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無盡海·十五
彌留之塚。
那一條從盡頭延伸至盡頭的海溝，已經被粘稠不已的黑沼吞噬殆盡。
猙獰的黑沼，仿佛在蠕動的活物，逐漸逼近彌留之塚。
彌留之塚與黑沼之間，隻隔著那一道半透明的結界，結界之上，黑沼貼近的地方仿佛被腐蝕了般，冒出噗嗤噗嗤的聲響。
鮫皇站在高台上，望向下方的數座冰棺。
“王……”紅霞走上前來，目露擔憂。
洛九歌才兩度穿越空間縫隙，回到鮫人海域後還未曾調養好身體，便數次請願。
彌留之塚的願力全是怨氣，願力是陰願，每請願一次，就會對他造成劇烈反噬。
洛九歌回到鮫人海域後數次請願，如今已是強弩之末。
短時間內，他已經無法再承受一次請願，紅霞想勸洛九歌回去休息，可這是黑沼猛地撞上結界，發出一聲巨響，紅霞口中的話又吞了回去。
彌留之塚的結界，快要徹底撐不住了。
沒有任何鮫人，有資格從這片墳塚上退開。
水流晃動，洛九歌微卷銀色的長發向後飄動，仿佛晃動的海藻。
紅霞抿著通紅的唇，還是忍不住道：“不能等謝識大人出來嗎？”
冰棺震顫，不知是因為黑沼的撞擊，還是因為憤怒和恐懼。
洛九歌輕輕搖頭。
若當初沒有打造彌留之塚，鮫人一族，恐怕都無法支撐到謝識的來臨。
鮫人一族，崇尚力量，從來都不是隻會坐等別人挽救的菟絲花。
“來不及了。”洛九歌輕道。
謝識承受觀世鏡的力量，還需要一定時間，他必須要守住彌留之塚。
洛九歌飛身入墳塚之間，雙手合十，又要請願。
紅霞眼眶紅了，咬著牙，做出與洛九歌一樣的動作，哽咽著對身後的鮫人喊道：“起願！”
又是那熟悉的一幕。
數座冰棺，仿佛一座座被點燃的燭台般亮起，鮫人魂靈自冰棺上浮現，而後齊齊朝黑沼發出威脅的吼叫。
一道道願力流從魂靈身上浮現，緩緩注入到結界之中，撐住幾乎快被黑沼衝破的結界。
洛九歌臉色慘白身形搖晃，陰願反噬，令他渾身五髒六腑傳來陣陣絞痛，合攏的雙手顫抖不已。
對於這突生的變故，黑沼似是憤怒，又似是不屑。
它發出尖銳的嘰聲，再次瘋狂而猛烈地朝結界襲來。
一下、一下、又一下……
鮫人亡靈發出憤怒的尖嘯，這種憤怒成千上百地反噬到洛九歌身上，他脊背猛地一彎，卻又強撐著自己，一點一點挺直，嘴角也因此湧出一絲血線。
宋魘麵無表情，遠遠地看了他一眼，便移開視線，去看彌留之塚上方的結界。
這個結界快撐不住了。
一旦結界破滅，無盡海徹底侵入鮫人海域。
這個世界就完了。
宋魘靜靜地看著這一通亂象，瑩藍的願力流落進他粉色的眸中，將那雙異常冷靜且冷漠的眼睛，襯得漂亮極了。
他的指尖動了動，卻又很快按捺住。
不行，還不是時候。
紅霞看著這一幕，眼睛中的紅意就沒褪下去過。
她的眼睛是漂亮的淺琥珀色，此時卻被血絲染得泛紅，這紅意中藏著悲痛，落在洛九歌蒼白挺拔，帶著細微顫抖的背上。
隨後，她又看向不遠處的黑沼，通紅的眼中射|出某種極晶亮的光。
紅霞咬咬牙，合攏的雙掌放開，尖利的手指向內，指向自己的胸口。
洛九歌明明背對著他們，卻好似有所察覺一般，沒有回頭，隻是輕道：“紅霞，停下。”
一滴滾燙的眼淚從紅霞的眼睛裏掉了出來。
她想祭靈，以為這樣就能幫洛九歌撐住結界。
她尖利的手指還是沒有放下。
洛九歌歎出一口氣：“紅霞，聽話。”
宋魘冷冷開口：“你若想他死得快些，盡可以自殺祭靈。”
紅霞指尖一顫，是，她怎麽忘了，她若死了，隻會讓洛九歌的反噬更深。
她垂下眼眸，深深呼吸幾下，調整好情緒，雙手合十，重新開始請願。
整個鮫人族，除了洛九歌，就是她的實力最強。
原先本來是漣葉實力最強，隻不過如今漣葉死了，便成了她。
她的指尖迸發出強力的願力流，乍一看，竟都和洛九歌手中的差不多了。
紅霞實力不如洛九歌，能有這樣的力量，肯定是用了其他東西做彌補。
比如說……生命。
洛九歌心中微歎，這回卻沒阻攔。
不知是不是累了。
黑沼突然萎靡下去，先是暫停在空中，隨後像是退潮的海水般，慢慢往後褪去。
鮫人族得到了短暫的喘息空間，有一個白尾鮫人顫聲道：“這次…是、是頂過去了嗎？”
頂過去了嗎？
恐怕沒有。
洛九歌麵色凝重，望向暫時偃旗息鼓的黑沼，心裏不但沒有放鬆，反倒還浮上幾分不好的預感。
黑沼退到海溝之後，咕嘟咕嘟冒著粘稠又惡心的小泡，像一張張猙獰的人臉炸開。
這遠不是黑沼平時的實力。
比起撤退，洛九歌倒更覺得這像是在蓄力，下一次的攻擊也許會比之前的還要猛烈千百倍，隨時等著將他們一擊斃命。
宋魘指尖輕點，同樣望著海溝後，暫時避退的黑沼。
“繼續請願。”洛九歌輕聲命令。
鮫人們臉色一白，仿佛也意識到什麽，咬緊牙關，重新開始請願。
不知過了多久，黑沼始終保持著沉寂的姿態，似是真的不打算再進攻。
可洛九歌神經繃緊，絲毫不敢放鬆。
直到某一刻，他瞳孔驟縮。
一直安分的黑沼開始沸騰扭曲，四麵八方的**迅速朝中間收縮，粘稠的**掙紮著向上，幾息之間，竟是組成了一個漆黑的人形！
它高大無比，大得簡直像座山，鮫人們的頭幾乎都快仰到與地麵齊平，才能將變成人形的黑沼看到頂。
粘膩的**從它的身上滑落，從嘴裏湧出，滴答、滴答、滴答……
像是怪物流下的涎水。
碩大怪異的頭顱上，露出兩隻眼睛狀的黑洞，那雙黢黑的眼睛仿若兩個巨大的山洞，空空****，卻又透出無邊的森冷之意。
空**的眼睛下方，突然咧開一個笑容，嘴角尖尖的，幾乎要咧到後腦勺去。
隨後，黑沼雙手握拳，猛地朝彌留之塚的結界上砸去——
哢啦一聲。
仿佛是玻璃碎裂的破響。
瑩藍色的結界，碎開幾條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