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外人

那女子的馬一踏過宮門線, 守門的衛兵上前攔道:“何人縱馬入宮,還不趕快退下。”

隻見那女子勒住韁繩,停在當地, 並不下馬,隻在馬上向蕭錚俯身行禮,然後揚起下巴道:

“這匹馬大殿下不認得了麽?十年前先大君在宮外遇刺, 是我阿爹騎著這匹馬及時將大君救回宮中, 大君痊愈後讚此駒神勇, 親口說過,凡是北燕的土地,這有功之馬的馬蹄都踏得, 隻是不知, 如今這皇宮的青磚, 它踏得踏不得?”

蕭錚揮手,讓那名攔截的兵士退下, 道:

“君無戲言,父親說過的話, 自然一言九鼎, 隻是這馬崢嶸一生, 如今年邁, 也該像人一樣好好頤養天年為好, 何必還非要騎它呢, 年輕的駿馬那麽多。”

一旁, 大妃的馬車窗簾掀起, 大妃的聲音傳來, 威嚴中帶些寵溺:

“青茵, 不要與你錚哥哥胡鬧。”

那女子聽了, 側臉恭順道:“娘娘,我不過與錚哥哥開個玩笑。”

說完,她翻身下馬,把韁繩交給侍從。

她從馬上下來,立時矮了許多,隻能仰視馬上的蕭錚,但那種傲然的神情不減,她眉毛微挑,對蕭錚道:

“錚哥哥說得對,這馬老了,但北燕新打下的土地我總要帶它來看看,才不枉它立下過的功勞,而且它的後代一樣神俊,亦是我的坐騎,過幾日牽進宮中馬場,給錚哥哥看看。”

說完,一轉身登上了大妃的馬車。

大妃帶了一位北燕貴女進宮的事,不日就傳遍了全宮。

那北燕貴女叫冕圖青茵,冕圖一部是北燕西部一個很大的部落,冕圖男兒尤為驍勇善戰,是大君統禦北燕的極大助力,青茵的父親冕圖卓泰是部落的首領,被北燕大君封為冕圖王。

大妃很喜歡冕圖王的這個小女兒,常召她到宮中相伴,待如公主一般,北燕人都知道,青茵郡主,最有可能是未來的北燕大妃。

隻是如今天下版圖已改,蕭錚統禦的不止北燕而已,各方勢力更加複雜,未來的天下女主人也不再是大妃而是皇後了。

青茵到底未來能不能入主鳳梧宮,還未有定數。

小釵巴啦啦的把打探到的事情全倒給雲舟的時候,雲舟還在百無聊賴,閑敲棋子。

她總看蕭錚自弈,不懂沒有對手有什麽意思。

隨手試試,忽覺得自我博弈,也很有趣味。

如今局麵,黑子來勢洶洶,白子被迫退守,她正站在白子的立場琢磨一線生機。

小釵看雲舟對青茵的到來不上心,著急的很,在一旁急道:

“這青茵郡主擺明了是大妃帶來與公主你爭殿下的呀!”

雲舟不語,還是隻看棋盤。

小釵道:“公主你怎麽一點也不上心呀?”

她的話音還沒落,外頭有承天殿的宮人來通報,侍女捧進一瓶花來。

“殿下今日去上朝時,路過集芳園,見得第一支梅花開了,香氣清冽,叫奴婢折枝好的,送到雙鳶閣來。”

小釵看到那花,才停止了碎碎念,變得高興起來。

“公主,殿下走到哪都想著你呢,看來那青茵郡主想搶走殿下也沒那麽容易。”

雲舟心思不在花上,她琢磨了許久這局棋白子的活路,最後一歎,將棋盤抹了,蹙眉自語:

“獨力難支。”

小釵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心裏著急,道:“公主還有心思玩呢?”

雲舟托腮,看著瓶中的梅花,終於湊過去聞了聞香氣,道:

“我是在想正事啊,縱然殿下威名赫赫又有主見,但那些北燕貴族經營多年又是他的親族,難道是吃素的嗎?殿下也一樣會被掣肘,不能為所欲為的,我們即便是需要他來護著,也不能全無一點力量啊。”

小釵似懂非懂:“那我們,應該怎麽辦?”

雲舟思忖片刻:“叫薛尚宮來見我一趟吧。”

薛采儀來到雙鳶閣,聽了雲舟的意思,道:“公主考慮得是,大妃對公主的成見就是對魏人的成見,如今帶了人來與公主爭鋒,表麵上是爭男人,實際上是在爭魏燕高下,這時候是需要一些底氣的,聽聞前朝魏臣為了表忠心,最近很是有些功績,要不要奴婢在前殿安排些人……”

雲舟搖頭:“不必,薛尚宮隻要把承天殿庫房的進出冊子謄一份給我就好。”

“公主要那做什麽?”

雲舟道:“臣子功過,上頭必有賞罰,殿下的賞自然就是魏臣的功,我的底氣都記在那上頭呢。”

薛尚宮了然:“奴婢這就回去謄抄,晚上就給公主送過來。”

薛尚宮離開沒一會,就到了前殿下朝的時候。

往日蕭錚下朝後若沒事都會來雙鳶閣瞧瞧,與她說說話,今日至下午都沒有過來。

雲舟午後小睡了一會,倒是等來了寧和宮的傳喚。

大妃是未來的太後,她的傳召是不能推辭的,雲舟隻好打起精神來,往寧和宮去。

大妃的宮女荻珠出來迎她,麵上不冷不熱的,將她帶至寢殿外間,不通報,隻道:

“大妃和青茵郡主在裏頭說話呢,雲舟姑娘在外頭坐著等等吧。”

說完一挑門簾也進去了。

雲舟在外間坐著,外間的炭盆不知為什麽燒的不好,那火將熄不熄的,也沒人添炭。

雲舟沒一會就覺得很冷,門旁的宮女都低頭垂首站著,不瞧不看的。

她本就不耐冷,把手收進袖裏也止不住越來越涼。

而內間裏顯然與她這是不同的。

屋裏先是傳來一陣大妃的笑聲:“青茵,這裏比北燕還是熱些,我又畏寒,屋裏燒得熱,你快把比甲脫了吧,一會要出汗了。”

一個清脆女子聲音笑道:“我是覺得有些熱,可是太失禮了。”

大妃道:“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又沒外人,有什麽失禮的,難道你錚哥哥還笑話你嗎?”

雲舟的耳朵一動,蕭錚原來在這裏。

她忍不住更加留心聽起來。

大妃道:“青茵,看你錚哥哥比在北燕的時候有什麽變化嗎?”

冕圖青茵回道:“自然比以前更英武。”

蕭錚似乎沒有說話,於是大妃道:“錚兒,你青茵妹妹誇你呢。”

蕭錚的聲音這才傳來:“青茵妹妹也越來越漂亮了。”

大妃笑了:“冕圖部喜歡喝奶茶,我特意吩咐廚房煮了,我也許久沒喝了,咱們一起嚐嚐,青茵喝了,就好好陪我,不要想家。”

大妃的話音一落,荻珠從裏頭出來,往門外喚叫人把奶茶端進來。

她一掀棉簾,又一陣冷風進來,吹得雲舟一抖,而荻珠接了奶茶端著一盆騰騰的熱氣又進內間去,來去匆匆仿佛看不見雲舟這個人。

奶茶端進去,裏頭言笑晏晏。

雲舟在外頭聽著,覺得此刻的自己好不淒涼。

大妃和青茵一會聊到冕圖,一會聊到北燕的宮廷,蕭錚偶爾會回應一句。

那些蕭錚小時候的時光,雲舟未曾參與,一無所知,是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錚哥哥如今還是難以入眠要用寧髓香嗎?”冕圖青茵忽然問。

雲舟聽到這句不知不覺坐直了,她垂下眼眸。

蕭錚的臨風閣與承天殿不同,那裏隻有寧髓香,雲舟也是由那猜出來蕭錚時常不良於眠,需要借助比普通安神香更加的烈性的催眠香料。

她以為那是秘密,原來不是。

外間的炭火已經全熄了,雲舟看出宮女們也冷,但依然沒人添管。

雲舟越來越冷,她忍不住縮起來,抱住自己。

大妃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不知過了多久,裏頭終於有了響動。

荻珠再次出來,這回她候在外頭,高高掀起門簾,候裏頭的人出來。

雲舟感覺到鋪麵而來的,暖融融的氣息,那氣息混合著奶茶的香味,少女的熏香,還有龍涎香的味道。

先走出來的是冕圖青茵,她豔美的臉龐上掛著笑,向雲舟點了點頭,然後朝裏道:“娘娘,錚哥哥,青茵先告辭了。”

然後,雲舟就看到了接著走出來的蕭錚。

蕭錚本來臉色是很平靜的,看見雲舟的那一刻臉色驟然沉了下去。

“雲舟姑娘,大妃叫你呢。”荻珠這時說道。

蕭錚似乎有話要說,他拉住她的手,被她的指尖冷的心中一驚,轉眼去看那炭盆子,竟然隻有一捧涼灰在裏頭。

雲舟也不知在外頭候了多久,凍得臉色發白,鼻尖都紅了,蕭錚心裏發緊,手也不自覺攥得緊些。

“你……”然而他還沒開口。

雲舟已經垂下眼簾,把冰涼的手從他手心抽了出去。

她與他擦肩而過,看也不看他,走進了內間。

大妃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她坐在上首,待雲舟行了禮,指了指奶茶碗:

“我也叫一碗與你喝?”

雲舟道:“多謝娘娘,雲舟心中領受,就不必麻煩了。”

大妃道:“如今你也不是奴婢了,你是嫁過一次的人了,就算嫁的銳兒,也算我的兒媳,錚兒要人叫姑娘我是覺得不合適,但他這樣說了,就隨他去吧,隻是有一個事,你竟沒個自覺,我不得不與你說。”

雲舟道:“請娘娘示下。”

大妃道:“聽說你剛被接回來沒多久就把錚兒留在雙鳶閣過夜,你知不知道你之前跟的銳兒,如果懷著孩子算誰的?你可有喝藥?近期懷上的孩子絕不能留。”

說完,手一抬叫她坐下:“你在這等,荻珠會端藥進來,你就在這喝了吧,免得麻煩。”

雲舟沒動,她強壓著眼中的憤怒,盡量平聲道:

“殿下不許我吃外頭的東西。”

大妃麵色冷下來:“怎麽,還怕寧和宮的藥有毒不成?”

雲舟道:“雲舟不敢,但殿下恐怕是這麽想的。”

“你……”

大妃怒拍一下扶手,串珠在木頭上磕得一聲脆響。

“大妃沒旁的話,雲舟這就回去自己喝藥了。”

說完雲舟轉身就往外走,荻珠攔了一下沒攔住。

大妃擺手:“錚兒看見她進來的,別攔她了,像我欺負了她似的,真要臉麵,被搶回來那天就該一頭碰死。”

荻珠附和道:“可不是,還一副烈女的樣子,做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