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哄好
雲舟出了寧和宮, 小釵不能進去隻能候在外頭,瞧見雲舟的臉色,心裏一驚, 連忙迎上來,低聲道:
“公主這是怎麽了?嘴唇都白了,我看渤陽王殿下剛出去, 你們沒見著麽?”
雲舟隻是緊抿著嘴唇不說話, 她們走出院門, 進了宮牆夾道,小釵忽然道:“公主,殿下在前頭。”
雲舟抬頭, 正好看到蕭錚望過來的眼睛。
蕭錚的禦輦停在一邊, 他站在夾道中央, 玄色的袍角在寒風裏微微翻動。
他沒走,在那裏等她。
待雲舟走得近了, 蕭錚什麽話也沒說,直接解開了自己披風的束帶, 抖開, 將雲舟嬌小的身軀裹住。
披風上帶著蕭錚的體溫, 初冬的風被驟然擋在外麵, 身上那不斷流失的熱度被攏住了, 披風上淡淡的龍涎香氣息浮動在鼻尖, 讓雲舟想起剛才站在門口時聞到的被暖意哄出來的香氣。
“外間那麽冷, 為什麽不喊人生火?你聲音大一些, 我就聽見了。”
蕭錚的聲音很低柔, 像是知道她的委屈已經到了馬上就要滿溢出來, 怕聲音大了, 驚了她似的。
雲舟臉色冷冷的,也不說話,隻顧著自己往前走。
蕭錚也不上禦輦,隨著她走,隻是手臂一直攏著她,怕披風被吹開了。
徐勿和小釵都跟在後邊,走在禦輦旁,忽然聽蕭錚回頭對徐勿道:“手爐。”
徐勿不敢怠慢,連忙將蕭錚的手爐送上去,又退了回來。
徐勿低聲問小釵:“雲舟姑娘可是冷著了?”
小釵心中正替雲舟抱屈,看徐勿不順眼,冷哼道:
“我們自然不敵你們北燕人扛凍,不燒火,專門弄個冷屋子凍人。”
徐勿尷尬地咳了兩聲,不再說話了。
蕭錚把手爐塞在雲舟手中,雲舟執拗著不要,往外一推,手爐差點掉在地上。
蕭錚道:“你不拿著,我便隻好親自給你暖手。”
說著就要把雲舟的手攥在手心裏。
雲舟正在氣頭上,哪裏容得蕭錚碰她,一扭身躲開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拿著,我就不碰你。”蕭錚堅持。
雲舟無法,隻得拿了,那黃銅手爐裏的炭正熱,外頭罩著一層銀灰色緞麵貂毛兜套,墜著玉珠的抽繩將開口抽緊成毛茸茸一團,捧在手中像一隻胖乎乎的小灰鼠。
“大妃沒讓我走,我強出來的,大妃肯定氣壞了,你不如去哄她,少在我這裏噓寒問暖,我用不著。”
蕭錚瞧她那別扭樣子,隻得道:
“我母親在宮中不敢動你,隻能在這些小事上給你使些厲害,你稱病回來就是了,我替你擔待著。”
雲舟生氣,也並不是為著挨了凍,她突然停下腳步,對蕭錚道:
“大妃說如果我現在懷著孩子,父親是誰是說不清的,她要賞我碗避子湯喝。”
蕭錚愕然,他以為大妃不過說些冕圖青茵要來當皇後之類的話,沒想到她會說這種事。
雲舟的盯著蕭錚的眼睛:“你敢說你不是這樣想的嗎?因為你比大妃還清楚,我現在若有孩子,必是你弟弟的,不管我有沒有,你若心裏有刺,趁早打發了我,不要以後再和我翻舊賬!”
她情緒激動,心中委屈極了,眼中已經控製不住蘊起了淚光,那眸中的星點,被微紅的眼角框住,閃爍破碎,仿佛一經流瀉出來,整個人都要隨之破碎一般。
她一把將那手爐懟回蕭錚懷中就要走,隻覺得背後一緊,慕然被拉著撞進溫暖的懷抱中。
淚珠子終於隨著動作曳墜進寒冷的空氣,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你們憑什麽這麽欺負我……”
蕭錚手臂收緊將她拘在胸口,隻覺得心房酸痛難當,這聲控訴聽在耳中,竟比心口中箭還要難受十分,他深吸一口氣,輕撫著她柔順的頭發,在她耳畔柔聲:
“都算我的,不管你什麽時候有了孩子,是誰的,都算我的。”
雲舟停住嗚咽之聲,有些愣愣地抬起頭來。
什麽孩子自然是沒有的,她剛才說得無非是氣話,真相他早晚會知道,隻是她忍不住想試探他所謂的喜歡到什麽程度。
他是天下之主,他有生殺予奪之權,他富有四海,而她什麽都沒有。
她不得不時刻在他們之間橫上一柄算盤,不停地試探,為計算他從手指縫裏漏下的一點憐憫,不斷地撥動算珠。
他賭輸了,是輸了一個女人,而她輸了,從心到命,萬劫不複。
他們之間無論現在還是未來,永遠都不存在公平。
但蕭錚的態度,也是雲舟沒有想到的,所以她失語了。
這世上真的有皇帝連血脈錯亂都不在乎嗎?
那方才的爭執在瞬間變成靜默。
蕭錚見雲舟不說話,鬆開了手,替她抹去眼角的淚珠,然後按著她的肩膀看她:
“你是我親手送走的,若還要求你為我守身如玉那就太荒唐,這事也談不上是一根刺,頂多算一碗酸醋,還是我自己釀的。”
他又將手爐放回她的手心,這回雲舟沒有往外推,她指尖念著垂下的玉珠子,自語道:“還有臉吃醋。”
蕭錚唇角微勾,露出笑意:“我若說不吃醋,豈不是太假了?我也曾以為我是個聖人,可以送你走,看著你自由也好,嫁人也好,默默地祝福,但後來我發現,我不過是個俗人,大俗人,貪、嗔、癡一樣不缺,我不以為恥,更不知悔改。”
“暮雲舟,我會保魏人過上好日子,而你得陪在我身邊,我不會放你走。”
雲舟步子慢下來,望著前方隱進寒夜中連綿的宮牆,不去看他的眼睛,隻是低頭道:
“我相信你會是個好皇帝,我答應努力做你的皇後,我不會反悔的。”
蕭錚覺得這樣就已經很好,心一時也強求不來,他繼續攬住她前行。
雲舟走著走著忽然道:“殿下也沒有必要喝什麽醋,我看奶茶也很好。”
蕭錚一挑眉:“你想喝?沒喝到太後的,我叫人給你煮。”
雲舟:“我不稀罕。”
蕭錚:“你難道是因為冕圖青茵吃醋?”
雲舟:“我吃什麽也不會吃醋。”
徐勿和小釵遠遠跟在後頭,也聽不清前頭說些什麽,隻看著兩個人一會鬧別扭,一會又抱在一起。
他二人低頭回避,等再回頭,雲舟和蕭錚又並肩走著,好像又哄好了。
徐勿是個年輕內監,蕭錚也沒和旁的女子鬧過這種戲文,他是全無經驗一頭霧水。
“這是好了?”他忍不住又問小釵。
小釵也撓頭:“是吧……”
就在蕭錚一路送雲舟回雙鳶閣的同時,冕圖青茵在寧和宮偏殿見她的父親冕圖卓泰。
“你今日見了那魏女,覺得如何?可能從她手中爭得大殿下的心?”
麵對父親的問話,冕圖青茵意味不明的一笑:
“父親,這是皇後的位置,又不是當寵妃,爭什麽心?大妃是因為得了老大君的心才穩坐位置的嗎?”
冕圖卓泰不悅:“我看你就是不上心,自從大殿下從大魏回來,你整個人就沒有原來的那股勁了,就因為二殿下?你就那麽喜歡蕭銳那花花公子?”
冕圖青茵擺弄著指甲:“父親就是不懂,給蕭錚當皇後可不如給蕭銳當。”
“你看,你自己都承認了,你就是對二殿下念念不忘,一點也不為咱們冕圖部的利益考慮。”
如今蕭錚掌控天下已成定局,冕圖青茵也不願意多解釋,她有些不耐煩,用明麗的眼眸看著父親。
“我若真不為家族考慮,我就不會來了,皇後之位,爭的是權不是愛,明日大妃會在寧和宮辦個小小的接風宴,到時候我會再觀察看看大殿下的意思,實在不行,我想個辦法找機會除掉暮雲舟就是了,宮中有大妃,父親不用管,隻在宮外留些人手看住前朝,我若需要便助我一臂之力。”
冕圖卓泰聽了這話才滿意些,他點頭道:“這才是我的好女兒,你得靠住大妃。”
冕圖青茵眼神向外虛虛一瞥:“那當然,除掉蕭錚的心尖寵,自然得讓大妃來做,旁人誰擔的起呢?”
……
薛尚宮將庫房的冊子謄抄送來後,雲舟翻看了一遍,對現下魏臣,誰得蕭錚的心,誰立了何功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小釵昨日見了冕圖青茵美貌,覺得是個大敵,本來她還覺得少有女子比自家公主貌美,如今看來是不相上下的,昨日雲舟又受了欺負,叫她越發擔心起來,趴在桌子邊唉聲歎氣。
“公主呀,你說殿下要是看上那北燕郡主了,她又有大妃幫著,咱們怎麽辦?你以後可不要和殿下吵架了吧,將殿下推走了,後悔也來不及了。”
雲舟納悶地看小釵:“你這丫頭怎麽那麽會長他人誌氣?”
主仆正說著話,外頭來人通報,說大妃今夜在寧和宮設宴,邀雲舟姑娘去同樂。
寧和宮的人離去後,小釵扯了扯雲舟的衣袖,擔憂地問道:
“公主,這會不會是鴻門宴啊?”
雲舟笑了笑:“大妃不會這麽沉不住氣的,此番宴席估計是讓青茵郡主正式見一見我,探探虛實罷了。”
小釵道:“殿下,大妃,青茵郡主,都是北燕人,我要不要給公主準備一套北燕的裝束去赴宴?也許可以緩和一下大妃對公主的印象?”
雲舟搖頭,撥了撥瓶中梅花,道:“不,越是這樣,就越要穿我們自己的衣裳,要讓宮裏人知道我對大妃有敬無畏,甚至有分庭抗禮之心,得有膽子才不會被宮裏觀望風向等著倒向的人看低了,自古以來人都是越露怯越挨欺負。”
小釵這段時間對宮中拜高踩低之人的嘴臉也見得多了,明白了雲舟的意思,起身準備去了。
大魏對女子的審美,偏向於空靈飄逸,所以衣裳袖幅通常做的廣大,常服之外,會再罩一層飄逸的外衫,首飾多用珍珠,琉璃,水晶,玉飾。
女子躡步而行時,若有風過,衣袂飄飛,有舉步登仙之美。
晚宴是自家人小聚,並無外臣。
大妃,蕭錚,青茵郡主都已落坐,唯雲舟未至。
大妃淡淡道:“這暮氏女子都這樣沒有分寸嗎?”
蕭錚看一眼更漏,回道:“尚未到開宴的時候呢。”
話音剛落,伴著侍者通報,雲舟來了。
她穿一身水青色魏服,因天氣寒涼,外罩一件白色鬥篷,步態纖纖,徐徐而來。
門廳外清冷月色下,周身似有煙霞流雲,整個人宛如洛神涉水,嫦娥信步,連蕭錚自認為對她熟悉已極,此刻也不由得挪不開眼睛。
雲舟踏入殿中,侍者為她脫去鬥篷,她福身一禮:
“雲舟來遲了,罪該萬死。”
大妃看她那西施之態,打從心底裏不悅,但還是道:“坐吧。”
大妃與蕭錚分坐兩個主位,下首一側青茵郡主,一側雲舟。
雲舟向空位走去。
蕭錚忽然道:“坐到我這裏來吧。”
大妃瞪大了眼睛,道:“錚兒,你何時見過你父皇讓寵姬在宴席上與他同桌而坐?”
蕭錚道:“母親有所不知,北燕與大魏許多禮儀不同,剛入都城時,我已讓禮部立即著手,將北燕與前魏的禮儀規製統合一處,修新《禮篇》,以後許多規矩都會改的。”
大妃看著兒子,一時語塞。
雲舟恰在此間隙開口道:“但新《禮篇》畢竟還沒出,既然北燕有此規矩,雲舟今日自然不應和殿下一起坐主位。”
說完,她邁著優雅的步子,並沒有走向下首空桌,而是走到蕭錚桌邊一側,道:
“雲舟現下還未有身份,就在案側給殿下侍酒吧。”
她朝蕭錚一笑。
蕭錚一抬手,宮人立即為雲舟在案側安置座椅。
雲舟坐下,不與蕭錚同向而坐,但仍然同坐一桌,算是兩全之法。
大妃輕哼一聲:“那等有了身份,你想坐在哪裏呢?”
雲舟執壺,將蕭錚的酒杯斟滿,然後抬頭微笑看著大妃。
“該在哪,就在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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