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窸窸窣窣的響聲從柵欄裏傳來,柳遙眉頭輕蹙,其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將影子誤認成了黑貓。

借著窗內的光亮,柳遙小心上前一步。

按照鄉下的習俗,臨近黃昏遇見黑貓其實是很不吉利的事,甚至有傳言說,這些黑貓都是惡鬼所化,隻是變做黑貓的模樣,誘騙與自己接觸的人落入陷阱。

黑影一晃,柳遙猛地倒退了半步,就見那團黑影冒出雙尖耳朵,輕輕頂開了鬆動的柵欄。

是普通的黑貓沒錯。

柳遙鬆了口氣,連忙半蹲在地上,將懷裏的木柴放到一邊,朝小貓的方向招了招手。

“你是住在這附近的嗎,餓不餓,要不要我給你拿點東西吃?”

黑貓藏在雪堆後,靜靜注視著他,幾乎與周遭的陰影融為一體。

等了許久,就在柳遙以為對方膽子太小,不敢靠近過來的時候,那團黑色的身影幾步邁到他麵前,晃著尾巴,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指尖。

估計在外麵呆久了,黑貓的絨毛有些涼,柳遙忍不住開心,伸手將黑貓抱了起來。

“好乖,最近天氣冷,我去問問舅母能不能讓你留下來住一晚。”

黑貓安靜異常,隻仰頭盯著他看。

舅母馮雯還在和柳安如商量之後找大夫看病的事,聽了他的要求有些驚訝。

但到底還是同意了下來,隻讓柳遙將小貓弄幹淨些,免得蹭髒了床褥。

因為柳遙舅舅常年身體虛弱,故而在臥房的隔壁有一間專門用來沐浴的房間,裏麵放了單獨的爐火,隻要燒起來。即便冬天也不會有染上風寒的危險。

黑貓體型並不大,柳遙找了個自己常用來洗臉的木盆,又翻出來一塊舊棉布,抱著黑貓進了隔壁的房間。

將屋裏的爐火點燃,倒上半盆熱水,柳遙把黑貓整個放進了水中。

“我們洗快一點,等會兒再把你放在爐子旁邊烘幹,之後就可以吃晚飯了。”

柳遙擼起衣袖,正打算上手搓洗,剛剛還很乖巧的黑貓似乎十分怕水,沒有任何征兆的開始掙紮起來。

“哎,別動,等下該著涼了!”柳遙可不敢讓它這個時候跑出去,連忙將它按住,加快了搓洗的速度。

“乖乖的,很快就能洗幹淨了,今天廚房裏有魚肉,等洗完我給你拿魚肉吃好不好?”

也許是為了能吃到魚肉,黑貓掙紮的幅度終於沒有那麽大了,柳遙抓緊時間將它從上到下仔細清洗了一遍,洗幹淨後拎出來用棉布包好,回頭卻發現盆裏的水有些奇怪。

按理來說,黑貓是隻野貓,又是剛從田地那邊跑過來的,身上該沾滿泥土才對。然而如今木盆裏的水卻並沒有多髒,反而隱約透出些淡淡的血紅。

不會是受傷了吧?

柳遙嚇了一跳,連忙將黑貓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沒有傷口後才終於放下心來。

“沒受傷就好,哎……”柳遙站起身,才注意到因為剛才的折騰,自己的衣裳已經被浸濕了大半。

柳遙揉了揉黑貓的腦袋,無奈歎了口氣,“行,正好我也洗一洗吧,等洗完了,你身上的毛應該也幹得差不多了。”

爐火和熱水都是現成的,脫好衣服搭在木架上,柳遙找了根細繩,將頭發挽起綁在腦後。

被包在棉布裏的黑貓仰起頭,一眼便瞧見少年白皙的背脊和後頸上一塊鮮紅的印記。

那印記有指尖大小,仿佛還未完全盛開的花蕾,正是獨屬於小哥兒的「花印」。

方才還滿臉冷漠的黑貓似乎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處境,視線逐漸往下,慢慢瞪大了眼睛。

霎時間,整個房間的影子像被狂風席卷而過,突然亂成一團。

雖說熱水有些少,沒辦法連頭發一起洗了。但屋內的爐火燒得很熱,柳遙洗得還算舒服,感覺自己今晚應該能睡個好覺了。

快速洗了澡,見外麵的天色還沒有徹底黑透,柳遙將黑貓包在棉布裏抱起來,打算先試試將舅母給自己的幾顆紅芝草種子種下去。

按照舅母的說法,這紅芝草原本該是中秋後種下的。如今略微有些晚了,但放在屋裏養的話估計勉強也能成活。

隻是賣給柳遙就算了,除非他能將這幾顆種子種出來。否則之前的銀兩都算是他們借的,等手頭鬆快了便如數還給柳遙。

舅舅過去沒少照顧他,按照柳遙的想法,其實並不願意和兩人算得這樣清楚,隻是舅母性格要強。無論如何也不肯平白收下他的銀子。

“希望這幾顆種子能順利發芽吧。”柳遙捏了捏黑貓的耳朵,輕舒口氣。

“不然舅舅他們現在急著治病,又不肯收我的銀子,剩下的估計隻能都拿去低價賣了。”

黑貓一反常態,忽然乖得不行,無論柳遙怎麽揉搓都老老實實趴在他的懷裏。

紅芝草雖然很難養活,但本身種植的過程並不複雜。

柳遙找了個空花盆,裝了大半盆的泥土,在最中間處挖了一個小坑,將手裏的三枚紅芝草種子種了下去,之後再淺淺撒上層泥土。

紅芝草不喜潮濕,所以柳遙並沒有澆太多水,隻大致潤濕了泥土的表麵,便將花盆放在了靠近火爐處相對比較溫暖的地方。

柳遙擦了擦手上的泥土,將棉布裏的黑貓舉了起來,笑著開口。

“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長出來……這樣好了,如果這紅芝草真的能順利發芽的話,我就馬上去山上找他。無論他是不是嫌棄我,都努力為自己爭取一下。”

在柳遙的印象裏,嫁娶一事向來都隻能由父母長輩決定,嫁給自己中意的對象,這是他想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不過舅母說的對,人生短暫,如果可能的話,他也想用盡全力為自己爭取些什麽。

懷裏的黑貓抿了下耳朵,望了望柳遙,又望了望地上的小花盆,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夜晚,柳遙忙碌了一天,剛沾到枕頭就睡著了。

並沒有留意到在自己睡熟之後,被子裏的黑貓輕巧跳到了地上,幾步跑進放置浴桶的房間,湊到小花盆旁邊,眸中掠過一絲血紅。

之後轉身跑回黑暗,不過片刻便與牆角下的陰影徹底融為了一體。

早上天剛蒙蒙亮。

柳遙是被一陣爭吵聲叫醒的,迷迷糊糊坐起身,就聽到窗外傳來舅母壓著怒火的嗓音。

“三兩銀子,這包種子足有兩百多顆,尋常二三十兩都賣得了,你怎麽不去搶啊!”

“你也說了是尋常時候,”與馮雯說話的是名中年人,態度倒是十分平和,“眼下都已經深秋了,宴城附近雪下得早,你這兩百多顆種子種下去還不知道能成活多少,三兩銀子已經是看在你夫君生病的份上了,你再仔細考慮一下吧。”

院子裏,馮雯氣得咬牙。

這些種子是他們便宜買下的沒錯,但也花了近十兩白銀。如果慢慢找門路的話,應該還是能收回本錢的。

可惜再是生氣,馮雯也不敢多說什麽。

中年人是城裏藥鋪的掌櫃,已經是少數幾個願意直接收購紅芝草種子的人。

如今給柳遙舅舅治病的錢還沒有湊齊。

哪怕知道對方是有意壓價,馮雯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中年人笑容和善,殷勤勸道,“嫂子好好想想吧,錢沒了可以再賺,人的病如果拖久了可是後患無窮的。這樣好了,你把種子賣給我,等我把紅芝草種出來,再便宜賣給你,你看如何?”

馮雯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正要說話,忽然見柳遙披著外衣急匆匆跑了出來。

“種子我們不賣,”柳遙拉住馮雯,“不是已經說好要留下來讓我自己種的嗎,舅母怎麽說話不算數了。”

“小柳……”馮雯神情尷尬,她沒想到柳遙這麽早就醒過來了。

“自己種?”中年人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你知道紅芝草該怎麽種嗎?”

“不就是種在土裏嗎,這有什麽難的。”柳遙將自己順手取來的小花盆遞到對方麵前。

為了保溫,小花盆上被柳遙蓋了層浸濕的薄布,他其實也不確定究竟能不能成活,隻是哪怕緩一緩把種子賣給旁人,也總比心急賤賣給眼前人強。

“不難?”中年人越發不屑,“那你可知道紅芝草在種下七天內是絕對不能澆水的嗎,別說是發芽了。如今你這花盆裏的種子怕是都已經泡爛發黴了吧。”

柳遙皺眉,前七天內不能澆水這件事他的確並不清楚。

注意柳遙的反應,中年人頓時得意,上前一把掀開花盆上的薄布,“不信你自己……”

然而隨著花盆露出,院內幾人全都愣住了。尤其是中年人,幾乎整個僵在了原地。

就在花盆的正中,三株紅色的幼苗隨風搖曳,赫然正是已經順利發芽的紅芝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