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雪人

蕭錚從承天殿下了朝, 回暖閣與幾位大臣商議政事,大臣離去時,暖閣的門簾挑開, 傳出外頭宮人掃雪的聲音,掃帚刮在雪地上,沙沙的響。

宮女蓮繡進來換茶, 聽見蕭錚道:“外頭太吵, 叫他們別掃了。”

蓮繡聞言退下, 不一會,那沙沙聲便停了。

蕭錚想著前朝的事情,有些頭疼, 他打開一線窗子瞧了一眼外頭, 冬風雖涼, 叫人神氣一清。

昨夜的雪下得不小,在庭院裏堆上一層, 宮人剛將行人的路掃寬些,他便叫停了, 此刻外頭大部分還蓋著雪。

徐勿辦完差正在回廊下走過, 看到蕭錚開著的窗, 忙大驚小怪道:“陛下, 吹出風寒來可不得了啊!”

蕭錚覺得, 自從做了皇帝, 老有人擔心他會生病, 活得遠不如之前在戰場上肆意。

仿佛他變得和雲舟一樣嬌貴了似的。

想到雲舟, 蕭錚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批折子心煩, 吹一會風罷了, 快把你那碎嘴閉上。”

徐勿聽他說心煩, 投其所好提議:“陛下心煩何苦吹那冷風,不如請雲舟姑娘過來陪陛下說說話。”

蕭錚抱臂在窗前看雪,聞言回頭,看徐勿那圓臉盤上了然般的笑容,覺得有些不爽:

“就你乖覺。”

說完又回頭去看雪。

徐勿的提議被否決,訕訕地要退下,忽然又聽蕭錚道:

“等等,這雪白堆在這可惜了……”

雙鳶閣,薛采儀跨過門檻,小釵就塞了個暖手爐給她。

“薛姑姑大冷天的來,快暖暖。”

薛采儀向雲舟行禮:“公主,您上次托李相的事情,李相說定當相助。”

雲舟點點頭:“那薛姑姑替我轉達,母女天倫得敘,雲舟沒齒難忘。”

因如今南茲朝廷被她的皇兄掌控,與大胤為敵,而蕭錚下令封鎖了和南茲的通商往來,將其困鎖一隅,以致大胤與南茲之間幾乎音訊斷絕。

雲舟思念母親,而李相人脈通達,自有暗中渠道與南茲往來,她便求了李相偶爾代轉家書。

薛尚宮轉達了此事,本來要走,雲舟挽留道:“薛姑姑不忙,外頭天寒,在我這喝杯熱茶再走吧。”

雙鳶閣雖小,但雲舟不拘小節,小釵天真爛漫,自有一種溫馨之意。

薛尚宮想了想,坐下道:“那就叨擾公主一杯茶了。”

小釵剛跑出去取了些幹果,糕餅和蜜餞回來,她嘰嘰呱呱地說起剛才聽說的新鮮事:

“公主,聽禦前的內侍說,咱們這座皇宮要改名啦。”

雲舟輕輕撥著杯中浮茶,道:“早就要改的,按理說現在是大胤了,該順著叫胤宮,但陛下說要親擬個字,也不知擬的什麽?”

薛尚宮道:“不管改什麽,那句猶記魏宮雨可沒法念了,怪可惜的。”

薛尚宮不知這詩是雲舟所寫,不過隨口一歎。

雲舟低頭道:“也不是什麽好詩,當初流傳起來就荒唐,有何可惜。”

小釵道:“據說是改渭水的渭,陛下今天在堂上說渭水由燕山下,縱貫大胤,改為渭宮是祈渭水之神庇佑,佑大胤風調雨順。”

薛尚宮道:“呦,剛還說詩不能念了,若是改為渭宮,那這詩口口相傳竟無妨呢。”

小釵不通文墨,沒想到這一茬,聽薛尚宮一提,才明白這魏改渭的妙處。

她又露出促狹笑容,望向雲舟:

“公主,您那香囊放了好幾天了,如今可得重新撿起來好好繡了。”

雲舟捏了個果脯往小釵口中一塞:“吃你的吧。”

正說著話,門外有人來通傳,薛尚宮一看,是承天殿來的人,便替雲舟問道:“陛下有召?”

來的小內監是徐勿的徒弟,點頭回道:

“陛下口諭,讓雲舟姑娘去承天殿給他堆個雪人玩玩。”

薛采儀忍不住拿帕子掩住嘴笑了起來。

雲舟有些窘,嘀咕道:“這人有什麽毛病?好好的,讓人跑去堆雪人給他玩。”

小釵興奮道:“公主會堆雪人啊,你忘了小時候咱們和晨霜公主還在禦花園裏堆過?”

雲舟偷偷懟她肚子一下:“到底吃多少東西才能堵住你的嘴?”

薛尚宮道:“公主要過去,那邊少不得要等著聽吩咐,奴婢就先一步回去了,公主穿暖些再來。”

雲舟目送薛尚宮離開,一轉身,發現小釵已經將之前尚衣局送來的白色狐皮鬥篷抖開,嬉笑著:

“公主快點吧,陛下急著看雪人呢。”

徐勿攏著袖子在抄手遊廊下探頭探腦,一邊看一邊指揮宮人:

“先堆個身子出來,那麽大一堆雪,雲舟姑娘如何鏟得動?手要快要輕,別弄出聲來讓陛下心煩,都聽見沒有?”

好幾個小內監手腳麻利地將雪堆起來,七手八腳,很快塑出了身體的形狀。

徐勿正檢查,雲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徐勿連忙迎上去,指著那雪人身子:“姑娘,陛下是一時興起,奴才給您準備上了,您瞧,這得省多少力氣。”

雲舟細白的手從兔毛抄手裏拿出來,掩口一笑:“有勞徐公公想的周全,我去見過陛下,一會就來把這腦袋安上。”

說完,轉身進殿去。

她進門,就見蕭錚正低頭在折本上寫字,她微福一禮,蓮繡上前要給她脫去鬥篷,雲舟輕聲道不用。

她隻是摘下頭上的觀音兜,對蕭錚道:

“雲舟給陛下堆雪人來了。”

蕭錚抬頭看了看她,應道:“嗯,去吧,等我批完這幾本折子出去檢查你堆的怎麽樣。”

雲舟問:“堆得好有賞嗎?”

蕭錚隨口道:“有,好好堆,堆個好看的。”

雲舟得令要走,蕭錚忽道:“天氣冷,把我的大氅披在外頭。”

不等雲舟拒絕,蓮繡已經上來,將蕭錚玄色氅衣攏在了雲舟的鬥篷外頭。

虧得雲舟清瘦,不然此刻就成了個毛球了。

待雲舟出去,不一會,外頭就傳來笑聲,雲舟的,小釵的。

“哎呀,好不容易滾這麽大,散了!”外頭傳來小釵的驚呼。

“沒關係,重弄一個嘛。”雲舟安慰。

徐勿也在旁時不時出謀劃策:“姑娘,這要牢固得灑點水,凍實了就不會開了,你,去打點水來,快去。”

隨著徐勿的吩咐傳來小內監蹬蹬跑去打水的腳步聲。

過了一會又沒動靜了,偶爾傳來一點壓抑的偷笑聲,蕭錚耐不住好奇心,正要撂筆,雲舟這時又跑進來,在蕭錚未下完的那局棋盤上捏走了兩顆棋子。

這是拿去給雪人做眼睛去了。

來來去去,一陣風似的,等她跑走了,他才反應過來,她還是穿得來時那件白狐裘鬥篷,不知將他的衣服給弄到哪去了。

蕭錚終究是撂下筆,信步走到門口去。

赫然便見到他的氅衣正披在那半人高的雪人身上,那圓滾滾的腦袋上還扣著氅衣的風帽,上好的紫貂毛領此刻正圍著那張雪白的大臉,臉上的黑眼睛是他的墨玉棋子。

雲舟摘了一朵紅梅花,用花瓣做雪人的嘴,嫣紅一點。

那雪人黑衣紅唇,看起來不倫不類,不男不女,甚醜。

然而這一切的製造者不這麽覺得,她退了兩步打量著,問徐勿:?0?3?3?8?1?5y

“像陛下嗎?”

徐勿哪敢說話,尷尬道:“啊……奴才眼拙,看不出啊……”

“我看像。”

雲舟把露出的手收回兔毛抄手中,正笑著,忽然感覺小釵在鬥篷下擰她的側腰。

她一回頭,便見蕭錚立在門口,正打量那雪人,劍眉微蹙,臉上分明寫著不滿。

“過來。”

他轉身回屋,雲舟縮著脖子趕緊跟上。

蕭錚負手回到案前,吩咐蓮繡出去,屋內隻剩他們二人。

雲舟問:“陛下可有賞?”

蕭錚輕哼一聲:“給你衣服不穿,還禍害成那個樣子,不治你的罪就不錯了,還想要賞呢?”

雲舟嘟嘴:“你的衣裳我穿太長了,剛在雪裏絆了個跟頭呢,沒有那件衣服,雪人能好看嗎?”

她明眸一轉:“不給就不給,小氣。”

蕭錚靠在椅背上,姿態有些悠閑,雲舟此刻臉上的神情讓他想起幾年前那次雨天的相遇。

那時的她就是這樣嬌俏活潑的,他發現雲舟其實並不十分乖巧,性格是有些任性的,隻是被端莊靜秀的外殼嚴密地包裹起來,並不會展露給所有人。

她雖然被破碎的生活推著長大了,可是骨子裏還是個小女孩罷了,她現在這個樣子,正是一種對他的信任,信任他會包容她的任性,僭越,和小心機。

“你天天不從我這討點什麽就算虧,你想要什麽?說說我聽聽。”蕭錚無奈道。

“也沒有什麽,我想讓人試試幫我從南茲帶我阿娘的信。”雲舟道。

“李相?”蕭錚問。

“我想我阿娘。”雲舟答非所問,隻是扯他的袖子。

蕭錚隻覺得那被扯動的袖口莫名讓他手腕發麻,隻得道:“我沒說不讓。”

雲舟怕他反悔似的,立刻起來福禮謝恩。

剛站直,手腕一下被蕭錚握住,向前一拉,被他拽到身前,跌坐在他的腿上。

他身上的香氣混合著殿內的熏香,混合成一種深沉而帶有侵略性的味道,朝雲舟迎麵撲來。

“雖然還是先斬,這回好歹知道後奏,有進步。”

他的手不輕不重地捏住她的下巴,指尖似無意刮過她的下唇。

雲舟坐在他懷中,身上有點發僵,喉嚨發緊,伸出手來推他道:

“快中午了,我有點餓了,咱們用膳吧。”

蕭錚那梭尋的拇指便停下。

“嗯。”

他放開她,雲舟終於得以起身,目光垂落,發現他膝頭的布料被她坐出褶皺來了,臉上一紅,忙移開視線。

蕭錚也看見了,捕捉到她的目光,低聲笑道。

“下回坐,別亂扭。”

作者有話說:

雪人:雪雪我呀,今天穿上龍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