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登基
剛還熱熱鬧鬧說閑話的宮人當即閉了嘴, 連忙跪地認錯,偷眼看雲舟。
小釵上前道:“我們姑娘和善,不與你們計較, 記得管好自己的嘴,若有下次,叫殿下聽見了, 看不拔了你們的舌頭!”
那兩名宮人冷汗涔涔, 趕緊行禮, 然後匆忙離去。
這二人一走,露出不遠處另一個身影來。
冕圖青茵站在一顆樹底下,朝著地上覓食的鬆鼠投了幾顆鬆子, 那鬆鼠撿起來立刻呲溜一下跑遠了。
她冷眼看著這邊, 見兩名宮人走了, 走到近前來,說道:“雲舟姑娘真是好性子, 若是換了我,下人敢背後說我的小話, 我好歹要抽上十鞭子。”
雲舟道:“青茵郡主威嚴, 雲舟學不來。”
青茵哼了一聲:“當年我們大君寵愛的魏妃也是像你這樣, 行事柔弱, 話都不會大聲講, 大君憐愛的不得了, 反過來常常說大妃行事過於嚴肅冷硬, 隻可惜, 當大君一朝病重, 那個需要他護著的寵妃, 一點寒風淒雨都受不得, 很快就枯萎凋零了,要我說嬌弱易枯的花朵還是不要學堅強的藤蔓爬的太高才好,它們受不得多少風雨的。”
雲舟默默的聽完,笑了笑,道:“聽青茵郡主的話,您是個明白人,知道這世間女子的處境,被迫攀附於人才有一條活路,多強的生命力也都隻是顆藤蔓,藤蔓與樹下的嬌花不過是半斤八兩之間,郡主又何必瞧不起花朵?”
說完,她微微頷首與青茵擦肩而過。
冕圖青茵看著雲舟的背影,又看了看遠處鳳梧宮的殿頂,自語道:“藤蔓是不如樹,可那又如何?隻要爬得夠高,攀得夠緊,織得夠密,世人隻見藤蔓而不見樹,等於取而代之……”
蕭錚在大典之前,齋戒三日,三日一過,登基大典如期舉行。
當日,天未亮時,蕭錚就帶領群臣到城外奉天台,祀天地祖宗,焚燒祭天表。?0?8?0?6?0?5?0?3
至日出時,行禱祝儀式,帝王親自上香,求風調雨順,國祚綿長。
禮官唱誦祝詞九遍,再鳴鍾,讓祝禱隨鼓樂之聲共達天聽。
冕圖王與慶國公站在一處,輕輕哼了一聲:“這儀式,燕不燕魏不魏,成何體統。”
慶國公嘴唇不動,仿佛腹語般回道:“陛下親自監督修訂的新《禮篇》,王爺少說為妙,那些魏臣耳朵尖的很,聽見了,參您一本。”
冕圖王冷笑一聲,不說話了。
奉天太祭祀後,皇帝率群臣回宮,將在承天殿外行接傳國玉璽,群臣朝拜之禮。
今日是個天高地爽的好天氣,碧空萬裏無雲,無風無雪,日頭照下來,琉璃瓦頂金光燦燦。
承天殿外,無官職的皇親貴胄們在兩側殿閣裏敬候。
大妃攜岷山王蕭銳還有青茵同坐,望著外頭。
與他們一簾之隔就是被蕭錚特許觀禮的雲舟。
青茵對大妃道:“恭喜陛下,亦恭喜娘娘,今日過後,您就是太後娘娘了。”
大妃微笑點頭:“都是托錚兒的福,也叫我這老婆子到新的地方看看。”
蕭銳等得久了,有些心不在焉,他忍不住頻頻往那隔斷簾子看,輕薄但細密的織物後,隻能微微看到一點雲舟模糊的虛影。
那身影淡靜如畫,蕭銳忍不住出神。
忽然,遠處傳來依稀的鼓聲,有人上來通報:“陛下已率眾從奉天台回宮,此時已至宮門。”
“終於來了。”大妃道。
伴著莊重的鼓樂,禦輦在承天殿階下停落,蕭錚身著玄色滿繡金龍的袞服,頭戴十二垂珠冠冕,邁步徐徐向著殿中的龍椅走去。
他接過覆著明黃緞子的傳國玉璽,將其舉過頭頂,正式宣布改國號為胤。
百官此時齊跪,俯身於地,山呼萬歲。
蕭錚再不是北燕的渤陽王,而是大胤的第一代國君。
自此,天下萬民正式奉蕭氏為尊。
觀禮閣中,除大妃外,其餘人也都跪地行禮,整個殿前廣場上,滿是臣服在地的身影。
蕭錚命眾人平身。
蕭銳起身,抖平袍擺,側臉之間,風正吹起隔簾,蕭銳終於看清雲舟的麵容。
雲舟起身後,向前走了兩步,微微向外探身,憑欄而望,目光跟隨著蕭錚的身影。
蕭銳看著雲舟的眼神,心中忽然一空。
他是看得懂那種眼神的,他喜愛的旎旎,好像到底還是被他的皇兄,把心給摘走了……
登基大典結束,雲舟搭上小釵的手,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被簾那側的幾人聽到:
“我的頭有些暈,我們去尋一處安靜的地方歇歇吧。”
小釵扶起她來:“想是起的太早的緣故,姑娘本來身體就不好,眯一會該能好轉。”
雲舟點頭,向簾後的大妃行禮。
大妃早不願意看她,巴不得她早點走,於是允準她離去。
雲舟被小釵扶著,下樓去了。
大妃瞥了蕭銳一眼,見他目光追著人家還頗有留戀,不悅道:
“你們哥倆怎麽就與你們的父親這麽像?專喜歡這種風吹就倒的樣子。”
蕭銳被說得坐不住,尋了個更衣的由頭也從觀禮閣上下來,正看見雲舟轉彎間消失的一片衣擺。
他從後頭追上了雲舟,叫了一聲:“旎旎!”
雲舟聞聲回頭,見是蕭銳,有些詫異,但還是行禮:“岷山王殿下。”
蕭銳憑著一股衝動追上來,真與雲舟麵對麵,反而沒法開口,欲言又止好幾次,最後心一橫,道:
“旎旎,在王府的時候你就知道我十分喜歡你,後來你被皇兄召走,我還想著你被迫回去,實在可憐,但今日一見,或許是我多慮了。”
他抿嘴笑了笑:“我皇兄是不世出的英雄,你會心慕於他也是必然的,登基之後,想來皇兄就會給你冊封,不管封什麽,你都是我的皇嫂了,那我就祝你和皇兄白首齊眉吧,不管怎樣,你不是被迫的,我就心安了。”
蕭銳之前在雲舟麵前多是嬉皮笑臉,這樣鄭重其事的樣子倒是少見,雲舟也認真起來,又想起自己曾裝病騙他,後來救晨霜時又將他算計在內,心中愧疚,聽他的話,他是真心實意牽掛自己是不是被蕭錚強迫,此種真誠,該當珍視,於是她道:
“我有些話,想對岷山王說。”
小釵拉了拉雲舟的袖子,附耳提醒道:“公主,我們得快點,人家等著呢。”
雲舟搖搖頭,使了個眼色,小釵自覺退後幾步。
她循著一處僻靜的回廊走著,邊走邊對蕭銳道:
“人生因緣自有定數,我與陛下之間的事情,不是他迫我那樣簡單,我可以與您講講,岷山王聽了原委自然不會再為我憂心。”
無人的回廊走到盡頭時,雲舟也說完了她要說的話,蕭銳聽了,仰天歎了口氣,好像卸下什麽重擔一樣,他感歎道:“果然因緣天定,這樣我也不必糾結了。”
“我的姐姐還在殿下府中,希望岷山王殿下能夠照顧好她,雲舟謹記這份恩情,他日必將相報。”
雲舟這就要行一個大禮。
蕭銳連忙托住她的手臂,慷慨道:“你是我皇兄的人,怎麽能給我行大禮?你放心,晨霜姑娘我定然將她照顧好的,還有她的母親我也會幫她接回來。”
“岷山王殿下洪福無盡。”雲舟感激地深深頷首。
送走了蕭銳,雲舟轉身回來,加快了腳步,和小釵來到一處空房。
薛尚宮在此等候多時,她將一件宮女冬服抖開,罩在雲舟身上,將風帽拉緊,道:
“姑娘謹慎些,莫被外人認出來了,落人口舌。”
雲舟點頭,隨在薛尚宮身後,一路穿廊過殿,來到平時群臣等候上朝時待的群英閣外。
此時群臣大多都還在登基大典處,薛尚宮打開群英閣角落一處房門,雲舟進去,摘下風帽,對裏麵等候的人道:
“雲舟多謝李相願意相見。”
房中的桌案後,坐著一位老人,須發皆白,但目光炯炯有神,老人正是當朝左相——李斯之。
他是如今前魏一派的首領,與崔元弼一起得到蕭錚的重用,二人被稱為帝王的左輔右弼。
李斯之恭敬道:“公主願意來,是老臣該稱謝才是。”
稱呼雲舟公主是不合製的,隻有小釵和薛尚宮私下裏才會這樣叫她,蕭錚偶爾聽見,不曾管過。
隻是前朝和臣子和後宮仆役是不一樣的,李相叫她公主,嚴重了說,是還對前朝有留戀之心,他願冒這樣的大不韙,可見對雲舟的重視。
他們能會麵的時間不多,所以李斯之也是長話短說,開門見山。
“當初城破之前,南逃者甚多,先魏帝將小朝廷遷至春江以南,很多魏臣本也打算繼續追隨,隻是後來……”
他看了一眼雲舟,輕咳一聲:
“太子弑君,自封為帝,加上陛下舉旗南征,太子節節敗退,逃至南茲國苟延殘喘,失了人心。”
“陛下登基之前,廣發了集賢詔,宣布曾追隨魏帝南逃的舊臣若有真心歸順大胤者,可不計前嫌,老臣許多的舊日同僚便又生出重回都城的心思,就在不久前,一位曾經供職天機閣的神官投奔到老臣府上,告知一事,讓臣決定見公主一麵。”
雲舟道:“神官?還請大人明言。”
李斯之道:“那神官說,他曾算出下一任鳳梧宮的主人,是大魏的女子。”
雲舟遲疑:“這……”
李斯之接著道:“老臣讀聖賢書,對這推演星命之事並不盡信,但如今朝中魏臣命運好壞都在帝王一念之間,根基不穩,如若鳳梧宮貴人與我們站在一處,那又大不相同,且天命之事,臣不信不代表天下人不信,若公主是天命皇後之說流傳到民間去,正合了萬千魏人的心意,要知道魏人乃是北燕人三倍之多,民意如潮,君王也不能不顧啊……”
“隻是,民間若有這樣的傳言,恐怕陛下會覺得被人左右,若遷怒了公主,那就得不償失了,所以老臣來見公主,問問星命皇後一事,天下能傳還是不能傳?”
李斯之說是問雲舟,實際上是在問蕭錚的意思。
這也是他們要在宮中找助力的原因,因為或許從雲舟那裏,他們才能得到前朝看不到的帝王真意。
雲舟思忖片刻:“李相無需顧及我,陛下重視魏人,定不會為了民間一點傳言生氣的。”
李斯之這便得了準話,他捋了捋雪白的胡子,起身深鞠一禮:“臣拜見未來的皇後娘娘。”
待得從群英閣出來,天上落起了雪。
雲舟在風帽下抬頭看天,朗朗的晴空,居然有星星點點細小的雪花落在臉頰上,冰冰涼涼的。
她深呼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在見到李相之前,所謂皇後的身份不過是一個空虛的高貴名頭,在這個身份下到底要承擔什麽,其實雲舟並無實感。
可如今見過李斯之,她才從這位做過國丈的老臣言語之中感覺到,皇後站的有多麽高,與前朝實際連結的就有多緊密,那幾乎是站在政治洪流的漩渦邊上。
一步踏錯,便可能要萬劫不複。
她沉思著一路跟在薛尚宮身後,妥善地換回衣裳,然後回雙鳶閣。
薛尚宮為她備了轎輦,在乘輦回雙鳶閣的路上,她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
那人跑近了,雲舟才認出,是常跟著徐勿的一個小內監。
隻見小內監氣喘籲籲跑過來,道:“姑娘這是去哪了?叫奴才好找,陛下召您去見呢。”
雲舟點頭,吩咐轎輦轉去承天殿。
那小內監笑了,道:“姑娘糊塗了,陛下如今登基了,該去昊天宮才是。”
雲舟恍然,是了,承天殿暖閣隻是臨時居所,皇帝真正的寢宮是昊天宮才對,他今日起便要住在那了。
於是改口道:“去昊天宮。”
在昊天宮門前下了轎輦,雲舟提著裙據踏上那一重重的台階。
才一入殿,最先入眼的就是那擦洗的發亮的地麵上投射出來的萬千燭火。
輝煌的燈火中,蕭錚站在昊天宮正殿的中央,他玄色貴重的袍擺拖在一塵不染的地麵上,正背對她而立。
雲舟對他行禮:“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