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夜好眠。
鍾向窈再度睜眼已經是九點四十,睡前激動的心情彼時終於得到緩解,摸來手機一看,立馬又直愣愣地坐了起來。
倏然間,手機嗡的一聲。
謝則凜打來電話。
鍾向窈接通後,聲音有點兒沙啞地詢問:“怎麽這麽早給我打電話啊。”
“睡醒了嗎?”謝則凜極致溫和,“要是差不多了就下樓吧,去吃早餐。”
聞言,鍾向窈立馬起身跑到陽台去看。
隻見小區門口昨晚停放車輛的位置,像是從未消失過那樣再度出現,而謝則凜單手托著手機,靠在後車門上抬頭遙遙看上來。
“傻了?”謝則凜好笑。
鍾向窈感覺像是還在夢裏一般,訥訥道:“你怎麽來的這麽早啊。”
“昨晚在公司將就了一宿。”謝則凜如實告知,“你下來嗎?或者我上樓等你。”
聽到這個建議,鍾向窈立馬拒絕。
“不要!”她磕磕絆絆地解釋,“我……我還沒洗臉刷牙,你別上來。”
這才剛確定關係,還是需要精致一點的。
謝則凜聽聞也沒有生氣,隻提醒道:“那你還不去洗漱?”
掛斷電話,鍾向窈捂了捂臉。
收拾妥當之後,又在化妝桌上翻了支豆沙色口紅,均勻薄塗了一層才下樓。
她站在電梯間內,盯著鏡子裏的自己。
臉邊還沾了些沒擦幹淨的水珠,白色毛線帽壓著長發,睫毛濕潤,除了口紅外沒有半點妝容痕跡,清純又幹淨。
談戀愛一般都是怎麽談的啊。
見麵需要說些什麽?是需要先擁抱,還是要先親親一下?
鍾向窈的腦間充斥著這些問題。
電梯門打開,她心不在焉地往出走,直到出了小區大門,謝則凜拉開車後門,她懵懵地坐進去才回過神。
嗯???
就這樣嗎?!
她眼睫輕輕眨了兩下,一回頭,發現謝則凜繞過另一邊也上了車。
司機會意地升起車內擋板。
察覺到她的視線,謝則凜動作極其自然地越過儲物格,握住她的手:“在看什麽?”
“沒。”鍾向窈搖頭。
指尖輕抬,她有點茫然。
謝則凜怎麽這麽熟練。
明明應該都是彼此的第一次,他為什麽好像是,已經做過無數次的樣子。
車子緩慢起步,鍾向窈斂了思緒:“你昨晚沒有回家嗎?”
“嗯。”謝則凜側頭看她,“時間太晚了,再加上今早還有個會,就在辦公室睡了。”
盯著他眼瞼下的青黑,鍾向窈扭回頭:“那你應該回家休息呀,還過來找我。”
“這不是第一次談戀愛,沒什麽經驗。”
聞言,鍾向窈不相信地覷了覷他:“但你的行為可一點兒也不像是第一次哦。”
謝則凜笑起:“我什麽行為?”
“昨晚還沒確定關係就親親,這會兒還牽我的手。”鍾向窈輕哼一聲,指指點點,“感覺你像個情場老手。”
被她無端指責,謝則凜倒是好脾氣地彎起唇角耐心道:“昨晚是我的錯,但牽你的手,我以為我是在緩解緊張。”
鍾向窈詫異:“你緊張?”
“當然。”謝則凜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比我接手公司第一次上談判桌還緊張。”
聽到他這個形容,鍾向窈噗嗤一笑。
氣氛終於恢複如常,她笑的眉眼彎彎,反手握住謝則凜,側身挨過去:“我剛剛下樓的時候,還在想要不要問問別人呢。”
“問什麽?”
怕被司機聽到,鍾向窈靠近他耳側,聲音壓得很低:“問問戀愛第一天要怎麽相處呀。”
她溫熱的呼吸中帶著淡淡的牙膏味道,像是水蜜桃的,又夾雜著青檸味。
撲撲簌簌灑落在謝則凜的皮膚,引誘的他喉結滾動,低垂下眼瞼。
開口時,聲音有些啞:“那你問了嗎?”
“沒有呀。”鍾向窈與他說著悄悄話,“不知道該問誰,感覺這樣的問題好奇怪。”
她仍舊沉浸在碎碎念的情緒中。
殊不料謝則凜側頭,盯著她染了薄薄口紅的唇瓣,豔麗飽滿。
一張一合時,露出白淨的牙齒與舌尖。
“對了你知道嗎,我三哥……”鍾向窈對上他的臉,突然啞了聲,“怎、怎麽了嗎?”
謝則凜的指腹摩擦著她的手背,目光安靜:“今早換口紅顏色了?”
“啊?”鍾向窈愣住,“換了豆沙色。”
“很好看。”謝則凜前言不搭後語,笑了一聲,“有沒有味道?”
鍾向窈舔了下:“桃子味。”
眼神微暗,謝則凜親昵地捏捏她的指尖:“要不要親一下。”
鍾向窈臉頰爆紅:“你幹嘛!”
謝則凜抬眼:“不可以嗎?”
“誰家男朋友親親之前,還會問的啊。”鍾向窈往靠椅裏鎖,難為情道,“你這樣我好害羞,我都不知道該說——”“唔——”話沒說完,適才還紳士詢問的男人突然支起身子,一手握住她的,另外一隻手越過鍾向窈撐在她旁邊的車門。
高大而溫暖的環抱籠罩著她。
謝則凜稍稍側頭,整個人如同一座高山壓了過來,緊接著含住了她的唇。
鍾向窈的雙手下意識收攏,指尖扣緊了謝則凜的手背,縮了縮脖子。
裹著灼熱氣息的冷香充斥齒間。
她被吻得雙眼迷離,心跳一聲蓋過一聲,連同腳趾都縮了起來,眼尾溢出水氣。
直到車子緩緩停在路邊。
謝則凜才穩住呼吸,收回手重新坐回去,眼露滿意地打量著狼狽的鍾向窈。
過了片刻,她氣息不勻地睜開眼。
隻見謝則凜抬手刮過唇角,將沾染的那點口紅擦淨後,才意味不明地輕笑:“味道果然跟你說的一樣。”
過去他始終是那副處變不驚的模樣,饒是逗弄鍾向窈,也帶著點漫不經心,平素在外人眼中,更是清冷禁欲,不近女色。
可誰能想到,謝則凜也會有這樣一麵。
鍾向窈頓時漲紅了臉。
憋了很久,她才捂住嘴巴罵:“變態!”
……
兩人吃完早餐之後,鍾向窈今天沒有行程安排,便乖乖坐在一側等謝則凜接聽電話。
單手托腮,拎著叉子戳著碗裏的蝦仁。
而謝則凜好似手頭工作很忙,通話那頭的匯報聲接連不斷。
他一邊應答,一邊側頭看向鍾向窈。
四目相對,她歪了歪腦袋。
等到結束通話,立誌要做賢惠女友的鍾向窈體貼詢問:“是不是還有工作要忙啊?”
“差不多。”謝則凜挑眉,“怎麽了?”
鍾向窈彎唇一笑:“那你去忙吧。”
“你幹什麽?”謝則凜疑惑,“怎麽談個戀愛性格變得這麽奇怪了。”
他居然說自己奇怪,鍾向窈抿了抿唇:“但你不是還有工作嗎,不能影響你賺錢。”
謝則凜聞聲忍俊不禁:“再忙陪你吃頓飯的時間還是有的,況且……”
“況且什麽?”
“況且戀愛第一天不陪陪你,要是你給我打負分怎麽辦。”謝則凜調侃,“原本分數就不高,這要是再減一減,恐怕要負值了吧。”
鍾向窈立馬坐直了身子:“誰說不高!”
“你親口說的呀。”謝則凜上半身往後靠,懶洋洋地看著她,“畢竟都見著我對狗下手了,可不是負值。”
見他主動提及這件事,鍾向窈也難掩好奇,抿唇壓住那絲不自在,想了想問他:“所以當時是為什麽呀,你又不告訴我。”
“真想知道?”
鍾向窈眼睛亮亮地點點頭。
謝則凜垂眸一笑:“求人就這態度?”
聞言,鍾向窈愣了愣,幾乎下一秒就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忍不住心裏暗罵了句葛朗台。
隨後傾身,飛快地在謝則凜臉頰親了親。
謝則凜捏捏她的手,像是誇獎一般,唇角一彎很快出聲:“那隻狗是我的。”
“可當時為什麽要處理掉啊。”鍾向窈不明其就,“而且我沒見你養過狗呀。”
謝則凜掀起眼皮,神色有些恍惚。
在預謀那場車禍之前,外人眼中的他與謝和黎,是打小穿同一條褲子的親兄弟。
然而實際並不盡然。
謝和黎的父親謝林是謝則凜的親二叔,在謝和黎三歲那年遭遇空難,夫妻倆雙雙離世,他便被養在謝老爺子跟前。
後來念小學,又被過繼至謝則凜家。
兄弟倆相差兩歲,可相處的卻極好,謝和黎沉默內斂,不似謝則凜性格明朗。
後來謝則凜隨老爺子外出,那隻狗便是當年在路邊撿的流浪犬,送去寵物醫院檢查後打了針,給它洗幹淨了澡。
原本他以為能養在身邊。
可沒想到,母親患有過敏性蕁麻疹,過敏原便是寵物毛發。
謝則凜沒有辦法,隻好將狗交給了養在謝老爺子身邊的謝和黎。
他從沒拿堂兄弟當外人。
也是直到後來謝則凜才知道,原來早在成年前,謝和黎就對他們一家生了逆反心理。
謝則凜因為父親在商界赫赫有名,便能毫無阻礙地進到公司,成為謝家未來的小家主。
卻從沒有人能相信謝和黎也可以。
隻是因為,他的父親遲鈍笨拙,樣樣都比不上謝則凜的父親。
這一切的怨氣在得知謝則凜一畢業就能空降項目部總監時,變得愈發濃鬱。
所以他策劃了那場車禍。
而謀劃的引誘核心,就是那隻狗。
土佐犬原本就是天生的鬥士,跟在謝和黎身邊那些年,早已訓練有素,也忘記了真正在路邊救下奄奄一息的它是誰。
謝則凜從未懷疑過一隻狗。
也沒想過,在他前往機場的途中停下車,試圖為它套上牽引繩,避免嚇到更多行人時,一腳油門踩到底撞來的人會是謝和黎。
他算的太準,也明白謝則凜有多善良。
車禍帶來的連環效應太可怕。
謝則凜當場倒在血泊裏,雙腿跟腱幾乎全部受損,玻璃渣刺入肺部,剛入醫院那些天,他的父母簽了整整三十多張病危通知書。
醫生給出的結論,是或許終身癱瘓。
至於謝和黎,不知道該說他運氣好還是本身命大,車子撞開謝則凜的那瞬間,前方路口隻停了一輛無人駕駛的小型貨車。
車輛相撞,貨車頓時被引燃。
所有人都忙著滅火,也正是這個契機,才令他得以迅速逃脫。
而謝則凜蘇醒後,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卻是來自其他旁支親戚口中的——“那是你二叔唯一的血脈,既然醒了,就不要再過分追究了吧。”
一名殺人犯逃之夭夭,給他的身體造成此生都無法逆轉的傷害,可那群靠著謝氏才能賴以生存的親戚,卻要他不要計較。
謝則凜說不清是什麽心情。
出院後,謝父試圖直接越過謝則凜,想要將那條土佐犬弄死。
但他阻止了。
從謝家老宅的地下室裏,接到白馬巷的宅院中,找了訓犬師試圖重新訓練,可一而再再而三次後,始終沒有成效。
所以有了鍾向窈無意間看到的那幕。
因為那時候謝則凜才明白。
人和動物都不會是一成不變的,謝和黎會因為自卑而罔顧兄弟之情對他下手,鍾向窈也會因為長大,而漸漸遠離他。
甚至親手救下的狗,也會在別人的耳濡目染下,慢慢忘了它的第一個朋友其實是他。
複健結束後,謝則凜接手公司的第一件事,便是將當初勸他手下留情的吸血蟲,一波一波從謝氏這棵大樹上清理幹淨。
他站在謝氏大樓頂層,目空一切地垂眼打量著這座繁華城市,身邊空空****,披荊斬棘走來的榮光無人分享。
那一日天很藍。
明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可謝則凜卻不由得感受到了一絲惆悵。
情緒來的猛烈異常。
如同前一夜陰錯陽差掛斷的那通鍾向窈撥錯的電話,也像是當即定下,卻又因為車禍而沒能登機的那張飛機票。
冥冥注定,又讓人無能為力。
而他好像也回不到八歲那年的夏天了。
大夢一場。
醒來鍾向窈已經會為了別人紅眼,卻不再會坐在謝家老宅院子的槐樹上,滿眼霧靄水氣,又可憐兮兮地喊他:“哥哥抱我。”
……
脖頸收緊的力道令謝則凜回神。
他低眸去看,鍾向窈哭的滿臉潮濕,眼尾通紅一片,可憐的不成樣。
謝則凜被逗笑,抬手蹭她的眼皮:“怎麽搞得好像出車禍的人是你,哭這麽慘。”
“不是。”鍾向窈抽噎,“早知道那時候你這麽嚴重,我肯定立馬趕回來陪著你。”
謝則凜唇邊勾著淺淺弧度,逗她:“放棄準備那麽久的巡演,也要回來陪我啊?”
“嗯。”鍾向窈的嗓音稚嫩,哭過後,帶著極為清晰的顆粒感,顫著聲音跟他道歉,“當時沒有回來,真對不起。”
聞言,謝則凜摸了摸她的後腦:“誰也沒想過會發生這些,不怪你。”
鍾向窈哭的抽抽搭搭。
伸手貼在他的胸膛上問:“還疼嗎?”
“早就不疼了。”謝則凜眼底染著柔光,“痊愈很久了。”
不知道這句話再度戳中了鍾向窈大腦中的哪根弦,她抬手捂住眼睛,滾燙的眼淚順著指縫掉落,哭的肩頭發抖:“對不起……”
“怎麽又哭了。”
謝則凜無奈歎息,收斂了麵上的笑意,將人攬進懷裏有一下沒一下地親著她的發頂:“人一輩子誰沒有受過傷啊,你偷玩我滑板栽的滿頭大血的時候怪過我嗎?”
鍾向窈搖頭。
“這不就得了。”謝則凜耐心開導,“這不是你的錯,也不用強加在自己身上,我隻是很可惜,沒有去聽你的演奏會。”
鍾向窈的哭聲漸止,越是聽他這樣溫和的講述當初的事,她就越發愧疚。
那縷難以形容的情緒深深擊中她。
尤其喜歡上謝則凜,鍾向窈更難接受,過去的自己或許也是令他痛苦的一部分。
雖然他閉口不提與她有關的。
可轉念一想到謝和黎,鍾向窈就忍不住聯想到,謝則凜在醒來至與她重逢這期間,有沒有疑惑過,疑惑她為什麽也不再一樣。
揉了揉眼睛,鍾向窈抬頭,雙眼發紅地落在謝則凜臉上。
直到他抽了張紙巾給她擦臉,目光觸碰。
鍾向窈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阿凜。”
“嗯?”
“我會永遠陪著你,也會好好保護你的。”想了想,鍾向窈將臉跟他貼得更近了點,小聲表白,“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