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沈大沈二站在山下,看不清上麵人眸光的變化,隻瞧見對方輕輕抬手,那山賊頭領便呆愣在原地。

整個人都仿佛是木偶一般,隻能聽從眼前人的命令行事。

“這是……”沈大滿臉驚訝,伸手揉了揉眼睛。

簡單問明了事情的經過,殷月離將頭領丟到下麵,重新落回到柳遙身邊。

“他說那些孩子已經被帶到山裏去了,由其他山賊負責看守。”

全程盯著殷月離從山崖躍下,這回連沈二也忍不住開始揉眼睛了。

乖乖,眼前的山壁雖然不高,但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可供借力的地方,剛才這人莫不是直接飛上去的不成。

柳遙垂眸看了眼大頭朝下的山賊頭領,“山裏,是在山頂上嗎?”

“應該是在一個山洞裏麵,就在上麵不遠處,”殷月離指著上山的方向道,“要過去嗎,還是你留在這裏,我自己過去?”

“一起去,”柳遙拉住祂,知道幾個孩子都還活著,心底也放鬆了一些,“正好,我還沒見過真正的山寨是什麽模樣呢。”

凜峰山樹林茂密,白雪皚皚,陽光被遮擋了大半,就連過往的風也比別處冷了許多。

才走了一段路,柳遙的臉就已經被吹紅了,殷月離用手背碰了碰,伸手幫他將衣領攏好。

“冷不冷,不如回去穿件外袍再過來。”

“不了,還是先救人要緊,”柳遙連忙搖頭,“最好快一點,不然等那些山賊逃走就麻煩了。”

見他精力還好,殷月離也就沒有再繼續阻攔了,隻將黑影蔓延過去,幫他盡量遮擋住過往的寒風。

也是奇怪,昨日已經接近失控的黑影。

如今在祂的手中似乎又能使用自如了。

殷月離輕皺了下眉頭,猜測這應該是與祂自身的立場有關。

簡單來說,倘若祂的人性麵與神性麵在某件事情上的立場一致,力量便能夠運轉自如,自然也不會失控。

而一旦人性與神性立場不一致,且出現了無法調和的矛盾衝突,那麽相對應的力量也會跟著失控,嚴重甚至會直接陷入沉睡。

陷入沉睡,殷月離望著柳遙,或許這也是一種辦法。

大沈二擔心孩子,同樣也不肯輕易離開。

於是柳遙拉著殷月離走在前頭,後麵跟著沈大和沈二,由已經被徹底操控的頭領帶路,一路頂著寒風繼續往山寨的方向走去。

沈大畢竟年紀大了,多少有些經驗,走到半路時候,看了看殷月離,又看了看神情呆板的山賊頭領,突然福至心靈。

“我知道了,這位殷公子其實是位修行者吧。”

“修行者?”沈二聽得一愣,也停下腳步,不明所以地望著自家大哥。

“你忘了,”沈大拍了拍弟弟,語氣興奮道,“前段日子盛陽節,城裏不是來了許多和尚道士過來驅邪嗎,那裏麵便有一些是修行者。”

“修行者也被稱為苦修士,這種人數量稀少,行事亦正亦邪,偶爾還會作乞丐打扮,手段卻十分厲害,甚至能飛天遁地,操控人心。”

沈二滿臉震驚。

飛天遁地,操控人心,可不就是那人剛剛做的事情嗎。

殷月離依舊沉默,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倒是柳遙考慮片刻,覺得被誤會了也沒什麽不好,也省得花時間解釋了,幹脆給了沈二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讓對方自己領會。

沈二連忙捂嘴,心底暗暗驚奇,私下裏朝柳遙比了個「佩服」的手勢。

之前他一直疑惑,柳遙好好的郎君不找,為何偏偏嫁了個出身不明的外鄉人,原來竟還有這一層緣故。

別的不說,這一回他家小思悅估計是真的不用擔心了。

沈大也朝殷月離拱了拱手,聲音激動,麵上滿是恭敬,“今日多謝仙師出手相助,您放心,我們兄弟兩個一定會保守秘密,絕對不會將您的身份透露給外人知曉。”

殷月離沉默不語,隻是表情一言難盡,祂之前是被苦修士封在止戈山上的,對這群人自然不可能有太多好感。

如今被誤解了身份也就罷了,偏偏身邊人還興致勃勃的小聲逗祂。

“殷仙師,”柳遙笑得眉眼彎彎,貼在祂耳邊道,“不錯啊,這回不管你使出什麽本事都有理由可以解釋了,而且就算真出了什麽問題,也可以叫那些苦修士幫你背鍋,多好。”

殷月離無奈瞧他,“讓我假扮成苦修士,你也不怕那群人知道後氣死。”

“氣死了不是更好,”柳遙無所謂道,“省得穆臣天天叫著要把你封起來。”

柳遙雖然性子好,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脾氣的,每次見到穆臣,對方不是稱殷月離是邪物,說祂會為禍人間,就是叫嚷著要將祂除之而後快。

柳遙聽著就堵心,有機會能氣一氣對方當然最好不過。

幾人一道說話,因為有山賊頭領帶路,原本崎嶇難走的山路不過半個時辰便走到了。

正如頭領之前所言,仇山幫日常居住的地方果然是在一處天然形成的山洞裏麵。

這山洞入口狹窄,內裏寬闊,外麵有層層樹林遮掩。尤其是在光線比較昏暗的時候,即便刻意尋找,估計也很難找到入口的具體方位,也難怪這些山賊能長期住在山裏而不被附近的村民發現。

山洞內岔路極多,沈大從懷裏取出火折照明,有些後怕地望向四周。

“今日多虧了有殷仙師幫忙,不然以我兄弟二人的本事。即便有幸能尋到山洞,估計也會葬身於此處。”

“是啊,”沈二同樣心有餘悸,“這裏的路太難走了,中間還有陷阱和機關。若是沒人領路,便是官兵來了估計也無可奈何。”

就在沈二說話的空當,忽然一道機關被觸發,兩支長箭破空而來,直接紮在了眾人麵前,激起一陣塵土。

“哎!”沈二驚得一蹦,卻見帶路的山賊頭領突然停下了腳步,眼神麻木,像是有些困惑地望了望四周。

“不會是走錯地方了吧?”沈大急著問。

殷月離也跟著看向被操控的山賊頭領。

頭領表情空白,好半晌才開口道:“都已經到別處去了,他們……騙了我。”

“什麽?”沈大一驚,臉色頓時白了幾分。

柳遙也忍不住皺眉,到別處去了,就是說如今剩餘的山賊已經背叛了這位頭領,帶著孩子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這裏山路難行,山洞也不知還有多少,如今要到哪裏去找被抓走的孩子。

“往這邊走。”石壁上的陰影晃動了下,殷月離忽然轉向一邊道。

另一處山洞內。

不同於柳遙四人所在的地方,這一邊的山洞更加寬敞也更加熱鬧。

火光點得通亮,幾十名山賊正在飲酒取樂,旁邊則綁著這回抓來的孩子,最大不過五六歲,最小甚至隻有兩歲。

也許是聽到了外麵的響動,其中一名身材矮胖的山賊放下手中的雞肉,擔心望向身邊人道:“三當家的,我怎麽聽到些聲音,不會是二當家他們回來了吧。”

被稱為三當家的山賊輕蔑一笑,“哪兒有那麽快,再說了,我們都已經換了山洞,也在那邊安了陷阱和機關,他即便能夠回來,估計也隻能困死在陷阱裏了。”

仇山幫原本隻有一個當家,後來在官府的追捕中被利箭穿心,從此仇山幫便分裂成三股勢力,分別由大當家,二當家以及三當家帶領。

其中大當家勢力最大,一直壓製著眾山賊不能隨意行事,讓所有人躲藏在深山裏不許離開,其餘兩邊雖有不滿,卻也隻能聽命行事。

直到前幾日裏,原本的大當家忽然暴病離世,二當家和三當家第一時間便瓜分了他的手下,打算不再過這種老鼠一樣躲躲藏藏的生活。

可沒過多久,二當家與三當家之間也出現了分歧。

二當家已經厭倦了山賊的生活,想要最後幹一筆大買賣後直接分了銀兩,去過普通人的生活,而三當家則心有不甘,打算籌集銀兩後遠離西北邊關,換個地方東山再起。

“不過三當家的法子的確高明,”胖山賊一臉諂媚道,“先是假意與二當家合作,讓他去負責綁人要贖金,再轉移山洞,將之前的地方布滿陷阱和機關,隻要能除掉了二當家,那整個仇山幫便都是您的了。”

“三當家……不對,現下該叫您大當家了才對。”胖山賊說著倒了碗酒,殷勤遞到他手邊。

三當家被逗得哈哈直樂,拍了拍胖山賊的肩膀道,“大當家的就是個懦夫,二當家也是蠢才,有這麽多人馬憑什麽要躲在山裏麵。”

“等著,今日收了贖金,把這群小鬼都宰了丟進河裏,再去附近村裏抓些漂亮的女人回來,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當家的英明,”胖山賊笑得見牙不見眼,伸手搓了搓胳膊,“這鬼地方可太冷了,還沒入冬就下雪,等離開這裏我們去南方吧,找個暖和的地方,嘶……”

太冷了,不知是不是剛下了場雪的緣故,整個山洞冷得仿佛冰窟,就連火堆也帶不來一絲暖意。

木柴劈啪作響,火光在山洞裏晦暗不明。

四周光線昏暗,胖山賊搓著胳膊,忽然覺得似乎哪裏不太對。頓時打了個哆嗦,然後便見身旁的三當家已經將酒碗摔在了地上。

酒水撒了一地。

三當家目光呆滯,像是看見了什麽極為恐怖的事物。

“當家的?”胖山賊心跳加速,幾乎有些頭暈。

“將,將軍。”三當家雙眼瞪圓,愣愣開口。

“什麽將軍,當家的您可別嚇我啊!”胖山賊聲音發顫,隻覺一股涼意從腳下直竄到頭頂。

雖然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年,但「將軍」這兩個字絕對是他們整個山寨的禁語。

哪怕是之前的大當家也不敢輕易提起。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三當家喃喃自語,“他來找我們尋仇了,我們都要死了,一個都逃不過。”

“啊啊啊!”接二連三的慘叫聲傳來,胖山賊寒毛倒豎,就見之前還在喝酒取樂的兄弟們全都瘋了一樣。

有的拿起長刀砍人,有的直接撞向山壁,不過頃刻之間,整個山洞已然血流成河。

就好像……二十年前,那個山頂上一樣。

胖山賊手腳發軟,也顧不上身旁發瘋的三當家,爬起身來便想往外麵逃去。然而剛跑出兩步,就看見黑暗裏走出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腳步極慢,好像記憶裏一般走到胖山賊麵前,居高臨下望著他。

“不是讓你去牽馬了,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將軍。”胖山賊跪倒在地上,臉上的淚水說不上是後悔還是恐懼。

二十年前他還是個負責喂馬的小兵,出事那天,夜晚山上兵荒馬亂,到處都是火光,將軍滿身是血的跑到他麵前,讓他幫忙將馬牽過來。

胖山賊忘了自己當時是怎麽想的,隻是記得他十分害怕,滿腦袋都在考慮該如何保住自身,最後非但沒有回去牽馬。

反而還將對方的所在告訴了帶兵的統領。

直到第二天才聽到消息,說將軍通敵賣國,已經與副將一起被圍殺於止戈山上。

鬼,是將軍的鬼魂過來找他們了。

“將軍,都是小人的錯,小人知道您是被冤枉的,”胖山賊流著眼淚磕頭,嗓音哽咽,“求求您饒小人一命,小人回去就給您燒紙錢,下輩子一定當牛做馬報答您。”

殷月離眸光平靜,仿佛無波的水麵。

直到有人拉住祂的衣擺,祂回過頭,卻看到柳遙擔憂的神色。

“算了。”

冰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沒等胖山賊回過神來,隻感覺胸口劇痛,之後整個意識都墜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