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晚莊園,已經過了子時,窗外的大雪依舊沒有停歇。

臥房內,柳遙魂不守舍,腦海裏依舊是之前化不開的陰影,還有那幾個羌吾人臨死前淒厲的慘叫。

無數念頭在他的心底打轉,到最後隻剩下一團無法解開的迷霧。

似乎有人走過來,試圖靠近他的肩膀,柳遙下意識後退,等再抬起頭來,才發現殷月離正一臉平靜地望向自己。

“你臉色不太好,”殷月離將熱茶放到桌上,剛準備要伸手,就再一次被對方躲開,“別怕,都已經過去了,他們不會再來傷害你了。”

柳遙小小的「嗯」了一聲,蜷縮在床角,盯著手腕上包裹傷口用的布條,心底忍不住有些歉意。

他知道殷月離並沒有做錯什麽,但之前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駭人,以至於僅僅隻是有人靠近,也會讓他抑製不住地開始恐懼。

“你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麵前,會受到影響也是正常,”殷月離輕聲道,“想吃點東西嗎,吃了後早點睡覺,等明日醒來應該就好了。”

柳遙低頭沒有說話,腦海再次浮現起之前血腥的場景。

“我什麽都不想吃,”半晌,柳遙強撐著道,“你先回去睡吧,我自己能行。”

殷月離打量了他片刻,最終點點頭,幫他將衣裳披好,轉身離開了房間。

屋內瞬間變得安靜。

桌上燈燭明亮,在水磨石鋪成的地麵投下濃重的陰影,雪花落在窗子上沙沙作響。

似乎有風吹進來,帶著那些燭火發出輕微的晃動,柳遙哽咽了一聲,忽然有些後悔讓對方離開了。

正在他考慮要不要去隔壁找舅舅他們時,房門再次被人推開,殷月離拎著一隻竹籃走到他麵前。

“你,怎麽又回來了?”柳遙紅著眼睛問。

他吸了吸鼻子,手還緊緊抓在被子上,噙著淚水的眼眸顯得格外可憐。

“再過幾日就要成親了,你的喜帕還沒有繡完,所以我幫你拿過來了。”殷月離靠坐在床邊,抬手擦了下他的臉頰。

柳遙低下頭,發現對方說的沒錯,那竹籃裏裝著的正是他繡喜帕用的紅布和針線。

柳遙淚眼朦朧。

這個時候讓他繡喜帕,還有沒有人性了?

似乎覺得他眼中含淚的表情十分有趣,殷月離勾唇笑了下。

“是你舅母說的,你每次害怕的時候都會自己想個不停,與其放任你一直想下去,倒不如給你找點其他的事做。”

“當然不繡也行,”殷月離神色平淡,“那你之後就隻能蓋著半隻鴛鴦的喜帕嫁人了。”

還是半隻沒繡好的鴛鴦。

先前的喜帕已經被柳遙繡得不成樣子,早已經棄之不用,這一塊還是他在舅母的指點下重新繡出來的。

可惜天分有限,比過去的野鴨子也沒有好上太多。

“半隻鴛鴦怎麽了,”柳遙被踩中痛腳,瞬間連害怕都忘了,破罐子破摔道,“你知道這半隻鴛鴦我繡了多久嗎,如果我到最後都繡不出的話,你是不是打算要悔婚了?”

“怎麽會,”殷月離將竹籃放進他的懷裏,“別說是半隻鴛鴦,你就算繡半隻野鴨子來,我也不可能悔婚的。”

這是在說他繡的鴛鴦和野鴨子差不多是吧。

柳遙賭氣似的開始穿針引線,垂頭繡了片刻,就發現身邊人靠在床邊,正饒有興致望著自己手中的針線。

因為一個走神,喜帕上的鴛鴦翅膀頓時被繡歪出去了一塊。

身邊人雖然沒有直接取笑,但眉眼微彎,裏麵明顯含著笑意。

“不繡了,”柳遙徹底放棄,將竹籃丟回對方手裏,“反正已經來不及了,要繡你自己來繡。”

殷月離不置可否,起身接過針線,拆掉繡歪的絲線,學著他剛才的動作,接著翅膀的位置繼續繡了下去。

殷月離的手指白皙,骨節分明,即便是在做繡活的時候,動作間也有種說不出的清雅韻味。

柳遙開始還有些別扭,到後來漸漸服氣,也忘了先前的恐懼,靠在他身邊看著他把那隻鴛鴦的翅膀繡完。

兩人一個繡一個看,以至於邵蒙進來回報事情的時候,驚得眼睛都瞪圓了。

自家主上在做繡活?

這簡直比對方出去殺人還要恐怖。

“人已經抓到了嗎?”殷月離放下手裏的針線問。

邵蒙好容易才平複下心緒,低頭回道,“是,主子猜得不錯,他們的確有人在山下接應,不過隻抓到一個。如今已經帶過來了,主子要見他嗎,還是直接將人送去官府?”

“先將人帶來吧,”殷月離考慮片刻道,“正好我有些事情想要問他。”

審問人犯自然不可能在臥房裏麵,眼見兩人起身準備離開,柳遙連忙抓住殷月離的袖口。

“我也要去。”

“你不害怕了?”殷月離回頭問。

柳遙沒有說話,他當然是害怕的,隻是他同樣也想弄清楚對方為何會找上自己,還有所謂的神明印記究竟指的是什麽。

“沒事,”柳遙搖了搖頭,“有你在,他應該傷不到我的。”

被抓來的羌吾人最終被送進了柴房裏麵,手腳捆著粗繩,雖然滿身狼狽,卻依舊用羌吾語咒罵個不停。

“老實點!”邵蒙走在最前,抬腿踢了他一腳。

羌吾男子被踢得一個踉蹌,似乎認出了後麵的柳遙,瞬間雙目圓睜,掙紮著直起上身。

“你就是那個祭品?哈,頭領果然沒有認錯,你逃不掉了,就算沒有我們,你也已經逃不掉了!”

柳遙深吸口氣,心緒反而平靜了許多,攔住還想要再度上前的邵蒙,轉頭看向那人道。

“獻祭儀式早就已經結束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們所謂的神明,為何要說我已經逃不掉了。”

“誰告訴你儀式已經結束了,你身上有祂的印記。如今能好好站在這裏,不過是因為時機還沒有徹底成熟。”

男子和之前被稱為頭領的中年人容貌相似,同樣是高鼻深目,發色淺棕,配合著他近乎狂熱的神情,有種莫名的詭異。

柳遙定了定神,“你們說的祂,是止戈山上的山神嗎?”

“山神?”男子的表情先是古怪,隨即忍不住大笑出聲,“哈哈哈,你以為祂是山神,怎麽可能。”

“蠢貨,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你要是不想連累家人的話,就乖乖聽我們的吩咐,舉行完整的獻祭儀式,老老實實用自己的命將祂喚醒,說不定還能有些用處,如若不然的話……呃!”

男子被邵蒙踹得直接撞在牆上,整個身子都蜷了起來。

邵蒙朝殷月離拱了拱手,“主子,這人滿口胡言,估計也問不出什麽了,還是送去官府盤問吧,看是不是羌吾送來的細作。”

殷月離皺眉點頭。

柳遙卻忽然想起之前田鈺說過的話……裏正,當時的祭祀儀式是由裏正親自主持的。

如果當真有什麽問題,裏正不可能不知曉其中的內情。

還有之前潘程偷偷告訴他的,止戈山上的也許不是山神,而是羌吾世代供奉信仰的凶神。

柳遙的額頭隱隱刺痛。

他以為那場噩夢早就已經過去了,以為自己可以進入到新的生活,卻原來一切都隻是妄想。

被小廝拖走的羌吾男子神色扭曲,瘋了似的大喊大叫,“報應!這是你們二十年前的報應,你們全都要死,一個也跑不掉!”

柳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被身邊人輕輕攬住肩膀。

“這人瘋了,不用管他。”

是嗎?

柳遙嘴唇緊抿,心底的不安越發濃重。

這一日發生的事情太多,柳遙翻來覆去了許久,幾乎整夜未眠。

清早,天蒙蒙亮,柳遙猛地坐起身來,伸手將身邊人搖醒。

殷月離正合衣睡在床邊,此刻忽然被他弄醒,有些迷糊地睜開雙眼,“去披件衣裳,早上天冷,小心染了風寒。”

柳遙搖頭表示無妨,抓緊時間道:“我已經考慮過了,如果那個羌吾人說的不是假話,那我之前獻祭的對象很可能並非是山神,而是別的什麽存在。”

所以他才沒有見過那名山神。

所以山上才會有那座根本不像是廟宇的宅院。

如果壓根就沒有山神,那麽這些疑點就都解釋得通了。

“哦,”殷月離表情微妙,“也可能是你自己想太多了呢。”

“不,這件事其實問問裏正就能清楚了,所以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柳遙語氣嚴肅,“我記得傳聞有提到過,能成為祭品的人必須身心純淨,對嗎?”

“對。”殷月離越發疑惑。

“那就好辦了,”柳遙抬頭望向身邊人,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我們把婚禮提前吧,就在今天。”

“等成親之後,無論祂是山神也好,其他更可怕的存在也好,都不可能再將我當作祭品了,是不是?”

隻要不是祭品,就不會再有危險了。

他也能回到原本正常的生活。

殷月離好半晌沒有說話,柳遙神情緊張,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目光怯怯盯著他看,似乎十分緊張。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柳遙忍不住後悔如此提議的時候,忽然聽見對麵人輕笑一聲。

“好,”殷月離眉眼柔和,笑著湊到柳遙跟前,“就照你說的,我們今日便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