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聽牆角的尚書大人
“尚書大人。”服侍了蘇羽一輩子的福伯忙放下手裏的活計,靈活的搬來小梯子,讓尚書大人聽牆角聽得舒服些。
在隔壁鄰居搬來之前,尚書大人蘇羽就已經住在這裏,那時他意氣風發,年紀輕輕就深受皇帝賞識,家底又十分殷實。
隔壁鄰居搬來後,知是個姓葛的大戶,兩家平時也就是個點頭的交情。
尚書大人那日見家裏圍牆的李子樹枝椏已經彎向隔壁,擔心鄰居不喜又不好說,便自告奮勇拿了剪子想修剪一番。
坐上牆頭後,正巧見到一頂紅轎子停在院中,他覺得奇怪,葛家老爺和夫人相愛出名他是有耳聞,那今天唱的又是哪一出?
穿著紅豔喜服的女子下轎,鳳冠的流蘇輕輕搖曳,蘇羽為那雙憂鬱的眼神著迷,一見鍾情。
對別人家的小妾,一見鍾情。
他坐在牆上,借著茂盛的枝椏偷偷看著,看著新娘在一個丫鬟的陪同下孤獨的走進一個偏遠的院子裏。
那天,上街回來的福伯被告知,尚書大人要從通風良好,光線充足並且舒適的南院搬到給下人住北苑去,而且還被告知,不要去剪牆頭的枝椏,他們不剪,葛家還是會賣個麵子,絕對也不敢動的。
蘇羽真的住到潮濕,光線暗淡的北院去了,葛家也真的賣了尚書大人的麵子,哪怕李子樹枝椏都已經彎道地上,葛家的下人也不敢去折剪枝椏。
那時福伯還不叫福伯,人家都叫他小福。
小福忠心耿耿,對老爺的一係列行為感到十分擔憂。
不知為何,有一段時間老爺一下朝後連官友之間的往來都通通推拒,回家就去北院的二樓,哪怕刮風下雨。
小福以為老爺中邪了,為老爺向神婆求來了保命福,但老爺依舊天天站在二樓閣樓。
直到有一天,他送茶到二樓,不經意發現對麵二樓閣樓上,一名女子癡癡的望著遠方,而老爺癡癡的望著她。
“若是能看我一眼,可多好。”
蘇羽忽然轉身,發現小廝站在身後,不曉得剛才的話對方聽去了沒有,充滿膠原蛋白的俊秀麵龐猛的掛上紅暈。
小福趕緊低頭,裝作沒有聽見,回去之後,他將尚書大人枕頭下的保命福拿走。
尚書大人不是中邪了,而是生了相思病。
從此之後,小福習慣性的抬頭,若是看到那位夫人站在閣樓上,就一定能夠在自家閣樓上找到大人。
當年李子成熟的時候,大人吩咐他送了滿滿一筐李子到葛家去,他照做了,在葛家下人的嘴裏聽說了那位可憐新娘在葛家的境遇。
他不知道那位可憐的夫人有發現她在眺望遠方的時候,也有一人在眺望著她,甚至不知道藏著自家大人小小心思的李子,有沒有在夫人的桌上出現過。
李子成熟,先送葛家的規矩,就這麽定了下來,連李老爺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忽然收到那位尚書大人的青睞,還曾誠惶誠恐的上門拜謝。
終於有一天,葛家鞭炮從街頭炸到了街尾,葛家有小少爺了,那位夫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尚書大人再也沒有到閣樓去眺望的理由。
小福心想,大人這是死心咯,等大人成親的時候,興許就不會對著那夫人念念不忘了。
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的稱呼從小福子到福叔到現在的福伯,幾十年過去了,尚書大人孑然一身。
世界上,隻有福伯知道尚書大人為何遲遲不肯成親,為何連丞相暗示要把女兒許配給他也裝聾作耳,最後看著娶了丞相女兒的草包平步青雲,很快職位高過了尚書,將尚書踩在腳下,平日裏耀虎揚威。
福伯有些為老爺抱不平,但又不忍去苛責那可憐的女子。
當葛老爺的妻子死去,小廝們都在議論,那可憐的夫人好日子就要來了,估計能成正室呢。
那一天,福伯吩咐底下的小廝做事,李子樹長勢良好,今年肯定也能收下好幾籮筐的李子,他到閣樓去,想開窗通風,驚詫的發現那個女子又站在了閣樓上。
她的眼神還是一樣憂鬱,臉色卻蒼老了許多,未生過孩子的身軀包裹在素衣裏。
對方這次似乎注意到這邊,看到他的時候,臉色一頓,隨後匆匆走了。
福伯那時候挺懊惱的,心想若是這時候站在這裏的是老爺就好了,那樣兩人就算是真的見上麵了。
葛家老爺並沒有如外界所傳的一樣將小妾扶正,而是寧願把牌位請進內室裏,日夜相對。
真是可憐啊,所有的人都這麽說,福伯也是這樣覺得的,不過他覺得自家主子更可憐。
果然,很快那女子又消失在閣樓,再也沒有出現。
“大人,梯子,梯子。”福伯壓低聲音,這梯子常年放在牆角,就是用來給尚書大人聽牆角的。
尚書大人扶著腰杆,仗著平日有好好鍛煉,蹭蹭的往上爬,悄悄露出一點眼睛。
借著開得正盛的李子花,尚書大人瞅見了暗戀了一輩子的對象,此時被一群人位圍著,扶著腰肢哎呦呦的叫著。
他當機立斷,讓福伯立刻把皇帝賞賜的得打損傷藥通通送過去。
福伯小心翼翼,“老爺,那咱們用什麽名頭比較好?”
蘇羽摸了摸下巴,“我記得,快到中秋節了吧。”
盡管離中秋還有小半年的時間,但福伯還是撐著用這理由送上了藥,並且一字一句的囑咐,“這藥擱不得久,得趕緊用,最好是今天府衙裏有什麽人跌打損傷啊,用這個最好。”
兩主仆心裏砰砰直跳的,卻忘記以葛家的情況來看,這藥多半是用不到苟老太太身上。
福伯剛回到家就看見主子貼著牆角偷聽,心裏酸溜溜的。
“尚書大人居然送藥來了。”管家捧著手上的錦盒不知所措,畢竟這個家裏,老太爺最大,老太爺不在,自然是少爺最大。
葛寶正招呼著人把苟蘭花送進屋裏,下意識回答:“尚書大人送來的,那你就供起來啊!等爺爺回來處理,我說老太太,你趕快進屋歇著吧。”
牆那頭,尚書大人聽得心火燎火燎的,惱得團團轉,倒是用上啊!供個啥!
“大人。”福伯也很愧疚,覺得沒辦好這事,要知道尚書大人暗戀了那麽多年,最出格的做法就是在今天送藥了,往年可都靠著送李子傳情,送了這麽多年,可誰知道你送李子是在傳情啊,人家頂多以為他們家李子多得吃不完。
以上的話,福伯是不敢說的。
尚書大人蘇羽在牆角下溜達了好一陣子,聽著隔壁聲音由小到無,這才滿臉失望的跺腳離開。
苟蘭花扭傷了腰肢,葛寶念在對方年紀老,而且這次是為了幫忙的份子上,用了些關心,雖然也隻是早晚問候一番,但和之前的不聞不問兩比已經是大進步。
一場減肥,把兩人的心拉得近了些。
等苟蘭花好一點了,就桃娘去請宅子裏負責教導葛寶的私塾先生。
私塾先生是個差點中了榜眼的舉人,在這一帶很有名,葛家錢多,專門養著他,隻要他交好葛寶就行。
聽說葛家最透明人似得姨奶奶要請他,私塾先生有點莫名其妙,不過因為對方年紀老,他還是欣然前往。
苟蘭花讓他畫張家小姐,不像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嫵媚多情,那眼睛就得直勾勾的盯著前方。
私塾先生表示不會畫畫的私塾不是好的私塾,當天就麻利的給老太太帶來了十幾幅卷軸,站著躺著蹲著都有。
苟蘭花愉悅,讓桃娘都送到葛寶的書房裏掛起來,據說當天葛寶晚上就做夢了,夢裏張姑娘掐著手帕雙目含情的看著他,看得葛寶少爺心花怒放,隔天一大早起床主動少吃了兩碗飯。
薑大夫聽聞葛少爺居然聽了那位姨奶奶的話在減肥,心想著也差不多該叫自己了,果然沒多久桃娘就就將他找了去,說是給葛少爺製定減肥餐。
正好那日太陽好,苟蘭花溜達到主院去散步,這四十年來,她到這院子的次數還不比這些時候加起來的次數多。
她在前麵溜達達的走,薑大夫就拿著毛筆和宣紙在後麵邊記邊跟著走。
下人也不知該怎麽辦,當年太老爺確實是有說過不許這姨奶奶來主院,而這姨奶奶出乎意料的聽話,幾十年了,除了祭祀外,她從來沒有踏出偏院一步,這情況是趕還是不趕?
管家去請示葛少爺,葛少爺正忙著一邊對張小姐的畫像流拉哈子一邊提著水桶,顧不上回他話。
“那到底是趕還是不趕?”小廝做不了主。
管家想著這都幾十年了,人再活也不過是在十幾二十年的事,那位姨奶奶苦了那麽多年,反正老爺也不在,讓人出來走一趟又何妨,便不管了。
葛少爺不管,管家不管,其他小廝丫鬟就更加不管了。
定期來送果蔬的小販進門就看見一老太太樂嗬嗬的曬太陽,身後跟著赫赫有名的薑大夫,一些丫鬟覺得好玩也跟在他們後頭,不禁驚訝,“這是太老爺哪裏的親戚?”
“什麽親戚啊,不就是那位姨奶奶咯。”小廝回答。
後者一愣,喃喃道:“不一樣了,真是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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