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頂樓套間內,在得知鍾向窈入住那刻,經理就安排好了專人來收拾,主臥換上了她常用的鵝黃色真絲四件套。
浴缸早早放好了溫水,白色木質托盤裏,iPad正播放著柴可夫斯基的小夜曲,旁邊錯落有致的擺著浴巾與睡裙。
玄關前,鍾向窈一手撐著牆,指尖勾掉涼鞋係帶,目光安靜地垂落在地板上。
經理與兩名安保立在門口:“時間不早了,您看還需要用晚飯嗎?我讓後廚準備。”
“不用。”鍾向窈換好鞋,朝男人投以一笑,麵容乖軟,“今晚實在麻煩您啦。”
待到三人離開,她難以忍受的去到浴室,迅速卸了妝,剝掉半幹不幹的長裙,站在花灑下,溫熱的水流衝洗了約莫五六分鍾,才邁開腿進到浴缸。
小夜曲的旋律在耳邊回**,霧氣朦朧,鍾向窈側過身子後靠著,單手托腮,指尖隨著熟悉的小提琴音符緩慢敲打節拍。
身體被溫水包裹,思緒不受控製的飄散。
當年在白馬巷的畫麵仍曆曆在目。
而車上的那些對話,雖然謝則凜帶來了壓迫感,但都是基於她自身的遐想。
謝則凜是手段狠辣,卻也從來沒有對她做過什麽,況且今天的事還多虧了他。
水溫在走神間逐漸冷卻,鍾向窈打了個噴嚏,撈起浴巾擦幹全身,仔細地塗好身體乳走出浴室。
回到沙發,她擰開玻璃瓶倒進瓷杯,小口抿著水,打開手機粗略地翻了翻熱搜。
昨天的音樂會圓滿結束,到現在還有人在討論那兩個半小時中的高.潮片段,鍾向窈是演奏者之一,自然將注意力凝聚在自己身上。
作為歐美古典界新生代雙子星的其中一方,前幾年她的主戰場基本都在國外,直到選擇跨界轉流行,從前的粉絲評價變得褒貶不一,反倒在國內圈子隱約有風頭正盛之意。
鍾向窈欣賞著粉絲發布的直拍圖。
高清鏡頭下的她姿態優美,皮膚瑩白細膩,燈光落在發絲與睫毛上的瞬間閃著微光,美得不可方物。
可真好看。
唇邊染上淺淺的弧度,她臭美地保存了原圖,又有些意猶未盡地點開評論區。
【西西小甜豆。】
【除了營銷美貌這姐還有別的路子嗎/疑惑】
【我有這長相一天營銷八百次。】
【聽說下個月Yannick會來港城音樂節二重奏?另一半是鍾向窈還是徐初霓啊】
視線鎖定在最後這條評論上,指尖壓緊在手機邊緣,鍾向窈笑意漸隱,好心情全然消失,鬱悶堆積成山。
徐初霓。
與她同齡的另一位小提琴家。
分明兩人各自發展,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可自從幾年前她在比賽中脫穎而出,仿佛就將鍾向窈當成了眼中釘,她的團隊不僅帶頭搞粉圈拉踩那套,還總愛搶風頭。
人前綠茶樣,人後使盡各種肮髒手段。
鍾向窈雖任性嬌氣,卻也是圈中出了名的不愛計較,而此刻看完評論區那群披著徐初霓頭像的發言,忍不住動氣。
手機震動,是徐烈打來的電話。
鍾向窈有些賭氣,主動出聲:“我正準備聯係你,港城音樂節的邀請函送來了嗎?”
“送來了啊。”徐烈不明就裏,“你之前說不去,我就推了,下月倫敦還有行程呢。”
鍾向窈麵無表情:“我要去。”
“哈?”徐烈這下懵了,反複追問,“你是吃錯藥了嗎,月初主辦方打了五六個電話挽留,現在又改變主意要去,你覺得我沒事幹,逗我玩呢?”
其中緣由不好明說,鍾向窈沉默。
徐烈發覺她情緒不對勁,思索片刻:“因為徐初霓?”
“你知道還問。”被猜中後,鍾向窈愈發悶悶不樂,“那群壞人都要騎我頭上了,整天拿我跟她比較,我就是心裏不痛快嘛。”
徐烈一頓,立即明白過來,思緒活絡地轉了話題:“她家這麽多年不一直那樣嗎,下午小提琴課上了?老師怎麽說。”
“說我有進步。”說到這裏,鍾向窈更加厭惡徐初霓,冷冰冰道,“讓我談場戀愛增進情緒表達,當年她不搞那出,我至於——”忽然意識到當年那件事,徐烈其實隻清楚一星半點,鍾向窈隻好將剩其他的話咽下。
徐烈知道她是真不爽快,但音樂節那邊早已定下,現在根本沒有再反悔協商的餘地,他有意轉移鍾向窈的注意力,笑開:“這不好事兒,你這條件我隨時給你安排。”
“好什麽好呀。”鍾向窈不設防地順著偏了話頭,思及江北那群紈絝子弟,皺皺鼻子,“我可嫌磕磣。”
徐烈旁敲側擊:“那有婚約那位呢?”
鍾向窈微不可察的一滯,指尖蜷縮。
察覺她的遲疑,徐烈秉持著旁觀者的角度,心虛而隱晦地試探道:“畢竟爺爺現在年齡大了,雖然你一直想解除婚約,可爺爺要是不同意,難道還能忤逆他?”
“……”
鍾老爺子是頗有名望的國畫家,在國際上也有著一席之地,於鍾向窈而言,他不單是事業上難以跨越的裏程碑,更是親情血緣裏最親近依賴的靠山。
這婚事若推不掉,她自認無法忤逆。
而不成功的概率高達百分之八十,這意味著,她與謝則凜的婚約不管再怎麽抗拒,實則都為板上釘釘。
不知不覺間,念頭已經隨著徐烈的聲音滑上正軌,鍾向窈半點也沒分辨出對方明顯的刻意引誘。
“咚咚咚——”一道急促的拍門聲響起。
鍾向窈嚇得一抖,抽回思緒,扭頭就著客廳明亮的燈光朝玄關看去,皺著眉頭高聲問:“誰在敲門呀!”
“……”
門外的聲音倏然靜止,她正要張嘴接徐烈的話,就見燈束接二連三的熄滅。
視野驟然變得漆黑。
鍾向窈立時驚呼:“停電了!”
“靠。”沒多久,電話那頭傳出細碎的議論聲,徐烈安撫,“這會兒好幾個區都斷電了。”
“那怎麽辦呀。”眼前密密麻麻的黑暗令鍾向窈的嗓音緊繃,渾身僵硬,“我一個人在房間,我害怕。”
鍾向窈遺傳了母親的先天性夜盲症,一旦在黑暗中,焦慮就變成壓垮她的稻草。
這個秘密除了身邊人,旁人一概不知。
思索片刻,徐烈緩下語氣:“你在原地待著,我去聯係工作人員,找個人來陪你。”
“不要!”鍾向窈倏然抬高聲音,“你別掛電話。”
不料才剛說完,那頭就沒了聲響。
鍾向窈閉了閉眼睛,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拿下手機一看,原來是因為雨太大所致信號變差,限製成了無法呼叫。
再一瞧剩餘電量,她更加兩眼發黑。
生理反應如期而至,密密麻麻的顫栗從尾椎骨攀爬,雞皮疙瘩席卷全身,霎時間,鋪天蓋地的焦慮令她的喘息加劇。
身處幻境,四麵八方都是惡魔爪牙。
恐怖氣息在幻想中很快如同潮水擠壓理智,讓她內心的恐懼愈發加重,黑暗如影隨形,鍾向窈根本不敢睜開眼。
耳邊寂靜無聲,像有幽靈飄過。
鍾向窈緊抓住抱枕,掩蓋住條件反射的懼意,學著之前醫生教會她但是很久沒有用過的呼吸法。
終於在幾次後,情緒平靜下來。
鍾向窈咽了咽幹澀的喉嚨,在一片混沌又遲疑的認知裏,想到走廊有應急燈,於是打開手機,在微弱的光亮裏摸索到玄關處拉開門。
寬敞的走廊內被應急燈光充斥,亮度很弱,但極大程度的減弱了鍾向窈的症狀。
她鬆口氣,渾身濕透又無力地扶住牆。
就在狀態逐漸放鬆時,忽然探出一隻手,拽住她的胳膊就往旁邊扯。
直到此刻,鍾向窈才想起有人敲門的事。
心悸感再度浮現,她下意識踹向那人膝蓋,失聲尖叫:“你誰啊!”
“我是你的粉絲,西西,你別怕我!”
男人的聲音回**在整個走廊裏。
鍾向窈聽到粉絲二字,動作沒忍住停了半拍,就又一次被那人拉扯著往懷裏帶去。
觸碰到對方滾燙黏膩的胳膊,她惡心的想吐,幾乎是沒再猶豫,一手去抓男人的臉,一隻腳狠狠踢向他的下.體。
痛呼頓時響徹,掩蓋過了走廊盡頭快速又沉重的腳步聲。
鍾向窈的視野模糊不清,盯著蜷縮在角落的人影連連後退,緩過勁後,眼看他作勢要跟上來,細細喘著氣慌張威脅:“死變態,你再碰我小心我哥哥打你!”
“西西……”男人低低呻.吟。
“閉嘴,再喊我報警抓你了!”鍾向窈的腦子其實早已一團亂麻,她克製著顫抖,強裝鎮定,“你、你要是亂來,我就讓你去坐牢。”
適應了亮度,鍾向窈不敢再待。
撂下這番狠話,轉身朝通道口奔去。
然而她的情緒處於高度緊張中,所有感官都被覆蓋了薄薄的膜,像是被置入汪洋大海,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忽遠忽近。
再加上夜盲症狀時有出現,產生的幻覺裏,更以為狂熱粉就在身後,她不敢回頭,隻能憑借微弱的光加快速度。
直到經過一處不平整的地毯,鞋尖勾住什麽,鍾向窈不受控地朝前撲去,心跳也在這一刻達到跳動最高值。
完了。她想。
可預想的摔倒並未出現。
鍾向窈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穩穩落入男人懷抱,幹淨溫潤,觸手可及的地方帶著些微的涼意。
怔忡一瞬,不太清明的腦海餘出警惕,很快分辨出這胸膛帶來的安全感過分熟悉。
是她三哥鍾其淮。
一腔委屈與恐懼落到實處,鍾向窈根本來不及細究,明明兩小時前還在老宅的鍾其淮,為什麽會在這裏,隻知道眼下有了可依賴的人,心神一漾,僵硬的全身霎時間鬆垮下來。
鼻酸與哽咽衝破枷鎖,她幾乎沒有思考,行動超過意識地伸出兩截細瘦小臂,緊緊圈住男人的腰:“三哥……”
“……”
鍾向窈哽咽:“你怎麽才來呀。”
聽到這個稱呼,男人懸空的手停滯在原處,昏暗光影內,能勉強覷見他無名指指節上的深黑色小痣。
耳邊女孩子的啜泣擾得他頭疼。
加之剛剛爬上頂層,活動量超負荷的小腿骨隱隱作痛,連帶著跪在地毯的膝蓋,也染上幾絲無法忽視的酸脹。
沉默片刻,等到鍾向窈哼唧夠了,男人的手才毫不猶豫地落在她的骨節上,控製著力道掰開五指,動作利落到不近人情。
想到幾年前那次,她竟然又認錯人。
謝則凜的腔調終於染上幾絲不悅,涼聲道:“鍾向窈,你這亂認人的本事竟然還能再上一層樓,是cosplay扮上癮了嗎?”
兩人間的距離太近了。
鍾向窈半跪著,膝蓋隻隔了層薄薄的睡裙麵料抵在地毯上,下頜搭在對方的肩膀上,一旦側臉,鼻尖與呼吸就會因顫抖有一下沒一下地刮過他脖頸。
渾身沾染著幹淨的水蜜桃味,夾雜著因緊張產生的汗意。
不難聞,反倒充斥著幾分活力。
饒是如此,謝則凜依舊因為剛剛混亂之際時,她喊出口的稱呼而感到極為不適。
指尖輕搭在鍾向窈細瘦的腕骨上,見她仍舊僵在原地,又等了半分鍾,才半真半假地調侃:“還沒占夠便宜?”
“誰占你便宜!”鍾向窈瞬間鬆手。
其實早在謝則凜出聲的那一刻,震驚過後,她就開始後悔過於相信自己的判斷力了。
認錯人這樣的事,於鍾向窈而言幾乎是輕車熟路,經曆的次數多了,甚至還有圈內朋友以此來開玩笑。
在這之前,她從沒覺得有什麽。
直到對象變成謝則凜,並且在這事被指出時,她還毫無矜持之意的窩在對方懷裏,尷尬就瞬間破土而出,仿佛有人揪住了鍾向窈的頭皮,令她僵硬到無地自容。
鍾向窈縮緊腳趾尖,試圖岔開話題來緩解氣氛,聲音緊巴巴地問:“小叔還懂cosplay啊,玩的還挺開。”
“這就算開?”謝則凜托住她手腕,不緊不慢道,“你再不從我懷裏撤走,我還能給你看看更開的。”
話音落,鍾向窈的腦間不由自主閃過許多不好的畫麵,像是被電到一樣,猛地從他臂彎裏退開,扶著牆準備起身。
隻是跪太久,導致鬆軟的小腿倏然使不上力,身形一晃,幸而謝則凜適時伸出手扶她。
無奈兩人正處於可視度並不高的環境裏,鍾向窈感覺到,那抹不久前處於腕骨的涼意,此時正毫無防備的錯了位。
指節不經意間刮過某處柔軟。
謝則凜眼皮微動:“……”
鍾向窈:“!”
兩人顯然都被這意外驚到,她抬頭時,恰好撞進謝則凜那雙迎著光的眸裏,他低垂著眼瞼,眉心微斂。
四目相對,鍾向窈看著這張臉,到嘴邊的質問突然間就啞了聲,卡在喉嚨裏上下兩難。
見鍾向窈突然出神,謝則凜頓了頓:“能站穩嗎?”
眨了下眼,她很輕地嗯了聲:“可以。”
得到她的肯定,謝則凜率先起身,微弓的脊背在中途稍稍僵了一秒,腳後跟腱用了些力,這才麵不改色地站好。
捏住鍾向窈的手也再無越距,將她扶起。
“謝謝。”鍾向窈語速飛快地道了謝,視線緊跟著他的似乎隱隱不太對勁的雙腿,轉移話題,“你的腿不舒服嗎?”
謝則凜收回手,指尖餘下的那抹溫熱細膩消散,漫不經心地蹭了下指腹,懶聲反問:“你又知道了?”
聽出他這熟悉自然的腔調,鍾向窈嘀咕:“那你抖什麽。”
聞言,謝則凜挑了挑眉。
他低斂下眉眼,盯著鍾向窈亂顫的睫毛沉默片刻,倏地笑了聲。
“是嗎。”謝則凜的五指緩緩沒入褲兜,上前兩步,側身擋在她麵前,漫不經心地傾身,“你就確定抖得人是我?”
鍾向窈掀起眼皮:“那……”
話沒說完,她才注意到距離再次被拉近。
鼻尖除卻謝則凜身上清淡凜冽的雪鬆香縈繞,還有絲絲縷縷的雨水味,混雜著潮濕的泥土氣息,有點濕冷。
再加上他此時意味不明的腔調,氣氛多出幾縷直白的侵略。
謝則凜的身形頎長,擋住了身前所有光線,像座小山似的將她圈在陰影的籠罩之下。
穿著手工西裝的肩臂線條流暢分明,領帶不知去了哪,最上方紐扣半敞,正好能看見左側鎖骨處的一顆血色小痣。
顏色極為妖冶,半點不像白日斯文模樣。
再往上,謝則凜低著眼,姿態如同悲憫眾生的謫仙,可偏他此時那雙素日淡然的雙眼裏全是不正經的調笑與玩味。
襯得昳麗眉目好似一副濃墨重彩的油畫。
“……”
好聞又熟悉的氣味瘋狂往鼻腔鑽。
鍾向窈被攪的心亂如麻,濃密眼睫一如心跳,抖的不成樣。
“我隨口一問。”鍾向窈嘴硬。
謝則凜緊落在她睫毛上的眸微眯,而後饒有興致地抬手,隨意地抵住她身後牆壁。
這姿勢帶來的侵略感極強。
鍾向窈眉心一跳,他捉弄自己的久遠記憶被喚醒,直覺不妙地後仰:“幹什麽?”
“我隻是好奇。”謝則凜抽出另隻手,緊盯著她的眼一點點靠近,對視好幾秒,才宛若逗弄寵物般碰了下她的睫毛前端,慢條斯理,“你為什麽抖的這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