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賜浴
蕭錚知道薛尚宮之事後, 昨天晚上去過鳳梧宮,隻是沒有進門。
當時玄羽不在,他的手下轉述了皇後的話, 然後一臉為難地看著皇帝。
盡管是蕭錚告訴他們來做鳳梧宮的暗衛,就要聽皇後的吩咐,但如果皇後的吩咐, 和皇帝的意願產生衝突了呢?
比如皇帝想去看看皇後, 而皇後說她誰也不見……
為難, 實在為難,烏鵲營的黑衣人看著麵無表情,實際上心中十分忐忑, 垂在身側的手悄悄地摳指甲。
但蕭錚隻是站在門口並沒有要進去, 他默默在宮門口停留了一會, 也不知在看什麽,然後回了昊天宮。
皇後與太後之間的衝突, 其實是前朝暗流的縮影,是不可避免的。
而雲舟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她不能隻當一個受丈夫寵愛的妻子, 隻顧自己的享樂而不去管外頭天翻地覆, 誰死誰活。
她可以有很多緋聞和傳言, 但大事上, 她的行為必須是一個說過得去的皇後, 這就代表著, 她更多時候必須在種種規則裏行事, 做一些看起來很委屈的妥協。
雲舟不見他是因為, 有些橋她必須親手搭好, 然後才有皇帝順水推舟的空間。
比如現在, 她為了保護自己在意的人觸犯了太後的權威,是不孝,於是她就要主動來脫簪待罪。
雲舟將氅衣脫去,隻穿了一襲素色的常服,端端正正地跪在承天殿外。
她朗聲道:“臣妾年少無知,行事衝動,未曾過問緣由就幹擾太後處置宮人,昨夜靜思己過,自覺此舉乃是不孝,有失皇後之德,感於太後從前教誨,自責不已,遂特來承天殿請罪,以全孝悌,望陛下責罰臣妾,正臣妾之德行,以寬慰太後之慈心,臣妾日後必將謹言慎行,垂範於世。”
殿內的蕭錚,聽見了外頭的聲音,把懸停逐漸幹燥的筆尖重新沾了朱砂,道:
“由她跪上一會吧,不然就白來一趟了。”
雲舟自請了罪,就不再說話,安靜地跪在外頭。
外麵沒了動靜,殿內香爐青煙嫋嫋,看起來很是平靜。
但蕭錚的小動作,還是無意間暴露出一些焦躁來。
他時不時的看一眼更漏,又看看殿門,如此反複,越來越頻繁,最後,他忽然問道:
“這更漏可是準的麽?”
徐勿答:“陛下,準的,才過了一刻鍾。”
蕭錚不語,繼續低頭批折子。
又過了一會,他又想起什麽,吩咐道:“去外頭看看,皇後今日穿的什麽?”
徐勿聽了,趕忙出去看過了,回來稟報:“陛下,娘娘穿的月白繡蘭花襖裙。”
蕭錚蹙了眉頭:“真是胡鬧!”
“傳朕的話,朕命皇後把氅衣穿上。”
皇帝的命令從承天裏傳出來,一旁的小釵連忙把衣服給雲舟披上:
“娘娘,我都說了,你就穿著外衣陛下還能說你心不誠嗎?何必凍著自己這麽半天。”
雲舟回頭朝她笑笑:“開恩是開恩,一開始還是按規矩來的好,待罪難道還要舒舒服服的?再準備點幹果零食可好?”
小釵看她還有閑心開玩笑,心情也好了些。
雲舟想起,當時自己拿雙鳶閣銀子的時候,也是這樣,為了躲開真正對自己有惡意的人,就先下手為強找蕭錚領罪,這一回算故技重施。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雲舟膝蓋跪得發疼,她悄悄用披風往腿下墊了墊。
這時幾個臣子進殿與蕭錚議事,發現皇後在此,趕緊停下行了大禮,才進殿去。
承天殿的門,開了又關闔,雲舟知道蕭錚就在那屏風後,隻是屋裏太暗,她看不清。
門開的一瞬間,蕭錚隔著屏風看見了雲舟一晃而過的淡薄身影,也看見了天空落下的零星雨點。
天漸漸暖了,但雨水還很涼,雖然是微雨,細如牛毛,但仍然滿帶早春的寒氣。
雲舟的衣衫很快沾上一層潮氣,又濕又冷,存了一冬的地氣往上返著寒潮,侵襲著她的膝蓋,雲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朝臣知道皇後在外頭,皇帝心緒不寧,他們說什麽話要常常重複,因為皇帝老是聽不清。
最後幾個大臣出來,再次遙遙向皇後行禮,他們不敢在殿前私議,都隻相互使個眼色,直到遠離了承天殿才低聲交談起來:
“脫簪待罪,大折皇後的顏麵,為著什麽事啊?”
“你不知道?聽說是昨日太後處置宮人,娘娘去看,結果有個小宮女衝撞鳳駕,皇後娘娘一生氣,就沒顧規矩,擾了杖刑,其實不過是小事,如何值得脫簪待罪?”
“太後一向最重臉麵,十分嚴苛,想來皇後娘娘也不好過。”
“要我說句大不敬的,這次太後有些太過了,何以把皇後嚇成這樣?皇後可是大胤的國母!”
“皇後如此敬奉太後,是她的孝心,該當彰表才是。”
“皇後的行止錄裏,自然會記的嘛。”
幾個大臣到了宮門外各自拜別,很快把這宮裏的新鮮事也帶出宮外去了。
如此,半個時辰過去,蕭錚終於是坐不住。
那承天殿的大門開了,皇帝的身影走入了細雨向雲舟走了過來。
雲舟睫毛上凝了一顆小水珠,像滴眼淚似的,在羽睫上滾動,她仰頭眨著眼看他。
“陛下要回去了?”雲舟問此刻在她麵前蹲下身的人。
“你呀……”蕭錚歎了口氣。
“陛下……陛下!”
雲舟一下橫抱了起來,壓著嗓子低呼一聲。
“陛下這是承天殿!”
蕭錚不理會她的提醒,抱著她往禦攆走去。
“我還得去太後那請罪呢。”上了禦攆後,雲舟道。
蕭錚將自己的披風脫了,又給她裹上一層,攏住她冰涼的手。
“臉都凍青了,還請罪呢,去龍華池泡泡熱水吧。”
他將雲舟送回昊天宮之後立刻就去了寧和宮。
太後早知皇帝會來,那暮雲舟一早跑到承天殿去唱大戲,必要讓皇帝心疼不已。
太後冷笑:“哀家還沒怪罪皇後呢,她倒搞得隆重,跑去找你請罪,哀家不寬慈些,豈不是要被說苛待晚輩?”
蕭錚微笑道:“母後怎麽可能不寬慈?皇後體弱,此番折騰,身體承受不住,母後定然體諒的,不會再讓她來寧和宮再請罪了,對吧?”
蕭錚和顏悅色,將寬容慈愛的高帽穩穩地戴在了太後的頭上。
太後明知道他這話不是真心的,但終究是不可能和自己的親生兒子太過為難,她不得不對皇後做出些體諒的姿態來。
她叫過荻珠:“傳我的話,叫皇後好生休息吧,她的孝心哀家知道了。”
蕭錚道:“不必叫荻珠姑姑跑一趟,皇後此刻不在鳳梧宮,在昊天宮龍華池,朕回去把母後的話帶到就是了,皇後必然感激涕零。”
說完起身走了,腳步頗為匆忙。
荻珠語氣有些不平:“皇後就仗著陛下的寵愛不把太後放在眼裏,陛下也是的,皇後自己都覺得自己做得不對,脫簪待罪後就賜浴龍華池,這是賞是罰呢?”
太後撫弄著房中的花草,道:“這段日子我冷眼瞧著,其實皇帝在前朝還是平衡得很好的,每叫魏人出了風頭,也必要提攜一下咱們北燕的肱骨,他懂君王的製衡之術,私下對皇後的寵愛並沒有影響太多朝局。”
荻珠一愣,倒沒想到太後說出這些話來。
“娘娘您現在跟原來不一樣了,要奴婢說句不中聽的,不似原來有手段了。”
太後道:“你竟是個死心眼,我為母族籌謀不假,但皇帝是我的兒子,他鐵了心要平衡燕魏,我原不知他如此堅定,但事已至此了,做母親的為何要推翻兒子的籌謀?我要做的也是平衡,平衡母子之情和我母族的利益。”
荻珠有些懵了:“那……娘娘以後再不管皇後了?”
太後將長斜了的花枝掰下一截,道:“敲打不敲打,要看皇帝在前朝怎麽做了,難道我是每日在宮裏無聊才去為難另一個女人嗎?”
“沒有皇帝撐著她,她就輕的像一縷空氣,除非她除了皇帝的寵愛之外還有旁的實實在在的支撐,就像老大君的魏妃,好歹還有兩國關係的名頭,可惜暮雲舟連這也沒有。”
昊天宮中,雲舟第一次來龍華池,之前蕭錚提過,但雲舟總覺得蕭錚說這話時沒安好心,所以一直沒有在這裏沐浴過。
小釵倒是帝後大婚時就來過一次,她服侍著雲舟更衣下水,玲瓏曼妙的身軀很快隱沒在蒸騰的霧氣之中。
四角的水獸在汩汩地吐著熱水,雲舟有些僵冷的身體在熱水裏漸漸舒展,毛孔裏殘存的寒意被漸漸驅散。
她舒服地歎了一口氣,靠在玉璧邊緣仰頭閉目。
“小釵,你看著我點,別讓我睡著了滑下去嗆水。”雲舟真的覺得通體舒暢快要睡著了。
小釵在池子邊撒花瓣:“嗯,我和娘娘說話。”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閑話,頻率越來越低,雲舟迷迷糊糊,感覺小釵好像半天沒說話了,然後忽然聽見一陣水聲。
原來她的肌膚和白玉池壁一樣白……
這是蕭錚走進來時的第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