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初見
雲舟震驚回頭:“你怎麽在這?”
蕭錚不由分說將她重新送上馬, 自己也一躍而上,控住韁繩,道:
“說來話長, 先逃命再說。”
雲舟不明白,蕭錚回來了,為什麽還要逃命:“我們逃去哪?玄羽呢?”
蕭錚隻道:“事情沒那麽簡單, 玄羽在給我們拖延時間。”
雲舟的心驟然沉了下去。
她隻是來引誘想要謀害她的刺客的, 就算玄羽報告了蕭錚, 但情況怎麽就突然之間變得她無法理解了呢?
難道他此次回北燕立國柱發生了什麽變故嗎?
他說要和她先逃命,難道竟然有人敢弑君?
雲舟脊背發涼,簡直不敢往下想。
蕭錚帶著她縱馬足跑了有半日, 七拐八拐, 繞過幾個小山縫, 最終停在一處隱蔽山穀,遠遠看去, 山腳下有一座荒廢的廟宇。
馬已經累得極速喘氣,鼻孔裏不斷噴湧著白氣, 蕭錚騎在馬上先扶住雲舟的腰, 幫她滑下馬背, 自己下去時, 是一個踉蹌, 在雲舟身前栽了一下。
這很不尋常, 雲舟心中一凜, 升起不祥的預感, 她從他肩膀看過去, 掩口驚呼出聲。
“你中箭了!”
原來射向雲舟那支箭沒有來得及被擋開, 是被蕭錚以身擋下了。
“不妨事。”蕭錚道:“這點小傷算什麽。”
雲舟攀著他肩膀的指尖發顫, 他受了傷,還帶著她騎了這麽久的馬!
雲舟注意到,蕭錚雖還嘴硬著,但嘴唇明顯的沒有平日有血色,臉色也發白。
她伸手向他身後一摸,果然摸到一手猩紅。
雲舟嗓子一哽,紅了眼眶,她壓抑著哽咽咳了一聲才說出話來:“別逞能了,靠著我些吧。”
雲舟改扶為抱,一臂反摟住蕭錚的腰,讓他分一些重量在自己身上,摻著他往廟中走去。
廟中廂房隻有一個矮榻,上頭還留著一支草墊子,雲舟理了理上頭的稻草,扶蕭錚坐了。
蕭錚拔出腰間短刀遞給雲舟:“把箭杆斬下,箭還不能拔,拔了血流得太多,若有人追來,我失血過多不能對付,沒人保護你,你那指甲蓋大的膽子,不得嚇死?”
雲舟的眼淚在眸中打轉,想要嗔他為什麽這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蕭錚已經把短刀塞進她的手中,安撫似得握了握她的手背。
“沒事的,盡管下刀,我不怕疼。”
說完他背過身去,將後背亮給她。
雲舟咬著牙,控製著握刀的手不要發抖,堅硬的刀柄硌得手心生疼。
好在那刀削鐵如泥,雲舟又使了吃奶的力氣,力求一斬既斷,唰的一下,木製的箭杆被削了下來。
縱然如此,蕭錚雖沒吭聲,額頭上還是立刻出了一層冷汗。
雲舟看著他身後被血濡濕的衣服,心髒像被狠狠絞住。
蕭錚側躺下,看見了雲舟紅紅的的眼睛,笑了笑:“這就嚇得哭鼻子了?”
雲舟瞪了他一眼,將氅衣脫了給他蓋上。
蕭錚看著她那單薄的身子,蹙眉道:“你想凍死你自己?”
他從氅衣下伸出手來牽過她的手:“一起來躺著。”
他的手指尖也是前所未有的涼。
蕭錚如今也凍不得了,兩個人湊在一起畢竟還暖些,於是也鑽到了氅衣之下。
“現在就等誰的人先找到我們。”蕭錚道。
雲舟問:“是誰在追殺你,冕圖部嗎?”
蕭錚搖搖頭。
雲舟的氅衣不大,要想蓋住兩個人,隻能盡量蜷縮在蕭錚懷裏。
這讓她想起來,前夜,他在氈帳的中從後麵擁著她,讓她動彈不得。
那時她覺得自己已經想明白了,決定將自己心封鎖起來,可現在她又糊塗了。
他為什麽要為她擋箭呢?命沒了就什麽都沒了,還有什麽江山理想,帝王功業?
這不是輕飄飄的甜言蜜語,那浸透衣衫的鮮血是實實在在的。
雲舟心中亂極了,她見蕭錚不肯細說此刻的危機,便淡淡道:“管他是誰吧,最多不過咱們倆死在一處。”
“跟我一起死在這你不覺得冤枉嗎?”蕭錚問。
“前天的我必然覺得冤枉,現在你為了我受傷,好像又沒有那麽冤枉了。”雲舟實話實說。
蕭錚摸了一下自己腰間的束帶,問起:“你知道你給我繡的荷包被你一氣禍害成什麽樣子嗎?你怎麽下得去手,好狠的心腸。”
雲舟哼了一聲。
“下回再吵架,打我可以,不能毀壞送我的東西,知道了?”他說。
“一個荷包而已,小題大做。”雲舟的聲音很小。
蕭錚閑暇時候,很仔細的看過那個香囊,每一個針腳都極其用心,一點歪斜錯處也找不出來,絡子打的那麽複雜一根絲線都沒有亂,可見做活的那個人是用了心的。
他想著那樣一件包含了許多心血的東西,逐漸被火焰熏的發黑,吞噬,心疼極了,仿佛丟了幾座城池。
蕭錚沉默了一會,忽然道:“我越發覺得,當世子時遇見你三次,是命運。”
雲舟被命運二字觸動,轉過身來,似乎怕冷,往他胸口靠了靠,搖了搖頭。
“不是三次,是四次。”
“四次?”
這回倒換蕭錚不明白了。
“在假山中你為我包紮傷口是我們初遇,後來廊下看雨是第二次相見,最後一次是我逃離都城時我躲進你的馬車,在那之後,直到我掌控皇宮,我們不可能再相遇過。”
他忍不住捏一捏雲舟的胳膊:“四次是什麽道理,說來我聽聽。”
雲舟把頭又向下縮了縮,遙遠的記憶又清晰起來,她的語調霧氣般輕緩:
“早在你初來魏宮的那一天,我就見過你。”
蕭錚初來大魏覲見魏帝時十五歲,雲舟隻有十歲,還是一個小孩子。
蕭錚來的那一日,宮中的一些小宮女都在討論皇帝陛下要給北燕世子辦迎接的宴會,還將那世子帶去了宮中的馬場與皇子們切磋騎射。
雲舟從沒見過父皇與皇兄之外的男子,且魏人對北燕人常有些奇怪傳言,說北燕男子各個留絡腮胡子,眼如銅鈴,聲如虎嘯,她覺得好奇,但也不過心裏想想,恰好當時的小釵隻有八歲,又被趙婕妤和雲舟慣的很貪玩,她向往馬場的熱鬧,所以慫恿雲舟去偷看那北燕世子長什麽模樣,是不是真像個獅子老虎。
雲舟也是個孩子,哪裏經得起小釵磋磨,沒一會功夫,雲舟就妥協了,她們假意午睡騙過了嬤嬤,然後偷偷跑出了雙鳶閣。
魏帝在馬場,有許多人守著,她們自然不敢直接近前。
但魏宮四角有四座鍾樓,其中一座正在馬場之側。
雲舟帶著小釵上了鍾樓,將花窗推開一線,正可以俯瞰馬場。
兩個小腦袋擠在一處,興奮地瞧著新鮮事。
小釵沒看到長得像獅子老虎的人,便看跑來跑去的馬,而雲舟則注意看騎馬的人。
剛開始,她著意尋找那種魁梧的大胡子,但是沒有。
馬上的身影各個身材都很勻稱,她的父皇,她的幾個皇兄,還有……
雲舟一個一個點過去,小小的手指,停在了那個陌生的身影上。
那少年正背對著她的方向,身穿一件樣式新奇的藍緞袍子,那藍色在陽光下顯得很亮眼。
隻見他騎著馬飛快地向前,中途雙手離韁,彎弓搭箭,頃刻之間連射三發,箭箭正中靶心。
雲舟忍不住輕輕讚歎了一聲。
馬場裏的內侍,起著高調門唱道:“北燕世子,三中圓心!”
原來,這就是那北燕世子,看來也不是傳說中那樣如虎似熊的,坊間傳言真是不能盡信。
那十五歲的北燕世子蕭錚,摸了摸身下駿馬的鬃毛,無意間朝著鍾樓的方向看過來,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春風得意馬蹄疾。
他的身上有深鎖的宮城裏沒有的瀟灑肆意,陽光落在他的緞袍上,反射出碎金般的光芒,耀住了小雲舟的眼。
北燕的世子並不知鍾樓的窗後有人,他不過是望向那湛藍的天空與殿閣的飛簷。
但雲舟還是嚇了一跳,她連忙拉著小釵蹲下。
過了一會,雲舟問道:“小釵,你看到那北燕世子了麽?”
小釵點頭:“他騎馬真快!”
雲舟有些愣愣的,輕輕道:
“他笑的可真好看呀。”
十歲的小女孩,尚不知情愛為何物,她的誇讚,不過是一個人對這世上美好事物的向往。
她在女人的圍繞中長大,知道許許多多種女子之美,但她缺乏對男子的了解。
她的父皇是高高在上,威嚴可怕的,她的皇兄們雖都生的長身玉立,但個個都謹小慎微,不苟言笑。
是蕭錚的出現讓她看見,意氣風發的少年是什麽樣子,成了她乏味人生中的驚鴻一瞥。
在後來的歲月裏,她由孩子長成少女,那片刻的閃耀,逐漸淹沒在了日常瑣碎的記憶中,直到雲舟十三歲時,劉娘娘告訴她,她與劉家三郎定了親,她在那個下雨天,趴在趙婕妤的膝頭,忽然間又想起了蕭錚的麵目。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問一句,劉家三郎愛笑嗎?
雲舟當然不會和蕭錚講述的如此詳細,更去隱去了劉家三郎有關的部分。
但尤是如此,她的臉頰還是升上一抹紅雲。
因為按照以前,蕭錚一定會趁機調笑於她,說她記得如此深刻,是對他有意。
但雲舟埋頭藏了一會,仍聽不見蕭錚的動靜。
不由得抬起頭來去看他。
蕭錚不知為什麽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眼神很複雜。
雲舟眨了眨眼睛,但默契的也沒有出聲。
良久,蕭錚才開口,聲音發啞,他問道:“所以,是因為你那時見過我一次,所以後來在假山時,才肯上前為我包紮傷口?”
雲舟點頭:“對呀,若不是對你有個好的印象,我怎麽可能壯著膽子在晚上靠近一個陌生男子?我可是公主啊。”
蕭錚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此時波瀾起伏的心緒。
大概是慶幸,太慶幸,慶幸在那暗無天日的歲月裏,命運也曾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暗中施予過他一絲柔情。
那個曾經光芒四射的少年,在到都魏不久後就死去了,但少年身上最後的一點碎光,在命運的眷顧下,恰巧落入了一個女孩的眼底,就是這一點點微弱的瓜葛,在後來的時光中,凝成了一段細而堅韌的絲線,替早已經黯淡的他,牽住了她八年。
蕭錚低頭,湊近雲舟,與她額頭相抵,他說道:“我也很喜歡那時的我。”
這句話乍一聽起來像一句自誇。
但雲舟聽懂了,她的心裏霎時泛起一股酸澀的苦意。
這種感覺,早在那個月夜的假山下,她看到一個陰鬱,破碎,渾身戾氣的少年時,就已經感受過一次。
那一刻她便知道,那個曾閃耀過她眼睛的人,已經沒有了。
向往燦爛笑容的小女孩,和那個渾身披滿陽光的少年還沒有真正的相識過,就已經永遠的錯過了彼此。
她那時已經定親,大著膽子為他包紮,其實是一場與心中的驚鴻雪印不為人知的道別儀式。
可是她的道別,恰恰成了他的初見,在他之後的無數綺夢裏埋下了繾綣的種子。
她以為的結束成了他的開始,命運之線不曾剪斷,固執地糾纏。
作者有話說:
蕭錚:我是我白月光的白月光
缺一環都不算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