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纏繞
第二日恰逢衙門休沐,顧灼一早去了太守府。
“姚叔,書院的事並州已經答應了。”
聞言,姚太守驚疑地看向她:“顧丫頭,你有兩下子啊。”
顧灼正考慮要不要適時表現得謙遜一些,便聽見姚太守的聲音:“你沒拿刀子架孫海脖子上逼他答應吧?”
姚叔,您不要以為一臉嚴肅就能掩飾語氣裏隱隱的想暗戳戳看熱鬧的期待!
顧灼義正辭嚴道:“沒有。”雖然,也差不多。
姚太守吹胡子瞪眼:“哼,就該嚇唬嚇唬他,因為貪墨被貶還不老實。”
“行了,不說他了,說說你今日來府上的正事。”
顧灼摸出來之前寫好的紙:“按照上回與您商議的,我擬了份告示已經送往俞太守和孫太守府上,定於孟冬初九三州一同發布。”
見姚太守看著紙張上的內容點點頭,她又道:“銀錢調運之事也一並告知了涼州和並州,以後就勞您和幽州府衙受累。”
姚太守擺擺手,轉頭看向牆壁,聲音似曆經滄桑穿透歲月而來:“能做成這件事,也算對得起我在幽州這二十年,對得起北疆百姓。”
顧灼順著姚太守的視線看過去,朝陽透過窗格,在那幅“為生民立命”的字上投下斑駁光影。淺淡字跡被金色籠罩,讓她想到一句話:賢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①。
“姚叔,我爹從江南給書院找來了兩位夫子,宋大儒和衡鹿書院的鍾山長。您看,是在太守府設宴,還是在將軍府讓兩位夫子與您見上一麵聊聊書院事宜?”
姚太守將目光收回來:“我去將軍府吧,兩位夫子願意來北疆,我理應親自上門拜訪。”
“那晚些時候,我派人來接您。”
“好,你安排吧。”
“對了,姚叔,您知不知道鍾山長以前是攝政王的老師啊?”
“嗯,知道。”
“那您知道他為什麽離開京城去江南嗎?”
姚太守眉頭皺起,搖了搖頭:“這倒是不曉得,鍾嶸是五年前辭官的,那之後就去了衡鹿書院。”
聞言,顧灼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五年前,先帝遇刺、北戎來犯……發生的事還挺多,她爹娘與鍾先生都去了江南,難不成還都是與此有關?
不待她細想,便聽見要姚太守出聲:“許是誌在衡鹿,想踏踏實實做夫子。”
她沒再細問,原本就是想起昨日在書院時傅司簡問過這事,她才隨口提了一句。
顧灼要離開時瞥見書房裏滿麵的書牆,猛然想起一事,開口道:“姚叔,書院藏書太少了,您這兒可有些古籍珍本?我著人去抄幾份再給您送回來。”
姚太守橫眉豎眼瞪了下她,走到書牆前一口氣抽出好幾本,遞給顧灼時沒好氣道:“怎麽不知道薅一薅俞老頭和孫海!”
顧灼摸了摸鼻子,覺得自己雁過拔毛的本事被低估了:“寫給他們的信裏……提了。”
言罷,便瞧見姚太守的洶洶氣勢滿意地平靜下來,神情祥和地看著她,仿佛在說“好樣的”。
顧灼拿著書離開書房時,丟下最後一句話:“姚叔,我先走了啊,以後您休沐時有空去書院講講學。”
合上門時還聽見姚太守聲如洪鍾:“你個小丫頭在這兒等著我呢!”
說到底這書院辦在幽州,後續一應事宜全部都落在姚太守頭上,總得有個由頭讓姚太守能時常去書院看看。
一則書院夫子與州府官員及時商議能步調一致和衷共濟,於書院有益;二則能教姚太守廁身其間時時上心,不至於因其他事而有所忽略。
就是累了些。
隻是姚太守不是那等爭搶功勞之人,顧灼覺得給皇上的奏折還得她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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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岔路口時,顧灼想著遲早也要向兩位夫子引薦傅司簡,不如趁今天一起,便抬腳去了書院。
正守在傅司簡院門外的暗衛遠遠就瞧見顧灼走過來,吸取昨日教訓想進去提醒一下王爺,又覺得王爺在院中也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最重要的是,顧姑娘已走到近前,他此時回去實在刻意又失禮,索性推開院門,不等來人開口便抱拳出聲道:“顧姑娘,公子在院中,您請進。”
暗衛動作迅捷、態度恭敬,活像顧灼才是他效忠之人。
顧灼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測地問道:“你家公子昨日沒交代你要攔著點兒我?”
暗衛搖頭,斬釘截鐵道:“沒有,姑娘肯來,公子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攔著姑娘?”
何況照著目前王爺的所作所為,顧姑娘成為王府另一個主子就是板上釘釘指日可待的事。
他沒覺得會有什麽變數。
既然如此,那就算是顧姑娘想看王爺沐浴,他也敢把人放進去。
至於王爺的清白什麽的,哪有他在未來王府女主人跟前兒刷好感重要。
他就是這麽忠心耿耿。
這話聽得顧灼失笑,昨日回府後她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該問問傅司簡的意思。省得日後遇到昨日的情景,她還得顧忌著“霸王硬上弓”沒法心安理得地親上去。
不過聽傅司簡的護衛這麽說,她反而不急了。
她倒要看看傅司簡能忍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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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院門時,顧灼瞧見庭下行雲流水的身影,他手中銀龍上下翻飛,劍鋒淩厲,氣貫長虹。
顯然不是花拳繡腿,招招都是要命的路數,大氣磅礴,狠而不陰。
顧灼幾乎立刻就斷定,傅司簡師出名門。
那張一向溫潤含笑的臉此時滿是淩人肅殺之意,卻比平日更讓顧灼傾心。
長劍橫劈,帶出摧枯拉朽之勢,先前被劍氣聚在一處的枯枝殘葉猛地四散,一派蒼涼蕭瑟。
顧灼環顧左右,這院子被糟蹋得不輕,幹脆更狼藉一些。
見收了劍的傅司簡朝她走來,顧灼意興盎然地開口道:“比試比試?”
傅司簡早已恢複一貫的清雅絕塵垂首看著眼前的小姑娘,聞言怔了下,含笑點頭:“好。”
將手中長劍擲出,釘在不遠處的地上,鏗然作響,似虎嘯龍吟。
不斷搖曳的銀芒晃了顧灼的眼,教她愈加熱血沸騰,習武之人本就見獵心喜,何況是傅司簡這種一看便是高手的切磋對象。
顧灼沒與他客氣,拳風朝他麵門流星趕月般而去,絲毫沒有會在那張眉眼如畫的臉上留下青紫的擔心。
傅司簡伸手握住離自己的極近的手腕,兩人便糾纏在一起。
看上去翩若驚鴻,矯若遊龍,像是配合默契,偏偏鋒芒逼人,銳不可當。
顧灼抬腿橫掃,不期然被傅司簡抓住腳踝往旁邊一扯,她隻好順勢抬起另一條腿繞在他脖頸上,上半身後仰直至雙手夠到地麵,遠遠看去便成了她被傅司簡提著一條腿倒掛在他身上。
傅司簡明知以她的身手不會掉下去,卻還是提心吊膽地用另一隻手環住貼在他腰腹處的纖細,甚至還分出一些心神注意著不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卻沒瞧見顧灼將垂在他脛側的雙臂朝後環繞過他膝彎,按在他經脈處,逼得他不得不鬆開握著她腳踝的手。
顧灼一條腿得了自由,另一條腿也不再勾著傅司簡的脖子,手撐著地離開禁錮,側著翻了個跟頭翩翩立住,正想轉過身開口叫停,卻毫無防備地被傅司簡突然的動作打斷——
傅司簡從身後又環住她,她的後背便不得不緊緊貼在蒸騰著熱氣的胸膛上,嚴絲合縫,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一些分明的輪廓。
顧灼立時便想起一些其他的東西,思緒不再集中。
其實方才傅司簡提劍朝她走來時,略薄的衣衫因為染上晨起的濕氣從脖頸處便緊貼著他身體,顧灼那時就看見衣料覆蓋下顯出的胸腹上的硬朗線條。
再往前一些時日,他被她撿回將軍府治傷時,她就見過。
嗯,是挺好看的,不知腰腹那道傷有沒有留下疤。
傅司簡垂首看見身前小姑娘耳朵上細小的絨毛時才察覺自己做了什麽,她似一尾柔軟的魚滑出他環著她腰肢的手臂中時,懷中空了的悵然若失讓他本能地將人撈了回來。
現在倒是無法解釋。
顧灼扭動了下身體,她有些熱。習武之人本就耐寒,就如傅司簡練劍時的衣著一樣,她也穿得並不厚重。
於是就導致她與傅司簡於緊貼的胸膛後背源源不斷地交換著熱度,還將傅司簡稍稍有些急促但是有力的心跳聽得清清楚楚。
讓她有些……不自在。
懷中人的掙紮惹得傅司簡回神,胡亂找了個借口問她:“再打一場?”
顧灼聽見傅司簡的問話,以為他還未盡興。
實際上她也有些意猶未盡,方才她是怕傅司簡練過劍又與她打鬥這麽長時間會體力不支才想著叫停。
雖然她並未感受到傅司簡有什麽乏力的跡象,出招依舊穩準狠,但是她善解人意心地善良不是?
既然他想繼續,那顧灼當然樂意奉陪:“好啊。”
本該就此結束這場過招的兩人又纏繞膠著起來。
顧灼被他拉著轉過身看見他那張依舊如玉的臉時,後知後覺地揉了下耳朵。
方才他說話帶出的熱氣就落在她耳側,顧灼頗為無語:他是怎麽把“再打一場”說得繾綣得好像是“再親一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