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對麵人沒有說話,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柳遙用力閉著眼睛,一個接一個念頭從心底裏冒了出來。
九橋村臨近邊關,他如今所在的止戈山更是爆發過幾次大戰。
據說山上埋著數萬將士的屍骨,即便是村裏最有經驗的獵戶,也不敢在黃昏之後獨自登上止戈山。
陰兵,水鬼,各種山魅的傳說,柳遙強撐著睜開雙眼,隻想瞧瞧馬上要取走自己性命的惡鬼究竟是什麽模樣,緊接便看到一個清晰的黑影投在了自己腳下。
黑影……
不對,柳遙猛地反應過來,下意識抬起頭來。
惡鬼是沒有影子的,所以他麵前的這個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鬼怪。
“你。”柳遙哽咽了一下,借著昏黃的日光小心打量自己麵前的陌生人。
這似乎是個才剛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個子很高,臉上沾滿了斑駁的血跡,隻能看到一雙黑沉冰冷的眼眸。
柳遙哆哆嗦嗦伸出一隻手去,先是摸了摸對方的衣擺,之後大著膽子捏了捏對方的指尖,終於能夠確認,這人不是惡鬼,而是活的!
虧自己剛才嚇得要死要活,隻以為對方是來抓他當替死鬼的。
不過也是,眼下這會兒還沒有徹底天黑。即便真的有惡鬼,也不該這個時候出現才對。
活人啊……柳遙感動得都快要哭了,先不管這人究竟是好是壞。哪怕是土匪強盜,隻要是個活的,他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似乎十分困惑柳遙忽然捏住自己指尖的舉動,男子濃黑的眸子掃了他一眼,之後轉身朝著樹林內的宅院走去。
“我叫柳遙,就住在下麵的村子裏,你叫什麽?”
多了個活人在身邊,柳遙終於沒那麽害怕了,連忙抓緊懷裏的布包鑽出喜轎,中間還不小心絆了一下。
“我看你有些麵生,應該是外鄉人吧,怎麽會跑到九橋村來?”
外鄉人,流民。
柳遙曾經聽人說過,宴城以北有個名叫斷龍堡的地方,原本是羌吾境內,後來被大承朝廷所占。
由於環境艱苦,地勢險惡,所以經常會有獲罪的官員及子女親眷被流放到此地。
所謂的「流放西北」,指的多半就是斷龍堡附近。
眼前這人雖然外表狼狽,但通身的衣物都是上好的錦緞,單是腳上的那一對靴子就價格不菲,想來多半便是從斷龍堡逃出來的罪臣親眷。
沒等柳遙把話說完,走在前麵的人忽然推開了大門,一陣讓人牙酸的吱嘎聲響裏,院門緩慢敞開。
柳遙朝裏麵望了一眼,頓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和他想象中的山神廟不同,眼前的宅院與其說是供奉山神的廟宇,倒更像是話本裏經常提到的鬼宅。
大門正對處便是兩盞蒼白的燈籠,白色的綢布順著房簷垂下來,無數紙錢被風吹起,在半空中打著旋兒緩緩飄落。
柳遙手腳冰涼,瞬間就淚目了。
拿這種地方當山神廟,這山神的眼光未免也太奇葩了一些。
“那個,你真的要進去啊?”繞過身邊的幾枚紙錢,柳遙磕磕絆絆道。
那人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問話,麵上看不出一絲表情,徑直朝院內走去。
“也,也行吧,”柳遙沒有法子,隻能硬著頭皮也跟著邁了進去,“反正早晚都是要到裏麵的,我們做個伴,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柳遙加快了腳步,不敢去看四周的環境。
「嘭」的一聲響,大門被風合攏。
而就在柳遙看不見的地方,年輕男子腳邊的黑影忽然輕輕掙動了一下。
也許是被驚嚇過了頭,等真跟著對方進到內宅裏麵,柳遙反而沒那麽害怕了。
說是內宅其實也不準確,整個宅院從外表看雖然還算規整,但內裏布局卻十分扭曲,剛一進門就能看見兩間小亭,重簷攢尖,兩邊各擺放著一個祭台似的長桌。
過了小亭便是一條漆黑看不到盡頭的抄手遊廊,中間岔路極多,柳遙跟在那人身後不知走了多久,才終於走進一間似乎是內堂的地方。
屋內門窗緊閉,幾乎沒有太多的裝飾,隻在最上首處安放了張座椅,那人動作熟練地坐在上麵,之後便闔上雙眼,再沒有任何聲響。
這是……累了嗎?
柳遙抱著懷裏的布包發懵,轉頭四外望了望,忽然覺得身上有些冷。
摸了摸衣服才發現,大約是之前驚嚇得太厲害,他整個後背上的衣服都已
經濕透了,如今被風一吹更是直接冷進了骨頭裏麵。
還有便是胃裏抽痛一樣的難受。
從早上到現在,柳遙隻灌了那一碗能讓人昏睡的湯藥,後麵大半日裏都再沒有進過任何事物,如今可謂是又冷又餓。
即使明知道眼前的地方並不安全,廟裏的山神也隨時都有可能回來,他也想等吃飽喝足之後再做打算。
人在饑餓之下產生的膽量是無窮的,柳遙看了眼外麵越來越暗的天色,試探著開口道。
“那個,屋裏太冷了,我想找點木柴進來燒火,再烤一些東西吃,行嗎?”
座位上的人沒有出聲。
“既然你不開口說話,那我就當你已經同意了,”柳遙厚著臉皮道,小心翼翼將手裏的布包放在了座位旁邊,“你先幫我看著這個,我剛才路過時好像有瞧見一間小廚房,估計有不少能用的東西,你想要什麽我也可以幫你一並取來。”
座位上的人依舊不說不動,仿佛一尊冰冷的人形雕像。
柳遙同情地望了他一眼。
早聽說斷龍堡距離這邊路途遙遠,中間還要翻過兩座大山,山路難行就不說了,還隨時都有被官兵抓回去的危險。
看眼前人渾身是血的模樣,想來也是剛剛逃出來的吧,所以才會累得不想說話。
柳遙放輕了嗓音,“好吧,你如果實在累了的話也可以不用出聲,正好我順便看看能不能燒點熱水,幫你清理一下身上的傷口。”
“如今天氣冷,估計沒那麽容易紅腫潰爛。但還是處理下比較好,免得晚上發熱起來就麻煩了。”
這次仍舊沒有等來對方的回應,柳遙並沒有特別在意,探頭望了望窗外,借著最後一點光亮推開了房門。
臨近夜晚的宅院昏暗陰沉,柳遙哆哆嗦嗦扶著牆壁,終於在下一個轉角處找到了之前看到的那間小廚房。
顧不得探究房裏究竟還有些什麽,柳遙心驚膽戰,拎起一口鐵鍋並兩大捆木柴便飛快跑回了房間。
等回到屋裏才發現,自己除了木柴之外,居然還胡亂抓來了幾支隻有喪事上才會使用的白蠟。
這種蠟燭通體乳白,上麵雕刻著往生咒文,造價極高,一支最便宜也要十幾兩白銀,是隻有達官顯貴才能使用的貴重之物。
柳遙嚇了一跳,差點沒有將手裏的東西全丟在地上。
手腳發軟看著白蠟上的詭異咒文,柳遙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心底一陣糾結,最後咬了咬牙,到底還是放在了旁邊。
比起給死人用的蠟燭,他更害怕在沒有光亮的廟裏呆上整夜。
有潘叔留給他的火石和火絨,柳遙很快點燃了蠟燭,隨著昏黃的燭光亮起,房間內頓時升起一陣暖意,讓柳遙原本緊繃的情緒也跟著舒緩了少許。
“我要開始燒火了,估計會有些嗆,你要是介意的話,可以稍微坐遠一點。”柳遙回過頭道。
座位上的人闔眼沉默,不說也不動。
當然不說話也沒有關係,眼下這種情境能有個活人陪在身邊。
對於柳遙而言已經是種極大的安慰了。
柳遙將蠟燭立在地上,自顧自接了下去,“我先燒熱水,給你清理一下身上的傷口,之後烤蔥餅和肉幹,這些肉幹都是潘叔自己做的,往常隻有過年了才能吃到。”
想起潘叔來時的愧疚表情,柳遙垂下眼眸。但很快又提起了精神,抬頭朝座位上的人笑了笑。
“我在綢緞莊裏做過一段時間夥計,看你身上的衣服樣式應該是打京城來的吧,你別嫌棄,吃一點東西才能盡快恢複體力,傷口也能好的更快些。”
柳遙一邊說話一邊用石塊搭起了簡單的灶台,又從院中的水井裏提了桶水進來。
東西齊備,熱水很快便燒好了,柳遙猶豫許久,到底不敢去用掛在院子裏的那些白綢,隻能從自己裏衣上扯了塊布下來,用水清洗幹淨,之後湊近到座位前麵。
“你別動,如果哪裏疼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柳遙停頓了下,見對方並沒有抗拒的跡象,小心舉起了手中的布條。
隨著血跡一點點擦淨,眼前人的容貌逐漸顯露出來。即便借著屋內昏暗的燭光,柳遙也禁不住看呆了片刻。
精致的輪廓,瓷白到近乎透明的膚色,薄唇,高鼻,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都幾乎找不到一絲瑕疵。
而就在柳遙怔愣的瞬息,坐在他對麵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冷風呼地吹開了窗子,牆上陰影搖動,仿佛有無數道視線一齊投過來。
柳遙打了個冷顫,一時間竟忘了該如何反應。
青年深黑的眸子先是掃了眼浸濕的布條,之後冷冷望向麵前的柳遙,惜字如金地吐出兩個字。
“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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