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話音剛落,狹長的走廊內亮起燈光。
酒店終於來電了。
最近的一盞,正好處於他們頭頂上方,電壓不穩的光線閃爍著,明明滅滅地映入眼底。
鍾向窈的呼吸悄悄滯住,喉嚨吞咽。
看著麵前這張臉,她恍然回想到,在還沒有出國念書之前的那段時間,謝則凜也格外喜歡像現在這樣逗弄她。
每次都有各種新奇古怪的小把戲,精力旺盛到難以招架。
睫毛上的觸碰傳遞至眼皮,酥酥麻麻的,鍾向窈忍不住抬手捂住眼:“你管我!”
嬌氣的聲調仿佛將她拉回到小時候,親密無間,沒有疏離,更沒有那個荒誕的娃娃親。
思及此,她無端想起徐烈的話中意。
“要是解除不了婚約呢。”
同一時刻,傍晚小提琴老師的那句“這會對你目前的困惑有所幫助”也環繞在耳畔。
兩句話如同被開了擴音器,回聲震震。
她恍然意識到什麽,抬頭隔著指間縫隙,愣怔地望著謝則凜,還不待再進一步細究二者關聯,隻聽見兩步開外傳來電梯叮的一聲。
緊跟著,鍾其淮錯愕又惱怒的喊叫響起:“誰他媽準你親我妹妹了,把手給爺撒開!”
鍾向窈的思緒驟然被打斷。
她身子一扭探頭張望,眼睛倏然間亮得驚人:“哥哥!”
聲音清脆悅耳。
迎著周遭那抹淡淡的水蜜桃香味,謝則凜喉結滑動。
-這場雨一直下到十一點。
降水量剛減弱,派出所那邊接到電話後迅速出警,兩輛白色警車停在呈嘉酒店門口,警示燈閃動,折射出血一般的豔色。
待一行人下樓,大廳內駐留擋雨的行人還未散開,紛紛扭頭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鍾向窈與鍾其淮走在最前麵,後者眉心緊擰,表情看上去尤為不痛快,他半攬著鍾向窈的肩膀,一手抓著她外套領口。
不滿念叨:“說了別跟他接觸太多。”
“可小叔幫我了呀。”鍾向窈被他夾在臂彎裏,碎步跟上,“而且你都沒跟人家道歉。”
鍾其淮聲音驟然拔高:“那角度誰看了不以為你倆在親嘴。”
“……”鍾向窈冷不丁被嚇到,惱怒氣急地連連跺腳,“小聲點,你再嚎我下回給你裝個喇叭在頭上!”
“行行行我的錯。”
得到道歉,鍾向窈才顧得上他那句略顯孟浪的話,立馬又不自然地轉著眼睛反駁:“那二哥怎麽沒覺得。”
鍾其淮:“他是為虎作倀。”
“才不是呢。”鍾向窈扭頭看他,笑意靈動狡黠,“明明是因為某些人心是黑的,所以看什麽都是黑的!”
鍾其淮向來說不過她這套歪理。
兩人走到車前,他拉開副駕駛的門,一手按住她肩將人塞進去:“回去再收拾你。”
很快車窗半降。
鍾向窈眼帶笑意地趴在窗沿,揚起小臉看鍾其淮,正打算說些什麽,餘光瞥見酒店門口的兩個人影。
下意識扭頭看過去。
隻見鍾敘與謝則凜立在花壇旁邊。
陰沉的夜空沒有半點星光,雨後空氣濕潤,兩人背光站在金碧輝煌的酒店前,給他們周身鍍了層淡淡的光圈。
一道火光點亮,鍾敘點燃煙後低頭吸了口,往身邊遞去,手腕很快被擋了回來。
謝則凜並肩站在他左側,懶散地把玩著手上那支煙,一邊聽鍾敘說話,一邊哼笑頷首。
直到他猝不及防地抬眼看向這邊。
今夜一場意外,因著與謝則凜三番兩次的接觸,倒是叫她回想起小時候的那些交情。
變得重新親近起來。
鍾向窈眨眼,露出溫軟又乖巧的笑。
隔得距離有些遠,謝則凜大概也是沒料到她這突然的舉動,神色停滯兩秒,才不緊不慢地揚了揚下頜。
得到回應,她又將覆在窗沿邊的手指翹了起來,四根指腹很輕地與對方小幅度的晃動幾下,示意再見。
一來一回之後,額角忽然一股痛意。
鍾向窈無辜地抬頭:“你幹什麽?”
“別眉目傳情了。”他不悅地催促道,“趕緊給我坐回去。”
馬路沿邊的能源燈依舊明亮,落在車身,與尚未徹底幹透的雨水融合,倒映出波光粼粼的反光線條。
而她在被敲額角後,往回縮了縮。
那雙靈動的雙眼依舊與鍾其淮較著勁兒,卻又在下一秒,鼓了鼓腮幫子乖乖坐了回去。
像隻膽大妄為又不敢過分造次的小白兔。
待到視線中那張瑩白的臉消失,謝則凜收回眼,唇邊染上幾絲細微的痕跡,重新看向早已被自己捏的不成樣的香煙。
察覺到身側視線,他挑眉:“看什麽?”
鍾敘好以整暇地盯著他,嗓音含笑:“我在看隻要囡囡表露善意,某些口是心非的人還能繃多久。”
謝則凜聞言一哂:“有病。”
“那咱們不然打個賭?”鍾敘掐滅煙頭,指尖勾著車鑰匙來回晃動,“如果我妹主動,你最多堅持三個月。”
謝則凜忍不住屈尊降貴地搭話,哼笑道:“假設有誤,你的時間概念就根本不成立。”
“既然你隻計較如果。”鍾敘跟他摳字眼,“那賭約生效。”
“……”
謝則凜懶得再跟他多言,提步下了台階。
鍾敘緊跟兩步,也不管他多冷漠,笑吟吟地自說自話:“我記得小時候你倆挺要好,這幾年怎麽回事,你招惹她了?”
“我哪兒有那本事。”
“總不會是車禍後你覺得配不上她了?”鍾敘語速飛快,“所以爺爺每次提起婚約,你才總是不怎麽搭腔。”
被他這麽猜測,謝則凜也不生氣,徑直朝路邊走去:“你這想象力當開發部總監實在屈就,應該當編劇才對。”
“那你倆婚事到底什麽情況?”鍾敘抬高了聲音,“還有上次你那句話的意思,我能認為是你同意了嗎?”
“沒情況。”謝則凜上車,裹著顆粒的聲音順著風飄向鍾敘,輕描淡寫,“走了。”
他的態度是一如既往的縝密細致,仿若對任何事都不曾上心一樣。
……
寶馬疾馳在高架橋,窗外明亮的街燈一盞盞晃得飛快,拉出令人目不暇接的波光線痕。
鍾向窈穿著鍾其淮的西裝外套,窩在副駕駛裏,鼻尖輕嗅他衣服上淡淡的木質沉香,其間夾雜了幾絲女人的刺鼻香水。
不像啊。
那剛才怎麽跟魔怔了似的。
“你聞什麽呢?”鍾其淮冷不丁出聲。
“沒什麽。”認出回老宅的路,鍾向窈扭頭,“小叔不是說回雲水巷的路被積水淹了嗎,這麽快就通啦?”
聞言,鍾其淮冷笑:“你還沒看出來?”
鍾向窈皺眉:“看出什麽?”
“他倆合夥演了出英雄救美。”鍾其淮冷不丁磨牙,“不然你以為謝則凜會那麽巧合的出現在公司樓下?不僅送你去酒店,還能準確的從變態手裏解救你?”
聽鍾其淮這樣說完,剛準備像以往一樣附和的鍾向窈卻忽然想起,謝則凜站直那刻略顯僵硬的小腿。
這都是因為她。
於是到嘴邊的話立馬就說不出口了。
她抿了下唇:“我感覺不像。”
“怎麽不像。”鍾其淮固執認定,“謝則凜不是什麽好人,你可別被他忽悠了。”
這倆從小就是死對頭,究其根本還是因為鍾向窈。
她幼年時說話比一般人晚,學會叫爺爺奶奶那段時間,三個哥哥打賭看她會先喊誰,每天一有空就不停歇地教她分辯幾人是誰。
鍾澈與鍾敘那會兒都在念小學,自然比不得鍾其淮一有時間就去刷存在感。
原本一切都該水到渠成,直到謝則凜五歲的生日宴會上,鍾向窈扒在謝靚姑姑的臂彎裏,眼眸亮晶晶地望著盛裝出席的謝則凜,脆生生地喊了句“哥哥”。
自那時起,鍾其淮便單方麵恩斷義絕。
鍾向窈無語凝噎:“三哥你誇張了。”
鍾其淮不爽地嘖了聲,稍稍正色:“行吧。不過今天你跟謝則凜的事兒爺爺知道了,回家他可能會問起你倆的情況,我提前給你打好預防針,別跟他老人家對著幹。”
“噢。”鍾向窈移開眼,“知道了。”
聽出她不怎麽情願的語調,鍾其淮歎息:“我也不太讚成你嫁給謝則凜,這婚事原本落不到你頭上的,但誰知道小叔他……”
提及父親鍾白槐,鍾向窈愈發沉默。
他們上次聯絡還是在兩年前。
片刻後,她隨手打開車載藍牙,放了首輕快的鋼琴曲,偏頭靠向車窗,兀自出神。
腦間再度浮現出當年在白馬巷的場景。
按照謝則凜那樣的人,他應該比她還要討厭被安排才是,可作為另一方當事人,他卻自始至終都沒表露過一丁點兒的譴責與不情願。
這是為什麽。
總不能是喜歡她吧?
飛快閃過的紅燈晃得鍾向窈閉了下眼,想法被中斷,這才意識到想的有多離譜。
唇角不由自主地緩慢揚起,可笑著笑著,鍾向窈忽然就有些笑不出來了。
因為思緒翻飛的瞬間,十幾分鍾前曾在腦間回**過,但並未被她捉住的荒唐念頭重新冒頭,破土而出的取得了她的注意。
——如果跟謝則凜談戀愛呢。
那不管是婚約,還是有關表現力的瓶頸期,是不是都能得以解決?甚至日後如果真的不合適而分開,這樣在爺爺麵前,也能以交往不順作為理由而借口推辭。
鍾向窈被這想法刺激的猛打了個激靈,長勢喜人的小綠苗搖搖晃晃,在她不斷加劇的念頭中生根發了芽。
好像不太靠譜。
但又似乎,並不是不可行。
……
雲水巷別墅區坐落於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地段,鬧中取靜的中式宅院位置極好。
燈火通明的客廳內,鍾老爺子正坐在沙發上品茶,旁邊坐著鍾向窈大伯鍾懷良。
“您今天複查結果怎麽樣?”
“就那樣,醫院的檢查哪次不是挑了好話來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能不清楚?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囡囡結婚。”
“窈窈的婚事到底得她自己做主……”
“她來做主?”鍾老爺子一笑,“當年她跟裴家那小子的事你不清楚?”
“可謝家那孩子……”
兄妹倆站在玄關處悄悄張望,不經意間聽見裏頭的對話,鍾向窈側頭,舉起手朝鍾其淮示意別出聲。
她屏住氣息,正想繼續聽下去。
鍾懷良的聲音一頓,瞧見紅漆木邊露出半顆腦袋,無奈斥責:“窈窈,偷聽什麽呢。”
聞言,鍾向窈扒住門框探出一雙眼。
鍾老爺子循聲看來,對上她的視線後,故作嚴肅:“你這孩子回來又不吭氣。”
“那我不是想聽聽你們在說什麽嘛。”
鍾老爺子拍拍身邊的位置:“想聽就坐下聽,我跟你大伯在談你跟阿凜的婚事,正好,你是當事人,說說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鍾向窈蹭過去,眼眸亮亮地看著老爺子,“這婚不結了成嗎?”
鍾其淮走近,敲了下她額角。
鍾老爺子不讚同:“說什麽胡話。”
“那本來就是嘛,我跟小叔又沒有感情基礎,怎麽結婚。”鍾向窈挽住老爺子的胳膊,親昵靠近,“現在都流行自主戀愛呢,哪兒還有什麽娃娃親呀。”
“就是啊爺爺,這不強人所難嗎。”鍾其淮坐在小木凳上,揪了顆葡萄幫忙說話。
鍾老爺子立馬橫他一眼,隨後又緩和了語氣對鍾向窈道:“少跟你哥哥學,你們怎麽就沒有感情基礎了?”
“我不管,就是沒有。”鍾向窈撒嬌。
“這事容不得你做主。”鍾老爺子毫不動搖,“沒感情就去培養,又不是讓你們立馬結婚。我還能陪你幾年,你爸媽混不著調的,等我百年之後……”
“爸!”
“爺爺!”
鍾向窈心裏那絲僥幸在老爺子的態度下碾成粉末,消失的幹幹淨淨,她靠過去小聲講:“您要活一百歲呢,不準拿這種話威脅我。”
適才還其樂融融的氣氛,瞬間被話題染上沉重,一直回了房間,鍾向窈都沒緩過神。
夜晚總是令人悵惘,情緒浮上心頭,誘使許多念想在腦海中翻騰,失眠來的意料之中。
而接近謝則凜的淺淡念頭,在察覺到她心智動搖的瞬間,如同被注射了活力因子,亢奮的四處加重痕跡。
時間一分一秒從指間溜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鍾向窈的眼皮發沉,慢慢閉上眼,思維也變得逐漸遲鈍,片刻之後,她輕輕打了個嗬欠。
意識徹底消失之前。
鍾向窈想,能不能行總得試試才知道。
夜色寂寥,兩點後又下起了雨。
淅淅瀝瀝的雨聲隔著玻璃闖進臥室,張揚又肆無忌憚地鑽進鍾向窈的耳朵裏,照明夜燈下,她麵色潮.紅,白淨的貝齒咬住下唇,印出圈圈白痕。
模樣像極了熟透的水蜜桃,鮮嫩多汁。
不知是因為天氣突變的緣故,還是因為這一天想起謝則凜的次數太多,又剛剛才酒店發生了鍾其淮口中的“英雄救美”。
這天晚上,她居然做了場綿密的春.夢。
在鍾向窈的夢境中。
她的眼睛似是被輕紗遮擋,視野雖一片模糊,但又極為清晰地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麽。
色.氣又令人臉紅心跳。
一幅幅場景目不暇接,好似有隻幕後黑手,正在操控一切。
直到鍾向窈快要熱到呼吸不暢,鏡頭才如鏡頭般絲滑轉換,她終於揮開眼前熱浪,看清了彼時的畫麵。
女主角赫然是她自己。
她穿著將掉未掉的白色睡裙,肩帶下的薄弱的骨骼清晰可見,下頜抬起,從肩頸至腰線都被睡裙布料嚴絲合縫的包裹住,唯獨姿態略顯輕浮,正跨坐在男人身上。
鍾向窈被嚇的正欲閉眼,卻聽見她沙啞的嗓音中,帶著難以忽視的情.欲,小聲抽噎:“你別欺負我了成嗎。”
“這算欺負?”
“那恐怕等會兒你受不住。”
男人染著同樣濃厚情.動意味的聲音沉沉響起,與在酒店時的熟悉對話微妙重合。
聽到這兒,鍾向窈頓時後腰酥麻,下一秒猛然睜開眼,怔忡片刻,徹底從夢裏醒了過來。
拽住被子壓在臉上。
謝則凜到底是有什麽魔力啊。
之前莫名將他代入夢境,現在更是直接做了這樣的夢。
她嗚咽一聲。
丟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