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報恩
他在酒樓用飯後本打算回客棧,路上覺得身體不對勁才向將軍府走去。
不知那蒙麵人是看他走路穩當,不像中迷藥,才遲遲不敢動手。
還是想讓他死在將軍府外,坐實是顧家殺了他。
反倒給他留了生機。
他剛剛說不知老將軍還在江南,不是假話,他確實以為老將軍早已回了北疆。
傅司簡心頭沉了一下,江南或許發生了或是查出了一些老將軍不得不留在那兒的事。
三年前他去江南時,顧老將軍將查到的東西交給他,說再收收尾就會回北疆,不會太久。
之後他追著線索去了其他地方,先帝身體不好召他回京,後忙著輔佐小皇帝穩定朝堂,與老將軍便再無聯係。
這次線索查到北疆後,他來幽州是想讓老將軍看看有沒有什麽頭緒,畢竟老將軍對北疆要比他熟悉得多。
可是,會是什麽事讓老將軍留在江南三年之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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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灼接近寅時才睡,卯時一刻在軍營的擂鼓聲中睜開眼,走出大帳吸了一口冷冽的寒氣,人清醒了不少。
吃過早上的粥後,顧灼命帳外守衛的士兵去叫來昨日送傅司簡到軍營的侍衛。
她把昨夜寫給她爹的信交給侍衛:“你回府之前去一趟驛站,把這信寄給我爹。”
“是。”
顧灼穿盔甲、拿梅花槍,去訓練場巡視。
軍容整肅,銅圍鐵馬,喝聲震天。
進退左右,俱成行列,起坐跪伏,俱從號令①。
顧灼站進姚雲帶的女子隊伍中,兩刻鍾馬步、兩刻鍾跑圈、半個時辰木人樁、半個時辰騎兵陣法後,又去耍了兩套槍法。
無事的話,顧灼基本上每天都不會缺席辰時至巳時軍營的統一訓練。
以前她爹還在軍中時,她訓練習慣了。
顧灼走回營帳,遠遠看見一個天青色的挺拔身形立在帳外。
是傅司簡。
帳外的士兵似是對傅司簡說了什麽,他轉過身來。
陽光柔和了男人稍顯淩厲的臉部線條,逆著光使她看得不甚明朗,顧灼恍然生出些不真實感。
“姑娘。”
顧灼走近才發現這人比她要高很多,陰影投下,她似被籠罩在傅司簡懷中。
顧灼氣息有些急促,許是因為剛訓練完。她平靜出聲:“找我何事?”
“姑娘可否把玉佩還給我?”
顧灼繞開傅司簡走入帳中,摘下頭盔:“我救你的命,還不許我拿你一塊玉佩?何況那還是我父親的玉佩。”
戴頭盔要把所有頭發束至發頂,顧灼摘頭盔弄得頭發稍顯淩亂,還帶下來兩綹搭在臉側和唇角,弧度優美的下巴處有一滴汗將落未落,臉上還透著訓練後未曾散去的紅。
傅司簡看著眼前略顯嗔怪的顧灼,隻覺得明眸善睞,顧盼生輝。
他自覺再看不妥,隻好把視線移向顧灼的額頭,又見光潔瓷白如玉。
顧灼久等男人不言語,有些疑惑:“問你呢?”
傅司簡才從失神中驚醒:“那玉佩於我有重要意義。”
顧灼不置可否:“夜裏你說的,讓我挾恩圖報、但說無妨,還算數吧?”
男人聽著這話有趣,嘴角牽起弧度,眸中帶出笑意:“算數。”
顧灼從桌上拿起玉佩遞給他:“行吧,那我想想讓你做點什麽。”
傅司簡轉身欲走,想起剛剛在帳外看見顧灼一身鎧甲走過來時的感慨。
京城那群說顧家擁兵自重、嚷嚷著要嚴查顧家虛報兵員吃空餉的人,想必是不知道北疆軍中將軍與士兵一起訓練同甘共苦,也不明白大裴江山是這些將士在守護。
“將身服禮、身服力、身服止欲,以知士卒之寒暑、勞苦、饑飽②。姑娘是位好將軍,顧老將軍想必很是欣慰。”
《立將之道奈何》顧灼十歲就背得滾瓜爛熟,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麽。
可此時,她隻覺,如晨鍾暮鼓。
士非好死而樂傷,為其將知寒暑、饑飽之審,而見勞苦之明③。
她知道這些,但她沒做到。
傅司簡看她與士兵一起訓練,便以為她做到。
可她是因為習慣才去訓練,因為習慣才與士兵吃一樣的飯食。
她沒有要與士兵共寒暑、勞苦、饑飽的意識。
這樣不合格的將軍不會讓她爹娘欣慰的。
如晨鍾暮鼓。
她感謝傅司簡,也慶幸自己能聽到這番話。
傅司簡始終看著麵前的姑娘,將她明豔臉龐上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
她先是愣了一下,又皺起眉似是失落,複綻開笑顏。
蛾眉曼睩,榮曜秋菊。
她對他的防備似是散了一些。
雖然顧灼對他做了一些在他看來算是親密的事,但他知道顧灼明顯的試探和強烈的防備。
可現在,她真誠地向他笑了一下。
他荒唐地想讓她一直這麽對他笑。
顧灼突然出聲打斷他的想法:“我想到讓你做什麽報恩了!”
他有點回不過神來:“什麽?”
“你參加過秋闈嗎?中舉了嗎?”
傅司簡聽出期待之意,遲疑地點了下頭:“中了。”
顧灼的欣喜跳躍在她的聲音裏:“明年正好趕上春闈,你下場吧!”
她那麽高興地想讓他做這件事,他不想看見這張臉上出現任何失落的表情。
不就是春闈嗎?他點頭了:“好。”
“你既然是遊曆到北疆,那會在這裏待一段時間吧?”
“嗯。”
“你在北疆有住的地方嗎?要不要住到書院?”
傅司簡本打算找處宅子住下,可街坊鄰居必會對新搬來的人好奇,容易走漏消息。
倒是不如住進書院,傅司簡問道:“倒是不聽得北疆有書院?”
“馬上就有了。”
“那多謝姑娘給在下提供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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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顧灼說讓傅司簡報恩,隻是想在她爹回信前找個理由看住他。
可她聽完傅司簡那番話後突然意識到,這人從狀元最多的江南遊曆到此,看著像文人卻能說出立將之道,是有才華又有智慧之人。
幽州的書院最少要十年才可能將北疆的人送入朝堂。
她需要的是在朝堂上有熟悉北疆、肯為北疆說話的人。
若是傅司簡能在北疆待一段時間,她有把握讓他生出為北疆做點什麽的意願。
傅司簡能說出剛剛那番話,意味著他是個願意彎下腰去憂慮芸芸眾生之寒暑、勞苦、饑飽的人。
遊曆讓他懂得哀民生之多艱,這樣的人,會知道北疆百姓的苦。
現在,隻等她爹給她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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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內,黑衣勁裝跪得筆直。
細看去,血已經浸染後背,暗紅蜿蜒到地上。
江辭臉色有些發白,身形晃了一下,六個時辰了。
他終於聽見月門處傳來腳步聲,來人站定在他麵前:“沒得手?”
江辭看向膝下的磚塊,在身側握拳:“屬下辦事不力,請義父責罰。”
陰沉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江辭,若是你再任務失敗,就別怪義父不念父子感情了。”
江辭頭更低:“是。”
“去領罰吧。”
江辭去領了二十棍。
小廝給他上藥時,看著江辭背上血肉翻開的刀口,青紫的棱雜**錯,瞬間紅了眼眶:“公子,你忍著點。”
藥灑在刀口,疼痛讓江辭全身肌肉緊繃,稍稍凝固的傷口又湧出鮮血。
額上青筋條條綻出,江辭悶哼了一聲。
好在藥裏止疼的成分慢慢起了效用,小廝手腳麻利的上藥包紮後,江辭看起來隻是更加虛弱蒼白些,不再像剛剛一樣被疼痛折磨。
公子七歲被老爺收為義子,他便一直跟在公子身邊。
他那時還有些羨慕公子從一個孤兒成為大戶人家老爺的兒子。
他記得沉默的小小少年,點頭答應老爺去暗衛營訓練。
暗衛營大多是十一二歲的孩子,訓練強度哪是七八歲的少年能承受的。
可公子愣是一聲不吭,隻是自那以後,身上三天兩頭帶著傷。
近些年,老爺要公子去辦的事越來越凶險。
三年前公子從江南回來,胸口被劍貫穿、還未痊愈的傷口因為受罰崩開,高熱不退,差點去找閻王爺報道。
醒來後,公子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時常看著帶回來的硯台出神。
他不明白,老爺既是把公子當暗衛使喚,又何必收公子做義子。
他看著公子從起初的孺慕之情到如今臉上常年不見一絲笑意,煢煢孑立,踽踽獨行。
小廝給江辭留了桌上的一盞燭台,退出房間。
江辭趴在**,在暗淡的光線下想起江南,那是他這輩子感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情,可他親手把它毀了。
他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夢見桂花樹下,他與溫厚儒雅的男人下棋,坐在一旁的婦人溫柔地問他:“阿辭,中午想不想吃糖醋排骨?”
他點頭,婦人起身要去張羅午飯:“阿辭,你別讓著這老頭兒。”
他對麵的男人笑著捏了一下婦人的手,落下一子。
江辭想,若他是他們的孩子就好了。
他其實不怎麽吃甜的東西,暗衛營的訓練也不允許他有什麽喜好。
可他第一次與他們吃飯,婦人見他夾了兩次糖醋排骨,就把排骨專門放到他麵前。
淚一瞬間逼上眼底,他連忙低下頭掩飾。
他覺得再不會有比糖醋排骨更好吃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