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覲見

燕軍初入皇城,魏宮百廢待興,且前朝大魏的官員有一半不願效忠北燕陸續逃城南去,丟下一個巨大的爛攤子,很多政務尚待理清。

所以在宮城的秩序完全恢複以前,蕭錚為了方便處理政務,隻在承天殿後暖閣內暫時起居,衣食住行一切從簡。

蕭錚卸去甲胄,披上寬袍,便在後殿設茶席與心腹元弼先生談話。

“此次奪取魏都,乃是一箭雙雕之策,大殿下好計策。”看著麵前淡然飲茶的蕭錚,元弼先生忍不住讚歎。

因魏帝昏庸無道,除北燕對大魏誓要收入囊中之外,大魏自己的內部早已經出現了多股反抗暮氏統治的勢力,無論是士族門閥還是起事的草莽,都虎視眈眈想要瓜分這個遲暮的王朝。

但是,所有這些人都比不得北燕的勢力大,且北燕蕭氏在幾代以前曾經是暮氏的親族,算不得絕對的外族,所以大魏內部的各方勢力知道自己沒有名目向對抗外族那樣去同仇敵愾對抗北燕,既然團結不起來,那便不如趕緊投靠北燕,做個有功之臣等著分肉。

於是,這兩年間,大魏土地上盤踞著的各方勢力,都陸陸續續被北燕收入麾下。

包圍魏都,兵臨城下之後,蕭錚並不攻城,而是駐紮城外十裏不動,隻暗中派出烏鵲營在宮中控製大局,然後放大魏自己的幾方勢力進入皇城之中。

魏宮裏的財富,女人,它所代表的無上權勢,是最能迷惑人心的誘餌,它能替蕭錚鑒別出來誰才是聽話的,而剩下不知死活的,都可以直接將其絞殺在城內。

就這樣,魏人自己清理了自己的都城,然後大開城門,跪在蕭錚腳下,將這天下最誘人的尤物,親手奉給了新王。

如此,暮氏棄宮而逃,蕭氏受請入城,一切名正言順,天下易主乃天命所歸。

蕭錚聽到元弼先生的誇讚,隻是淡淡道:“自古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我們後續還要統治魏人,如果他們充滿仇恨,那統治必將困難重重,皇城被魏人獻降,總被被我們攻城奪來要好聽的多。”

元弼先生點頭:“那傳頌新主仁德的事務也可以慢慢的著手了,老臣必助殿下收服四海民心。”

蕭錚道:“有勞先生了。”

崔元弼離開後,原承天殿總領尚宮薛采儀覲見。

蕭錚對這些宮內瑣事是不大上心的,他是主張比起在宮中全部更換北燕宮人,不如留用原來的,避免繁雜事務混亂,至於對北燕有仇恨之人,殺一儆百即可。

薛采儀在承天殿多年,麵見渤陽王也不太過恐懼,諸般事宜匯報的條理清晰,處事之法亦妥當,蕭錚遂留用薛采儀。

少傾,薛尚宮走出殿外,手下小宮女蕊娘殷勤上前:“薛姑姑,我們幾班宮人以後如何服侍殿下?”

“照原來的規矩。”薛尚宮的眼神在蕊娘身上掃過。

這個蕊娘,平日裏行事是非常伶俐的,但伶俐就容易耍小聰明,她生的很不錯,一雙大眼睛尤其靈活,如今得以伺候年輕的新主,薛尚宮怕她生出不該有的野心來,反倒招了禍患。?0?1?0?0?0?8У

這個渤陽王,年紀輕輕,金戈鐵馬打天下,可不是之前那沉迷美色的魏帝老頭,女人獻獻媚就能得寵的。

她沉下臉訓斥道:“晚上值夜時,你不可造次,若惹殿下一怒,你的小命魂歸了閻羅殿,可不要喊冤!”

蕊娘連忙低頭,眼珠不服氣地亂轉:“薛姑姑,蕊娘不敢。”

皇宮中的眾人都逐漸找到了自己新的位置,隻有慈航殿鍾樓裏女人們還在承接苦難。

看守她們的燕軍士兵,不像烏鵲營的人那樣,隻會聽命行事,沒有情緒,他們隻是普通的兵士,在和大魏的多年交戰中難免死傷父兄親人,所以大多痛恨魏人,尤其是大魏的貴族,所以看守們通常對這些嬌弱的公主毫無憐憫之心,態度頗為惡劣。

公主中,有個六歲的孩子,從前日夜裏開始便高燒不退,到第二日午時已經不省人事,喂不進水米了,她同胞姐姐也不過十二歲,哭著請求士兵請禦醫來看診。

“你們現在是階下囚,還想找禦醫看病?以為自己還是天潢貴胄?”士兵譏諷道。

“求求你了,請禦醫來看看吧,她才六歲呀……”姐姐聽了那些譏諷還是沒有放棄,她大膽的伸出手,去拉守衛的袍角。

那士兵粗暴地將人一把推開:“做夢!你們現在就是生死由天,懂嗎?再亂喊亂叫,小心我拿皮鞭抽你們!”

那位公主被推的摔倒在地,再不敢去和守衛說話,隻好抱著六歲的妹妹嗚嗚地哭。

生病的孩子叫歡月,因為出生就隻愛笑不愛哭,又長的粉雕玉琢,所以皇姐們平時見了都愛抱一抱。

可如今,那不愛哭的孩子泡在了自己姐姐無望的淚水之中。

其他的公主們看不下去也都紛紛哭求,有人試圖攔住士兵講話,被狠狠的一腳踢開。

悲傷絕望的情緒迅速傳播開來,所有人都開始抹起眼淚,但她們除了哭泣,別無他法。

這時候,一個身影像下定了什麽決心,忽然站了起來。

她聲音很輕,聽起來很虛弱,可是她說了一句話,讓那士兵愣了一愣。

她說:“我要見渤陽王。”

雲舟是在經過激烈的掙紮之後才決定站起來的。

歡月被她姐姐抱在懷裏,勉強將眼睛睜開一絲縫隙,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阿娘……”

她的姐姐聽見這聲阿娘哭的越發厲害。

雲舟的手在袖中緊緊攥著,內心天人交戰,她當然很想救這個小妹妹,可是她……

正在她難以抉擇的時候,歡月軟乎乎的小手無意識抓到雲舟一縷頭發,雲舟見狀下意識想摸摸她的手,可是那小手忽然失了力氣,垂落下去。

雲舟忽然想起,曾經自己生病時,這孩子來看自己,還嘟著小嘴呼呼的吹風,說要幫她將病氣吹走。

那麽乖巧的孩子,此刻已氣若遊絲了。

這一下,讓雲舟心裏的弦徹底崩斷了,她再也顧不得許多。

那士兵聽說她要見渤陽王,先是一愣,然後又譏諷的大笑,鄙夷道:“我們渤陽王殿下豈是你這種階下囚想見就見的!口出狂言,冒犯殿下,小心我斬了你!”

雲舟已經釵落鬢散,一頭長發披落著,有些落魄,但她脊背筆直,姿態堅定,瘦弱的身軀之下竟然隱隱有一絲凜然的氣度。

她走出來,站在人群的中央對那士兵說:“我不與你說話,叫烏鵲營的人來。”

那士兵再次驚異。

一個深宮女子怎麽會知道烏鵲營?

但是對方的語氣和姿態讓他非常不爽,明明是踏一腳就會死的東西,憑什麽和他北燕軍士這麽傲慢的說話?

於是他也不去深究她為什麽會知道烏鵲營,隻是唰得一聲拔出劍來,向前指去:“你,閉上嘴!退後!誰給你的膽子膽敢在這裏放肆?”

見士兵拿劍指著雲舟,晨霜一下撲了出來,將雲舟拉後一步,並擋在她身前。

她大概明白雲舟的意思是烏鵲營的人才是這裏的主事人。

晨霜天生比雲舟活潑健康,中氣也足,便幫著她又喊了一聲:“我們要見烏鵲營的人!”

其餘的公主們雖聽不懂什麽是烏鵲營,但既然自己的姐妹開口,必然有原因,於是也一聲接一聲的跟著喊起來。

柔弱的女聲匯聚到一起,任士兵怎麽威脅也沒有停下來,終於將聲音傳到了鍾樓之外。

門打開了,黑衣人的身影站在門口,那士兵不敢再說話,立刻行禮退去。

雲舟上前道:“我要見渤陽王。”

“有什麽理由?”黑衣人冷聲問。

雲舟道:“我見到渤陽王自然會告訴他。”

那黑衣人隻是冷冷的打量著她,沉默,便是拒絕。

在黑衣人剛要轉身的刹那,雲舟忽然道:“不知渤陽王可有過一塊如意雲紋雙魚玉佩。”

黑衣人頓住腳步,回眸再次打量雲舟,這次目光認真了許多,但他依然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出門之後他迅速對另一個黑衣人道:“速見玄羽大人,詢問殿下玉佩之事。”

另一個黑衣人腳尖一點,躍上屋簷,幾個起落之間便消失了。

雲舟被帶到承天殿後暖閣時,黃昏已過,宮中已經掌了燈,帶領她的內侍是北燕人,全程一個眼神也沒有給過她,隻是把她帶到殿中便退下。

雲舟打量承天殿,她不是受寵愛的公主,不曾經常踏入這裏,依著一點模糊的記憶,她覺得承天殿中的布置還與原來一樣,沒有怎麽變化。

她立在屏風之外,看著屏風後燭焰裏,那個魁梧高大的身影。

對方冷冷道:“聽說你那裏有我的玉佩?有何所求?”

雲舟回道:“我的妹妹歡月,在慈航殿中染病,如今性命垂危,她隻是一個六歲孩童,還望殿下能派禦醫給予診治。”

屏後蕭錚冷笑一聲:“從來沒有人,敢站著求我。”

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感情,隻有冷冰冰的威壓。

雲舟垂眸,暗自咬了咬牙,屈膝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