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看到殷月離的身影,邵蒙也怔住了,連忙跪在地上解釋,說柳遙隻是擔心朋友的安危,所以過來問那苦修士幾句話。

雖然這理由也算說得通,但邵蒙清楚,私自將柳遙帶入牢房已經是大錯。無論有何借口,都必然會受到嚴重的懲罰。

邵蒙整個人都跪伏在地上,然而預料中的責難卻並沒有到來,殷月離隻是隨意越過了他,甚至連餘光都不曾落下。

仿佛他隻是路邊最尋常的草芥。

邵蒙先是困惑,隨即升起不太好的預感。

不對,他想過去提醒柳遙,卻仿佛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甚至連出聲都無法辦到。

“月離,你先聽我解釋……”柳遙毫無所覺,隻是急著將事情說清楚,卻還沒等說完,就被來人捏住了下頜。

“受氣包,嗯?”

咳咳,柳遙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眼睛濕漉漉盯著對麵人看。

“沒,就是剛才一時氣急,所以隨口亂說的,沒有真的說你是受氣包的意思。”

“這樣。”

殷月離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血色的眸子裏帶了些興味,指尖抬起,緩緩在柳遙的臉頰上滑動,仿佛在把玩一件珍貴精美的器物。

柳遙站在原地不敢挪動,頭皮莫名有些發麻,隻能小心試探道,“那個,你不生氣了吧?”

“生氣?”殷月離挑了下眉,似乎不太理解這個詞的含義,片刻才開口道,“不生氣,我為何要與你生氣。”

柳遙隱隱覺得奇怪,殷月離沉默安靜,並不是喜歡說笑的性格。

然而從剛才開始,對方眼裏的愜意就沒有褪去過,血色的眸子深不見底,卻始終帶著淺淺的笑容。

柳遙抿了抿唇,也或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

他鼓起了些勇氣,湊過去挽住對方的胳膊。

“那就好,還有之前說的祭品身份的事。雖然我覺得有沒有這層身份都是一樣,但你如果實在介意的話,我們可以把那個嚓瑪婆子找回來,再做一次完整的祭祀。”

“可以,”終於有了些不一樣的表情,殷月離細細打量著柳遙,“是該恢複,你是我的祭品,要早一點打上標記才行。”

柳遙心裏一緊,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他想回頭去看邵蒙,卻見對方趴伏在地上,沒有一點聲音,隻有肩膀微微戰栗。

“你在看什麽?”殷月離輕聲靠近他耳邊。

“沒有,”柳遙連忙搖頭,將手裏的人抱得更緊,“就是覺得有點冷,今晚沒什麽事情的話,你能陪我一起睡嗎?”

“好。”似乎很滿意柳遙的回答,殷月離親了下他的臉頰。

離開上層的牢房,兩人並沒有回壁畫所在的房間,而是去了存放陪葬品的偏殿裏麵。

屋內正對依舊是那張雕工古樸的黑色座椅,而在座椅旁邊,則放了一個十分熟悉的鐵籠。

也或許並不一樣,等柳遙看清楚了才發現,這似乎不是自己之前的那個鐵籠,體積更大,裝飾也更加華麗。

柳遙頓時無語,“怎麽又是籠子?”

“這陵墓有許多危險的地方,在確保你變得安分,不會到處亂跑之前,你都必須呆在這裏。”

殷月離伸手將他帶入鐵籠,並把他的外袍取下,露出裏麵大紅的嫁衣。

鋪在鐵籠裏的軟墊也是大紅的,柳遙坐在墊子上,倒是沒有反抗,隻是抬手理了理被弄亂的頭發。

殷月離眯眼望著,目光透出了少許愉悅。

這是祂的祭品。

柳遙抖了抖:“……”

所以果然是有什麽奇怪的癖好吧。

上層地牢內。

空氣依舊陰冷刺骨,四周寂靜無聲,隻有鎖鏈發出輕微的響動。

目送幾人走遠,原本形容枯槁的穆臣忽然多了幾分精神。

在確認無頭士兵也跟著離去之後,老人緩緩彎下腰,小心背過手腕,從自己的亂發裏取出了一根絲線。

那絲線整體呈淡金顏色,甚至比發絲還要纖細,放在老人手中卻慢慢變成了一枚紙卷。

紙卷展開,赫然是一張已經用朱砂寫好的符籙。

穆臣心底嗤笑,他早就料想到柳遙會來此處找他。所以特意提前布置好了機關,隻要有人進入過牢房,就會順道幫他打破地牢周邊的屏障,方便他後續的行動。

當然,為了不打草驚蛇,這種破壞並非一次就能完成的。

故而他先前才會對柳遙的問題遮遮掩掩,就為了讓對方能多來幾次。

最多再有兩回,他就不用再被困在這個鬼地方了,加上那凶神視他為螻蟻,根本不在意他究竟是死是活。

運氣好一些,他說不定連追兵都不必擔心。

所以說啊,穆臣忍不住哼笑,被人忽視,也有被人忽視的好處。

不過雖然暫時無法離開,但做些簡單的準備還是可以的。

穆臣一甩手腕將符籙點燃,等了片刻,卻見已經燒成焦黑的符紙並沒有朝門外飄遠,而是靜悄悄落在了原地。

老人雙眼瞪圓,不敢置信望著地上的符灰。

怎麽可能,他如今所在的不過是個普通的牢房,周圍什麽都沒有,聖祖金符怎麽會藏在這種地方。

即便真藏在這裏,他也不可能一點感知都沒有。

不對!

穆臣忽然反應過來,聖祖金符並非埋藏於地牢,而是有人帶著那件寶物,且不久之前曾經在他的牢房裏短暫停留過。

邵蒙是個活死人,根本藏不住聖祖金符,於是剩下的便隻能是……

之前還滿臉鎮定的穆臣忽然變得有些慌亂,瘋了一般拚命拍打身周的鐵鏈。

“來人!老夫要見柳遙,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快點把他帶過來!”

並不清楚穆臣那邊的狀況。

偏殿內,因為有小廝臨時搬來的火爐,整個石室內的溫度迅速攀升,就連光線也比先前好了許多。

暖黃的光亮照在身上,本該讓人心情放鬆才對。

然而此刻的柳遙卻全身緊繃,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

濃黑的陰影不斷在周遭遊動。

認真說來,其實殷月離也並沒有做什麽特別過分的事情,隻是牽起他的指尖,捏在掌心裏認真打量。

但這種壓迫感是不言而喻的,柳遙隻覺得自己活像一隻被猛獸按在利爪下的兔子,隻等著對方在合適的時機裏將他拆吃幹淨。

“那個,”為了緩解心底的緊張,柳遙往後縮了縮,忍不住開口道,“你今天晚飯什麽都沒吃,是沒有胃口嗎?”

殷月離放下他的指尖,伸手去摸他的發絲,語氣卻漫不經心,“我不需要食物。”

不需要食物。

過去的殷月離雖然飯量不多,但也是正常一日三餐的。如果仔細觀察,還可以發現對方在飲食上的一些偏好,比如不愛吃甜,不愛吃辣。

怎麽也不像是完全不需要食物的模樣。

柳遙呼吸一滯,繼續艱難道,“說到食物,我記得你之前給我做的那個,似乎叫什麽來著。”

“餛飩。”殷月離道。

“哦對,餛飩,”柳遙仿佛恍然大悟,幹笑著點點頭,“忽然想吃餛飩了,如果你能再給我做一次就好了。”

殷月離視線抬起,眼眸輕輕掃了他一眼,隔了半晌才張口道。

“你在試探什麽?”

柳遙的心猛地提到喉嚨上,拚命搖頭,“沒有,我就是隨便問一問。”

無法言喻的恐懼湧上心頭,讓柳遙的額間沁出了細細的冷汗。

“你覺得我不是原來的自己?”殷月離湊近問道,聲音很輕,依舊是那種漫不經心的語調。

不,這點其實不需要確認。

柳遙能感受到,眼前這人的確就是殷月離沒錯。沒有換一個人,也沒有被替換掉內芯。

無論記憶還是其他都是原本的那一個。

可是柳遙就是覺得哪裏不對,簡單來說。就好像是過去的殷月離,徹底剝離了作為「人」的部分。

這種差別十分微妙,甚至連柳遙自己也無法說清。

“既然你不肯相信的話,不如我親自證明一下好了。”殷月離靜靜望著他,忽然親上了他的唇角。

就在柳遙閉緊雙眼的時候,突然感覺對麵人站起身來,皺眉晃了晃腦袋,反手將鐵籠鎖上,之後重新坐回到那張古樸的座椅上麵。

柳遙:“??”

這又是什麽情況。

陵墓內沒有用來計時的東西,也不知眼下是什麽時辰了。

倒是有小廝進來,說外麵太陽快落山了,問他需不需要枕頭和毯子。

柳遙莫名其妙,轉頭望了眼座椅上閉目養神的某人,隻能點頭。

枕頭很快被取了過來,缺了胳膊的小廝似乎也很怕此刻的殷月離,沒多說什麽便退了出去,留下柳遙獨自對著屋裏人發呆。

又不知過了多久,柳遙抱著枕頭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沒法入睡,終於耐不住坐起身來,敲了敲麵前的鐵籠。

“月離,你還醒著嗎,能不能和我說說話。”

座椅上的人依舊閉目養神,仿佛並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你剛剛怎麽了,”柳遙往外探了探身子,語氣關心道,“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哪裏不對,需不需要找大夫過來瞧瞧?”

隨著柳遙的話音,似乎有金光閃過,原本堅固無比的籠鎖忽然發出脆響,之後應聲而碎,直接落在了地上。

柳遙看了看破碎的鐵鎖,又看了看對麵毫無聲息的殷月離,小心翼翼邁出了鐵籠。

“你也看到了,它自己碎的,不能怪我。”

等走出籠子,柳遙才注意到情況有些古怪。

方才鎖頭掉落的聲音並不小,照理來說,對方如果真的隻是熟睡,應該已經被吵醒了才對,不該一點反應都沒有。

“月離?”柳遙有些擔心,連忙往前邁近了幾步,卻感覺有冷風從身邊吹過。

燭火變暗,原本流光溢彩的珠寶玉器忽然發出詭異的寒光。

柳遙低下頭,才發現對麵人雙眼微闔,腳下有大片的黑影浮動,帶著濃濃的血腥氣,讓他整個人都開始顯得虛幻不實。

沒等柳遙後退,地上的黑影突然湧了上來,瞬間沒過他的腳踝,讓他一步也不能挪動。

柳遙冷得渾身發抖,顧不上考慮其他,連忙向旁邊移動,“月離,你怎麽了?”

身周一片安靜,座椅上的人依舊低頭沉睡,腳下湧動的黑影卻越聚越多。

柳遙躲不開那些黑影,仿佛溺斃於寒冰之中,甚至連呼救都來不及,便已經被黑影徹底淹沒。

“小心!”原本守在外麵的邵蒙忽然闖了進來,舉劍朝那些黑影劈了過去。

四周空氣瞬間一清,柳遙掙脫黑影,直接摔在了地上。

“公子沒事吧?”邵蒙難得露出驚慌的神色。

柳遙嗆咳了兩聲,擺了擺手,努力抬頭去看對麵的殷月離,“他……”

眼前人輪廓逐漸變淡,在黑暗中虛虛實實,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先出去,主子的狀態有些危險。”邵蒙將他扶了起來,警惕望著地上的黑影。

剛剛發生的場景他都看到了,正如柳遙所說,他家主子的力量的確變得恐怖,且似乎已經處於失控的邊緣。

這也解釋了為何對方回到陵墓之後會始終疏遠著柳遙,不敢讓他靠到近前。

柳遙心底焦急,下意識躲開邵蒙的攙扶,快步上前將座椅裏的人抱緊,用力試圖將他從黑影裏拉出來。

“柳公子!”邵蒙大驚失色。

然而預想中的慘劇並沒有發生,淡淡的金光自柳遙的身周浮起,緩慢驅散了地上的黑影。

被柳遙抱在懷裏的人似乎動了動,之後便再無聲響。

黑影退去,室內重新恢複到之前的寧靜。

“去找穆臣。”柳遙勉強撐著身子,將已經睡熟的殷月離放回到原處。

“不管用什麽辦法,這一次必須讓他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