢!”

“話不能這樣說,”不等柳遙說話,中年人先不滿道,“仙師的事情是從昨日才開始傳起來的,而鬧妖物的事已經發生十幾日了,你家是有什麽金山銀山嗎,值得人家仙師這麽花心思算計。”

柳遙暗自搖頭,這書生雖然看似精明,但其實膽量有限。所以還沒等證據出來,自己便先亂了陣腳。

這回不用報官,院裏眾人都已經看出不對。

後院昏暗,隻有房簷下亮著一盞燈籠,幾名夥計在旁邊竊竊私語,崔掌櫃的臉色也跟著越來越沉。

“真的不是我,”書生也意識到自己反應的有些過度,連忙轉向崔掌櫃道,“爹,您是知道我的,我馬上便要鄉試了,犯不著冒險做這種事情。”

“爹。”女子六神無主,忍不住低低喚了聲。

崔掌櫃深吸口氣,正想讓眾人都散了,等真相查清楚之後再說,忽然聽見不遠處中年人「咦」了一聲。

“我想起來了,”中年人一拍膝蓋,指著那名書生道,“我之前在城門口附近見過你,就上月初的事,我看見你和個穿藍衣的女人站在一起,說自己不打算考鄉試了,讓對方再多等幾日,等事情了結了就去找她。”

中年人認識崔掌櫃也認識書生,卻沒有仔細瞧過崔掌櫃的女兒,當時隻以為是夫妻倆在說悄悄話便沒有往心裏去。

如今聽書生說什麽馬上就要考鄉試了,才忽然記起來。

細想想便能發現,那日見到的女子是個瓜子臉,個子也不矮,根本就不是崔掌櫃的女

兒。

哦,圍觀的夥計全都恍然,原來是在外麵有了旁人。所以打算下毒搶奪家產,結果不小心連累了鄰居。

“而且這個也好驗證,”似乎還嫌不夠,中年人繼續開口道,“既然這小子不打算考鄉試的話,那自然也不會再用心念書了,隻要托人去書院問一問夫子和同窗,應該很快就能弄清楚了。”

崔掌櫃臉色凝重,顧不得再給女婿留情麵了,揚聲叫來圍觀的夥計,“現在,馬上到書院去,問問姑爺有沒有認真讀書,還有最近是否與一陌生的女子來往過密。”

“是。”被點到的夥計連忙應聲。

書院有許多書生都喜歡徹夜讀書,這會兒雖然晚了,但還沒過子時,估計還能找到院裏的人問話。

聽到崔掌櫃叫夥計去書院詢問,書生頓時慌了神,有些後悔剛才冒險回來了。

他以為這兩人最多隻能查出井水有問題,卻沒想到還能牽扯到自己身上。

不,還沒有報官,一切都還來得及。

“你要去哪兒?”崔掌櫃上前試圖阻攔,卻被對方一把推開,險些沒撞到牆上。

“讓開!”書生雙眼發紅,必須馬上離開,報官需要時間門,且他還沒有來得及殺人,隻要能趕在官府之前遠走高飛,就不會再有人過來抓他了。

書生腳下不停,隻感覺自己跑出了後院,跑出了宴城,直往城外的樹林跑去。

急促的風聲在他耳邊呼嘯。

“夫君!”有人在身後尖叫一聲。

書生猛地抬眼,卻見幻境消散,哪裏還有什麽城外樹林,隻有一口熟悉的水井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水井?書生心髒驟停,再想停下時卻已經晚了,天旋地轉,冰冷的井水瞬間門將他吞沒其中。

後院裏亂成一團,幾個夥計七手八腳將書生撈出水井。

被救上來的書生瘋瘋癲癲,一直說有妖怪要將他拖進水裏,之後掙紮撞在井壁上麵,徹底昏死了過去。

鬧了一個晚上,事情終於有了結果,眾人散去,崔掌櫃叫人將已經不省人事的書生關進柴房,準備天亮的時候再送去官府。

在井水裏下毒並不是小事,想到自己當初看中書生的才華,一力主張將女兒嫁給

對方,還不惜花大筆銀子供對方讀書,崔掌櫃就忍不住沉沉歎了口氣。

唯一慶幸的是,大約也是怕事情鬧大。

故而書生隻是在盛放井水的容器裏下了毒,毒性還算緩和,幾乎沒有影響到兩家店裏的客人,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院子裏,小貓軟軟喵了一聲,被柳遙還給了崔掌櫃的女兒。

女子神色溫柔,這隻小貓經常在附近遊**,平日都是由她和隔壁的周嬸子負責投喂的,原本不過是天冷看它可憐,沒想到如今竟被對方救了一命。

女子揉了揉小貓的腦袋,“它之前應該是想要提醒我們吧,所以才會將飲用過井水的小動物扔在門前,還有半夜時候的鬼影和貓叫,也是因為夫君總習慣在夜晚裏下毒,它發現了所以想引我們出去吧。”

隻可惜,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事情的真相。反而將整件事當成了妖物作祟,也多虧了柳遙的到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小貓晃了晃尾巴,用耳朵蹭著女子的手心。

“你們之後打算怎麽辦?”柳遙問。

女子沉默片刻道,“嗯,夫君就交給官府去處理吧,無論什麽結果我都能接受。至於這隻貓,我和阿爹會好好照顧它的,仙師不用擔心。”

“那就好。”柳遙看了眼女子懷裏的小貓,放心點頭。

既然問題已經解決,也就沒必要再留宿在崔掌櫃家裏了,月上中天,柳遙被殷月離牽著一路往茶坊的方向走,期間門一直忍不住回頭。

“你很喜歡那隻貓?”在柳遙第六次回頭的時候,殷月離終於停下腳步。

街上沒有行人,隻有手裏的燈籠發出微光,有種異樣的寧靜。

“沒,”柳遙回過神來,連忙搖頭,“我就是想,那麽聰明有靈性的小貓,當真不是妖怪嗎?”

“你害怕?”殷月離問。

“不怕,”柳遙有些冷,靠在對方身邊道,“它即便是妖怪,應該也是好的,所以才會知恩圖報,冒著風險幫助崔掌櫃一家。”

“身份本來並無好壞,要看他具體做了什麽,究竟是害人還是救人,你看那邊。”柳遙指了指前麵。

已經是深夜,星光稀疏,隻有一輪銀月懸在半空。

殷月離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過

去,就見崔記糖水鋪的隔壁,裝飾簡單的果脯鋪外,中年人正拉著一對老夫妻興衝衝說了什麽。

老夫妻倆先是驚訝,隨即露出安心的表情,迎著中年人一起進了屋內。

果脯鋪子旁邊是幾間門民宅,一群晚歸的孩子跑跑跳跳竄過小巷,卻不小心被長輩撞見,哎哎叫著被揪住了耳朵。

再往裏則停著一個餛飩攤,是對年輕夫妻開的,估計是快到收攤時候了,女子利落將碗筷收好,男人則把最後一勺餛飩塞進妻子嘴裏,兩人相視一笑。

“我聽舅舅說過,宴城曾經也被羌吾人搶掠過,”柳遙看著安靜的夜景道,“羌吾騎兵凶悍,到處燒殺擄掠,連老人和婦孺都不肯放過,城鎮,附近的村莊,所到之處盡是血流成河。”

“外公一家也是如此,據說外公的爹娘便是逃難途中死在羌吾人手裏的,期間門舅舅也受了重傷,以致留下病根。

如果不是後來朝中派出大將,搶回了西北要塞,恐怕外公一家都難逃劫難,自然也就不會有如今的我了。”

“所以你不用擔心……”柳遙握緊身邊人的右手,低頭望著地上不斷掙動的黑影,“不管你原本是什麽模樣,我都不會害怕,也不會離開你。”

殷月離麵色平淡,腳下的黑影卻再次晃動了一下,仿佛被困在籠中的猛獸,就算被限製也隻是暫時,早晚有天會破籠而出,吞沒一切。

柳遙早該明白,能力失控怎麽可能如此輕易就解決。之所以還保持著眼下的平穩,不過是對方在逞強硬撐罷了。

殷月離沉默半晌,卻到底也沒能說出話來。

“沒關係,”柳遙抬頭衝祂笑道,“船到橋頭自然直,總能想到辦法的,來。”

柳遙朝祂招了招手,殷月離雖然不解,但還是湊了過去,柳遙踮起腳尖,直接跳到了祂的背上,殷月離下意識抬手接住。

“好困,”柳遙打了個哈欠,舒服地蹭了蹭臉頰,“實在撐不住了,你先背我回去吧,其餘的等明早天亮再說。”

不得不說,假扮仙師雖然有趣,但也確實有些折騰,玩鬧一兩次就夠了,卻不能每天都如此。

不過想要避開麻煩也簡單,可以等明日讓殷月離用些幻術,這樣應當就不會有人再跑來找他們了。

子還是簡單一點比較好,比如開開店,逛逛街,對了,柳遙忽然想到,舅舅他們也不知怎麽樣了,如果有機會去看看就好了。

“等天氣好一些,”柳遙半閉著眼睛,迷迷糊糊道,“不如我們到暖和的地方去吧,我想去悅城,就是舅舅他們看病的地方。”

“聽說那裏有花船遊湖,有板栗燒肉,鹽水蝦,還有桂花蜜藕……”

估計是真的困了,柳遙數著菜單很快便陷入了夢鄉。

感受著背後的重量,殷月離目光柔和,過了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街道另一邊,兩個人影鬼鬼祟祟從巷子裏鑽出來。

傍晚冷得越發厲害,為首的老者打了個哆嗦,用已經凍僵的手撕開身上隱藏氣息的符籙,回頭看身後的青年。

“怎麽樣,再跟下去都要天亮了,你到底看出什麽來了?”

不怪老者擔心,雖然被他們跟著的那人此時狀態不對,兩人手中也有符籙可以使用,但被發現的風險依舊不小。

再被抓住一次,穆臣可不覺得自己還能和之前一樣幸運。

青年站在原地,神色不明。

“你倒是說話啊。”穆臣裹緊衣袍,不解走到他麵前。

“祂人性維持得不錯。”就在老者等得不耐煩時,青年忽然開口道。

“什麽。”老者滿頭霧水,不明白話題怎麽忽然轉到這裏來了。

是說那一位的人性眼下維持得不錯?這麽明顯的事傻子都看出來了,可這與他們之後打算封住對方的計劃有什麽關係。

“有人性就有弱點,”青年側頭望向老者,眼裏含著微不可見的笑意,“說不定,有更簡單的法子可以幫我們達成目的。”

更簡單的法子?

穆臣心頭一緊,莫名有些不安,他隻想盡快將事情解決,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穩妥為上,老夫覺得你之前的法子就不錯,隻要按照計劃行事就好了,沒必要再去冒其他的風險。”穆臣追上前道。

可惜青年安靜搖頭,不再與他對話,一路朝著城門外的方向走去。

第一日清晨,柳遙起了個大早。

剛醒來就看到枕邊人平穩的睡臉,陽光透進窗子,讓對方的皮膚更顯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瓷白。

柳遙托著下巴細看,半晌,終於伸手碰了碰對方的眼睫,正打算小聲將人喚醒,忽然聽見外麵傳來推門的響動。

邵蒙隔著屏風半跪在地上,匆忙開口道。

“主子出事了,有人突破機關,一路闖進了陵墓最底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