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楓火白塔在天城算是很有名的一處風景聖地, 寒暑假來的遊客最多,時值十月初正是秋高氣爽,楓葉如火的日子。
宋恬希以為宋大畫家會搬著畫架登山, 結果宋添西僅僅是裝了塊平板, 雙肩背包裏裝得都是實用物品,連礦泉水都沒多裝幾瓶。
宋恬希立刻發現他的東西似乎拿少了, 小心翼翼提醒他爬山怎麽可以不喝水不吃飯?
宋添西直接反問一句, “沿山路上那麽多攤販,隨便哪裏沒有個賣吃喝的, 如果進寺累了,咱們就吃點素齋,也是一種新鮮體驗。”
“我家就在景區附近住, 景區裏的東西都可貴了,起碼比外麵貴五塊錢呢。”
宋恬希為了強調五塊錢的巨額性,專門伸出五根細白的手指。
宋添西一把攏住五根細蔥似的指尖,直接揣進自己的衝鋒衣衣兜裏。
“你別這樣呀!”宋恬希立刻急了, 他現在尤其像是驚弓之鳥, 在人多的地方特別在意與同性的接觸過多,會引發不必要的另眼相看。
宋添西則拽著他開始往山路間古樸的石級上攀登,一派不以為意道, “我是怕你爬到一半路氣喘籲籲,那你害怕的點是什麽?”
宋添西回眸看他, 眸子裏隻有最燦爛簡單的笑意,並未包含任何複雜到難以揣摩的因素。
“男人之間拉手, 給人的印象總是不太好......”
宋添西則在路過的第一個小攤上買了根拉拉棒, 遞給對方牽住人說,“古時候人常說男女授受不親, 你一個現代人居然思想還挺沉重。”捏住宋恬希的口罩笑說,“明明長了一張單純可愛的臉。”
宋恬希爬前一半山路時,完全是個20歲的青春小夥子,哪哪兒都是勁兒,等到後一半路程時徹底淪陷為80歲老漢子,一步三喘還停下來休息兩秒鍾。
每次一到這個時候,他就揚言能不能把拉拉棒用來做拐杖。
宋添西則說這根棒子的關鍵作用是幫你加油的。
又說,“你在舞台上跳舞的強度那麽大,平常的訓練也不容易,體能應該比我還好才對吧?”
宋恬希的惱火立刻從口罩墨鏡之上的眉毛顯現出來,不停扭動眉毛說,“跳舞是平麵旋轉,爬山可是不停往高走?運動的方向都不一樣,怎麽能說使用一樣的力呢?”
宋添西立刻道,“你高中物理一定學得不怎麽好。”
“烏鴉笑豬黑好嗎?”
“如果你物理學得好的話,還用專門學畫畫專業嗎?去畫衛星好了。”
兩人一邊打趣,一邊爭論,最後還是在五個小時後,攀登上紅楓遍野的祿山側峰。
祿山其實並非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隻是它的山峰高聳而山麓陡峭,修建的石路小徑不能直通上下,而是沿著坡度提高,則立刻顯得漫漫路長且蜿蜒曲折。
寶鹿寺則完美得鑲嵌在如火如海的紅色楓林深處,曆經千百年風雨洗禮的塔身遠眺時依舊潔白如玉,隻有近觀才能覺察出塔身間的千瘡百孔,曆史滄桑。
爬上山寺的宋漂亮立刻如同他自己說的,隻要在平麵間運動就不會累原則,立刻又活靈活現的來回參觀。
遇見寺廟裏的老和尚出來化緣,宋恬希立刻取掉口罩眼鏡,因為五塊錢跟人斤斤計較的孩子,從衣服兜裏掏出一張二十元大鈔,雙手合十主動上前讓對方給自己授記。
遇見一個授記一次,異常的虔誠。
宋添西心裏藏著笑,心說漢地寺廟的和尚才不怎麽習慣給人摸頭。
可是宋恬希委實太沉迷,也太可愛了叭,鼻梁間因口罩的邊沿淡淡地留著一道櫻粉色的痕跡,卻依舊無知無覺地叩拜了所有廟堂裏供奉的佛像。
宋添西於是直接拿出平板,用電容筆在新建立的頁麵間勾勒線條,寥寥數筆便繪製出白色的巨塔間,穿行著一個天使般的男孩,男孩的眼睛很明亮,眼睫毛很長,宋添西換了幾次筆刷,才將男孩的眼睛畫得水靈剔透,映襯出的光彩裏映襯出層層疊疊的白線。
宋漂亮意猶未盡地回來,一臉的從容祥和。
宋添西立刻問他,“鐵公雞今天在廟裏出了大血吧?”
宋恬希立刻捂住他的嘴說,“佛家重地,可不能隨便談論金錢,佛祖不喜歡聽這些俗的,那些都是布施。”
宋添西瞧他一臉真誠,愈發逗笑說,“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建議帶你來這裏真是太對了,你已經找到了心靈的故鄉。”
宋恬希從小跟著唔蘇進廟拜佛,見慣了傣族人對神聖寺廟的膜拜之情,皆是由衷而發的。
突然問道,“你進廟這麽長時間,好好地進殿拜佛了嗎?”
宋添西將平板上新繪製的圖給他鑒賞,“還沒有。”
宋恬希立刻推著他的後背,“人爭一口氣佛受一炷香,進了廟一定要上一炷香的。”
“可是上香以後,還得來還願。”
宋恬希捶他,“你不要許太誇張的願就好。”
從寶鹿寺出來,沿著山路轉向往南的山麓,遠離寺廟的半山腰間,兩人又坐著纜車下山。
透明的車窗為了更好地將景色收斂入眼底,都是采用通透視野的有機玻璃,腳底的楓火一層層的堆疊著,在徐徐秋風中如同火燒的雲浪,一點又一點吞沒了整坐纜車的天與地。
宋恬希平靜地趴在車窗前,於是這些散發著璀璨的紅色逐漸轉移到了他的麵孔間,笑渦裏。
遠在高處的白色山寺仿佛被火焰拱在最高,吞吐著人間凡塵,形成一波波紅塵煙靄。
宋恬希突然拉開口罩說,“其實我的膽子特別小,我害怕雨天打雷,害怕夜裏一個人睡覺,害怕孤獨,害怕別人會用不一樣的眼光看待我。”
宋添西對他做了一個手勢,請他繼續在美景麵前剖析自己,而他則掏出平板,又在上麵畫了一簇簇熊熊熱火。
可能是進入佛寺總會使人的情緒與心情放空,心靈得到片刻的安寧。
宋恬希雙手捧著臉,看窗外晚霞與楓林互相燃燒。
“我上高一的時候,其實遭受過一次霸.淩,當時班級裏的三個男生把我堵在廁所裏麵,脫掉了我的褲子。”
宋添西手裏的電容筆一停,“然後呢?”
宋恬希聳聳肩,“他們說原來我長著跟他們一樣的東西啊。”
“再然後呢?”宋添西的眉毛微蹙,濃重的陰雲籠罩在他的眉宇之間。
“這樣的情況,你有跟老師反應過情況嗎?”
宋恬希沒有接他這個話題,而是接著說了另外的一個結局。
“我盡量減少了飲水的次數,保證每天不用到學校上廁所。”
宋恬希微微歎口氣,“因為這件事情,我有點害怕男生,總覺得他們從我身邊路過的時候,那種看我的眼神都像是刀子一樣。”
“所以我隻跟女生玩,女生柔軟、善良、和氣,高三的時候我願意每天都浸泡在舞蹈教室裏,跟小姐妹們不停地練舞又練舞。”
宋恬希的話題開始散漫,與他的眼神一般難以聚焦,“所以我總是自以為開朗、熱情,其實我早都給自己打造了一個看不見的繭殼,在裏麵尋求麻痹。”
“別人說我一個男生,跳什麽女步?說我一個跟他們長著一樣器官的家夥,怎麽整天娘裏娘氣的?”
“我在所有人麵前跳了《祝蝶》,我用嫻熟的技巧,仿佛在告訴所有人,我不在乎,我什麽都不在乎,隻要能一直跳舞,我什麽都不在乎。”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我隻是假裝灑脫,假意堅強,我真正的殼其實一直都包裹在心上,我隻是脫掉了最外麵的殼,可是心上的束縛一直越纏越緊。”
“我膽子真的特別小,我的舒適區也特別的小,我整天躲在舞蹈教室裏盡力縮小自己,可真的有人開始入侵這一點空間的時候,我的第一想法總是,我該躲到哪裏去?心底那一點點狹小的空間如果破了,我又該怎麽辦?”
“所以你這兩天正在苦惱這個?”
宋添西徹底停下畫筆,用電容筆尖戳了一下對方的心髒位置,“你的心如此束縛,如此苦惱,我能聽聽裏麵究竟包裹著一個怎樣隱晦的秘密嗎?”
宋恬希抿了抿嘴,他的秘密隻有餘杉杉知道,當初他鼓足勇氣才敢告訴對方的,如今怎麽可能輕易給自己的新舍友吐露。
宋恬希說,“告訴你,怕你會惡心我。”
宋添西道,“我天生腸胃特別好,據我媽說,我從小連奶都沒吐過。”示意對方自己擁有極其強大的心靈,“說出來,不要辜負今天如此絕麗的風景。”
宋恬希把臉貼在玻璃上,壓得整張臉歪七扭八。
像是下了很足的決心,看向宋添西時,眼睛紅通通的委屈。
“因為你是我的舍友,輔導員說我不準再換宿舍,在校外租房子實在太貴了,假如我跟你說的話讓你不舒服,房租再貴我也會搬出去的。”
宋添西偽裝出一臉認真,“請講。”
宋恬希仿佛在說一件驚天恐懼的秘密,吞咽了三兩口唾沫。
“我其實是個gay。”
他講得聲音很小,堪比蚊子哼哼。
宋添西緩了三秒,挑眉道,“就這?”
“什麽就這。”宋恬希覺得對方一定沒聽清自己在說什麽嚴肅的額話題,“我說我是個......”
宋添西一把攔住他的腰,將人使勁撥進懷裏,“你可能真的是有點謹慎,不怎麽敢跟周圍的人交朋友,或者你井底之蛙的厲害,但在我眼裏都很可愛。”
“難道你都沒發現過,你們舞蹈係裏很多都是同類?或者你也從來沒有發現過,學藝術的人很多都是同類?”
宋恬希懵了,“我隻跟古典舞係的幾個小姐妹關係挺好的,什麽同類?”
很不厚道的講,宋添西突然抱著肚子哈哈大笑,直接讓觀光車裏的人罵他閉嘴。
宋添西才一邊道歉,一邊與宋恬希笑得沒心沒肺,“原諒我的不厚道,但是如果這是你每天皺眉頭西子捧心,外加想要休學的原因的話,我真的會嘲笑你一輩子。”
宋恬希立刻生氣了,他掏心掏肺的,怎麽能被嘲笑成這樣。
宋添西直接摟他更緊,很不客氣地講,“說句得罪你的話。”
“我也是個GAY。”
-----
作者有話要說:
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引用自《金剛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