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喪世狂歡(13)感情進度-55%
電梯的數字在不斷的往下跳, 就像一個年輕的生命正在歸零。
傅醒看著如鏡電梯裏的另一個自己。
裏麵的人也在看他。
相互審視,麵無表情。
走出電梯,地下車庫大而空曠, 燈光青白, 給每一件事物都罩上陰翳的色彩。
厚重的軍靴踏在堅實的地麵上,傅醒目視前方, 行走時的肩膀依然平直甚少晃動。
電梯裏的悵然消失無蹤, 他平靜地搜索著薑曜的屍體。
無論從前寄予過多少希望,人死了就都沒了。
進入異次元後,傅醒經曆過無數次死別,死亡對他來說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他經曆過NPC死,經曆過北區的人死,也經曆過南區的人死。
經曆過全然無關的人死, 經曆過深深憎惡的人死, 也經曆過惺惺相惜的同伴死。
薑曜不過是這其中普通的一員, 和傳出死訊的每個人一樣。
爆炸現場很快出現在他眼前。
地下氣流緩慢,空氣中似乎還漂浮著炸碎的齏粉塵埃, 在一道道燈柱裏盡情翻湧。
一具男性屍體仰麵倒在血泊中, 鋼筋混凝土的碎石斷麵尖銳粗糙, 實驗動物異化形變的頭顱滿是灼燒痕,慘白纖細的手自落石堆中探出……
麵具後的呼吸一滯!
碎石之下。
眼前是黑咕隆咚的一片,吸進肺裏的空氣混雜著腥臭、焦味兒、火藥味和土腥氣, 難聞得要命。
薑曜靜靜地臥在黑暗裏,豎起耳朵聽著四周的動靜。
她一點兒也不疼, 什麽感覺都沒有。
隻是動不了, 石頭壓得太嚴實了, 她出不去。
薑曜睜大什麽都看不見的眼睛, 努力伸長唯一能動的那隻手掌,做出攀爬的姿勢。
指腹連同指甲摳住地麵,將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這五根手指頭上。
一遍又一遍的嚐試。
一隻瘦小的手,纖細的五指,漆黑的指甲,地麵的抓痕。
沙土與血跡,掙紮與不屈。
這一幕在日後相當長的年月中,反反複複出現在傅醒的夢境裏,並且每次都帶著不亞於此刻的震撼與衝擊。
她還活著。
一個人,不知道受了多重的傷,被壓成了什麽樣子。
但還活著。
沒有放棄。
傅醒艱難地開口。
“薑曜?”
被掩埋的人聽見了,用忿張的五指回應了他。
傅醒把人從碎石堆裏挖了出來。
本該死亡的人有著想象中的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卻沒有想象中的血流成河。
她的血肉呈暗紫色,摸上去的溫度極低。
又一波巨大的震撼衝擊著傅醒的大腦。
他錯了,縱然他見過再多慘烈的死亡,都沒有眼前這一幕來得刻骨銘心。
她才多大,就敢這麽去賭。
“你瘋了,有什麽比命重要?!”
薑曜到底還是個人,沒有變成真正的喪屍,沒能哈哈大笑,但依然笑出了聲。
“我要是不瘋,就真的死了。”
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湧上心頭,傅醒倏地轉頭,看向爆炸發生的位置。
“舔食者”體型碩大,落下的石塊沒能完全壓住它,半邊麵目全非的身體**在外,而以這個爆炸點為中心,有一條混雜著黏液與石灰的直線,拖了十餘米。
在爆炸前怪物的要害就已經被刺破了。
爆炸是多餘的。
那這爆炸衝誰而去……一目了然。
傅醒看著薑曜那雙瞳孔明顯縮小的眼睛,抬起的手微微顫抖。
“你既然能夠利用我們壓製北區,為什麽不利用的更徹底一點,病毒不是道具,它不受控製,這後果……”
薑曜打斷他,笑著反問:“北區的人內訌對你們有利無害,沒有讓你們動容的利益,傅叔叔,我拿什麽利用你們呀?”
“你可以向我們求助。”
“我求你們,你們就會救我嗎?”
她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像個漏了不少棉花年久失修的破布娃娃,靜靜待在垃圾堆裏,麻木且習慣地看著能夠把她撿走但不願撿她的人。
傅醒單膝跪在地上,扶住她的身體。
他看著薑曜的眼睛,壓著胸口翻湧的悔意,鄭重地糾正她的認知,“我會。”
“我不信。”薑曜漠然,她對自己的結論確定不已,“沒有人會救我。”
求諸人不如求之己。
隻有自己不會放棄自己。
“如果你們變卦,我會死的更慘。”
傅醒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告訴薑曜,異次元的局麵沒有壞到這個地步。
現在的他也沒有立場。
他隻能徒勞的、毫無意義地解釋:“如果我知道北區的人做了這種打算,我不會讓你去。”
薑曜緩緩轉過腦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傅醒的心往下又墜了幾分。
“跟你有什麽關係呀傅叔叔。”薑曜眯起眼睛,“技不如人,我願賭服輸。我還要感謝你呢,要不是你來了,我可能真的就死在這兒了。”
她用相對完整的那隻手拍了拍傅醒,“這一命我一定還你。”
她真的不怨傅醒,這件事從頭到尾跟傅醒有什麽關係呢?
什麽關係也沒有。
怨人不如自怨,求諸人不如求之己。
她這次會這麽狼狽,是因為……
她把人想得還不夠壞,她自己也不夠壞。
薑曜扶著傅醒的胳膊,自己站了起來。
後者垂著眼瞼充當了一個很好的拐杖,不知道都想了些什麽,沒有回應薑曜說的報答。
“傅叔叔。”
薑曜叫了他一聲。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手下的肌肉緊了緊,隨後恢複平靜的聲音響起,“問。”
薑曜微微偏過腦袋,斜向上看那片被炸彈炸出好幾個坑窪的天花板。
“如果有人要殺我,一定會殺我,我和他隻能活一個……”
“那我先殺他,算防衛,還是謀殺?”
她的聲音很低,沒有什麽情緒,就好像問了個無關痛癢的問題。
偏偏這個無關痛癢的問題問住了傅醒,麵具後的嘴唇抿了抿。
“……不知道。”
薑曜聽到這麽個回答也不失望,大度地拍了拍他。
“沒事,你的思想一直都比較狹隘,考慮不到這個也正常。”
她的狀態好了很多,隻是皮膚越發青白了。
她又問:“從我被咬到現在三小時零八分鍾了,我可能隻有二十分鍾時間了,儀器關掉了嗎?”
傅醒看著她不說話。
薑曜疑惑,皺著頭盔下的眉毛回看他。
“……你一直在計數。”
“是呀。”薑曜咧了咧嘴,露出變尖的犬齒,“我不打血清是為了活著,不是為了死呢。”
傅醒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應該就下來了,我們到凍存中心等他們。”
“好的哦。”
薑曜低眸,掩下眼底的紅光,無聲舔了舔嘴角。
從電梯出來直接前往凍存中心距離更近,張黎拉住意圖前往配電室方向的程千帆,轉頭示意了下老山手裏的身份卡。
“傅隊會處理的。”
程千帆眼眶微紅,咬緊牙關。
“我還是不相信薑曜會死。”
雖然薑曜說是互利互惠,但事實上她就是救了唐甜和自己,她可能不是好人,可也絕不是壞人。
聽李光說她才讀高中,還那麽小……這麽多副本都打過了,還拿了這麽多MVP,怎麽會死在這裏呢!
張黎沉默,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山笑嗬嗬道:“世事無常,以前也不是沒死過,就算是我們,也不至於拿這種事開玩笑。”
“真死了。”殼子也道,“害,你也別太難過了,有卞除跟她一起呢,下去也不孤單。”
程千帆握緊拳頭,沒去看那些小人嘴臉。
許胖子也不想看南區這兩張惺惺作態的臉,扯了扯嘴角,“雖然這麽說不太好,但是南區的兩位啊,薑曜死了是件好事不是嗎?這麽不守規矩的人,或者還不知道要挑起多少是非呢。”
張黎回以微笑,“你這麽說就有點意思了,我本來還沒想過,你提醒我了。”
他吊起眉梢,聲音往下走:“怎麽這麽巧,不守規矩的人就死了?”
程千帆猛地豎起長眉。
許胖子麵不改色,風輕雲淡道:“誰知道呢,可能是老天也看不過眼,命運的安排吧。”
北區存活的四人都笑了起來。
這些垃圾。
程千帆咬破舌尖,用盡全身力氣按下持槍的手。
凍存中心近在眼前。
老山上前,按下開門的六位密碼。
恢複供電後凍存庫的照明係統也恢複了正常,白色的燈光照在凝結的霜麵上,看著更冷了。
相擁的兩具屍體還在原位,一行人走進去。
程千帆第一時間發現傅醒,有點繃不住地哽咽道:“傅隊,薑曜她——”
話沒說完,一個頭盔從傅醒身後探出,抬頭露出那張本該死亡的臉。
程千帆張著嘴,愣住了。
和她一起愣住的,還有其餘所有人。
“你……”最震驚的當屬老山和殼子,兩人的額頭在這接近零下的環境裏滲出了汗水。
許胖子的臉色也很難看。
什麽是功虧一簣,什麽是打臉,他恨不能現在補上一槍,讓她回到死人的身份。
老山喃喃:“不可能,你不可能不死,你受了那麽重的傷,再加上爆炸,還有那些石塊……你怎麽可能還活著!”
所有人的目光齊齊落在薑曜身上。
薑曜無辜地看著他們,“我還想問你們呢,老山哥哥,你們為什麽要扔下我走掉啊,把我一個人扔在那裏,好過分哦。”
老山還是搖頭,“不,你明明死了,你是死了的……”
“沒有呀。”薑曜一副你真是無理取鬧的表情,指了指第一道門禁,“先不要說啦,回去再討論嘛,我好痛哦。”
“你……”
老山話都說不利索了,他慌張地去看許胖子。
後者陰測測道:“不開門還在等什麽,沒聽到薑曜妹妹喊疼嗎?”
老山腮幫子肌肉鼓起,努力穩了穩心神,顫抖著手打開門禁。
薑曜扶著傅醒,慢吞吞挪過第一道、第二道大門,來到生門前。
“啊,對了。”
薑曜忽然出聲,叫住走在最前麵,打算開生門的老山。
“還有一件事,老山哥哥。”
老山滿腦子沒殺死MVP比自己多的玩家會有的後果,聞言強裝鎮定,回過頭和薑曜麵對麵。
薑曜放開傅醒的胳膊,朝他走了兩步,邊走邊問:“你那顆炸彈,不是故意扔給我的對不對?”
她的表情天真又單純,好像他說什麽她都會信一樣。
這怎麽可能呢。
老山下意識退後一步。
“當、當然不是,我就是太著急了,怕你有危——”
噗嗤。
利器入體,老山的眼珠子往下滾了滾,落在深深卡進脖子裏的長刀上。
一抹暗紅順著刀鋒流了出來,他隻覺脖子一涼,還沒反應過來,那把刀又拔了出去,從另一邊砍向同一個終點。
死不瞑目的人頭落地,身體跟著倒了下去。
薑曜臉上沾著幾點飛濺出來的血,雙手握著刀,縮著肩膀嘻嘻笑起來,越笑越大聲。
“哈哈哈哈哈——”
這一幕發生的太突然也太快了,誰也沒料到看著奄奄一息的人會忽然發難。
尤其是傅醒。
他就站在離薑曜一米的位置,可直到薑曜瘋了似的大笑,他也沒反應過來。
他猜想薑曜會報複,卻沒想過她會在這裏就動手。
她沒有那麽虛弱,她在自己把她挖出來的時候,就開始布這一場暴起發難的局了。
看著老山淒慘的死相,殼子如墜冰窟。
他怕自己也這樣死在生門前,豁出去了。
頭部和胸口都有防護……
槍口瞄準薑曜的脖子,殼子紅著眼扣下扳機,“你去死吧——”
薑曜身體一晃,子彈擦著脖子飛過,留下一條足有一公分深的創口,斷裂的血管清晰可見,然而一滴血都沒有流出來。
“怎麽會……”
殼子握槍的手抖如篩糠,看薑曜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怪物。
薑曜還在笑,從鼓鼓囊囊的口袋裏掏出兩個盒子,扔到北區玩家腳下。
“血清……”
兩個血清的盒子,多了一個。
之前分血清的時候,為了避免有人私藏,所有人的包堆在一起翻的,薑曜的兩盒血清都拿出來了,就算分配後剩下的一盒又回到了薑曜的手裏,她也應該隻有一個盒子。
因為沒有人會把一個空盒子戴在身上增加負重。
她身上還有兩個盒子,她不會流血,她沒死……
全是因為這個瘋子沒打血清!至少沒有跟他們同時打!
許胖子勉強穩住神色,露出他那彌勒佛一樣的笑容,“薑曜妹妹,這著實是有點危險……”
薑曜沒有看槍都掉了的殼子,也沒有看另一個北區玩家,隻對著驚魂未定的許胖子。
她翹高嘴角,笑容滲人。
“我現在先不殺你,回去告訴該告訴的人……”
她把還在滴血的長刀插在老山的屍體上,讓它直直的立著。
“你們的蛋糕我動定了。”
略顯僵硬的身影鑽進生門,大搖大擺消失在眾人的視線當中。
過了數秒,許胖子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試圖把所有人都轉換成薑曜的敵人。
“傅隊,你不是最厭惡不守規矩的人嗎?”
回應他的是傅醒離開的背影。
許胖子加重聲音:“她會把資源本的和平也攪亂,到時候會死更多人!”
傅醒還是沒有回頭,身影消失在綠色的光環中間,隻留下言簡意賅的幾個字。
“你們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