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鹿殤
被抓住的少女淒厲地哭嚎,景陽公主撲了上去,誰知那武將力大無窮,同時抓住二人的頭朝地上猛撞,年齡小些的當即被撞暈沒了聲息,而景陽掙紮著,拔下頭上的簪子,淒楚道:“與其受辱,不如一死!”
說完,那簪子決然地紮進了自己纖細的脖頸。
鮮血流淌出來,在冰冷的石地上迅速凝結,門外的月光照進來,照出一地冰涼幽暗的紅。
那帶頭男人氣的一腳將景陽的身體踢開:“真晦氣!”
他轉身又開始物色新的對象。
女人們像天上輕薄易散的雲朵,紛紛驚恐地後退。
雲舟和晨霜躲在靠後的角落裏,看著猙獰的猛獸離自己越來越近。
晨霜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雲舟手抖的厲害,她的簪子也緊握在手裏,硌的手心生疼。
在顫抖中,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年幼的公主們在宮中的鹿苑看鹿,那些鹿都是經過精心的篩選,花色漂亮,每日隻須吃飽喝足,慢慢閑逛,性情溫順,美麗優雅。
女孩們都非常喜歡那些鹿,拿起它們愛吃的果子去喂食,一旁的看護嬤嬤們不住的提醒,公主金尊玉體,不可叫鹿咬了呀。
那一天,她的大皇兄太子哥哥剛剛與魏帝狩獵歸來,少年看著自己的妹妹們,語帶輕蔑地說:“你們沒見過這些鹿遇上豺狼的樣子,遇上強者,它們就隻會引頸待戮,束手就死,是美麗的廢物。”
那時不諳世事的公主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那些鹿與自己聯想到一處。
隻是不知為什麽,太子哥哥輕蔑的語氣一直在雲舟的記憶裏揮之不散。
直到此刻,那些鹿的形象忽然間和景陽長姐,以及這裏的所有人重合了。
為什麽?她們這些養在深宮裏的女人,遇到殘暴的對待時,永遠不是等死就是下意識先傷害自己?
景陽那支華美的簪子,沒有那麽一瞬間試圖去攻擊暴虐的禽獸,她幾乎沒有猶豫的選擇傷害自己,選擇逃避,以死亡的方式,和她們在大殿上祈求殉國時如出一轍。
雲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此刻想起如此無意義的事,但她知道,她和景陽不一樣,她覺得很不甘心,她雖然沒有力量,但是比起用利刃對著自己,她的簪子尖端更想在對方身上捅一個血窟窿。
不遠處,衣裙撕裂的聲音伴著猙獰的笑聲回**,那是地獄惡鬼的聲音,而慈航殿裏,菩薩垂目。
雲舟望向那些魔鬼,正好看到心膽俱裂的一幕。
門外,黑衣人的影子像鬼魅似的閃進來,揮出的刀劍反射著月的冷芒,刀光劍影一瞬,那位帶頭的狂暴男人,頃刻間便身首異處。
飛濺的血水染上了房梁。
那顆頭顱咕嚕嚕地滾了兩下,被黑衣人提起拎在手裏。
其餘的幾個人,還騎在女人身上,但動作都凝固住,滿臉駭然,難以置信的看著黑衣人手中的頭顱。
然後更多的黑衣人進來,把這幾個闖入者全部押解帶走了。
慈航殿的門又再次關上,除了地上景陽和被斬首的人留下的一攤血,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夜色黑沉,幾個闖進慈航殿的人被黑衣人帶到宮中隱蔽處。
幾個大漢都是武將,尚且掙紮不休,但黑衣人的武力明顯更勝一籌,他們最終還是被按跪在地。
“放你們進宮之前,渤陽王殿下有令,不許貪掠錢財,不許奸/□□女,不許殘殺宮人,不許損毀殿宇,可是你們似乎把渤陽王的話當做耳旁風,不懂什麽叫命令,什麽叫服從。”
那黑衣人聲音十分冰冷:“你們手上有幾個兵,輔佐殿下也出了一份力,殿下敬你們為盟友,可這天下隻能有一個主人,那就是渤陽王殿下,你們以後都是他的臣子,殿下說了,不聽話的臣子不如沒有。”
“不過睡幾個魏帝老兒的女兒,她們有那麽金貴?都早晚是要淪為妓/女的賤人罷了!”
跪地者不服,揚聲怒吼。
他們是打敗大魏的勝利者,一路起於草莽,憑本事走到今天,如今終於進了皇城,難道因為和北燕渤陽王合作,就不能享受戰利品了嗎?
黑衣人搖頭:“幾個女人當然不金貴,但是渤陽王殿下的命令不容忤逆,為了這點小小**就難控私欲之人,日後也難以忠誠,不如早日除之,以絕後患!”
“不行!你們這些見不得光的影子鬼,沒有權利殺我們!我要見渤陽王殿下!我……”
怒吼聲戛然而止。
暗夜裏,隻聽到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聲,幾人脖子一歪,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剩下的那些統領如何?”黑衣人的首領玄羽掏出帕子,一邊擦手一邊問手下。
手下回道:“其餘人都遵從了殿下的命令,在宮中駐紮聽候差遣,沒有異動。”
玄羽輕哼一聲:“聰明人都是識時務者,你們看好這裏,我去向殿下匯報。”
魏都之外十裏,北燕大軍在此紮營,首帥帳中,一燈如豆,已經幾乎將大魏捏在股掌之中的渤陽王還穿著甲胄在案前尚未休息,蕭錚耳朵一動,停筆道:“進來。”
玄羽聞聲而入:“回稟殿下,如殿下所料,違抗命令的大魏起義軍首領共五人,屬下已經將其誅殺在宮中。”
蕭錚問道:“他們違背了哪條命令?”
玄羽回道:“他們闖入了慈航殿,意圖侵害帝女。”
案前的渤陽王想到了什麽,微微蹙眉,銀色的肩甲反射著油燈的光線變成混沌的淺金,薄利的眼鋒一掃:“可有得逞?”
玄羽一頓,當即叩首:“屬下無能,雖未有人得逞,但有一名帝女自盡,屬下未來得及攔截。”
“是誰?”蕭錚問道,語氣裏聽不出什麽特別的,但玄羽就是本能的更加緊張起來。
他回道:“大公主景陽。”
帳中的空氣又緩緩鬆懈下來,蕭錚道:“本王知道了,你去吧。”
玄羽領命退出。
那場風波之後,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甚至,雲舟發現她們的夥食都變得好了一些,黑衣人守衛人數也逐漸變少,放飯的都換成了宮裏原來的宮女內侍。
這座魏宮,好像在曆經一番生死劫難後,又慢慢恢複了平日的運轉。
但是雲舟知道,這對於她們這些前朝棄子來說,並不是一個好的現象,因為皇宮的有序運轉意味著,皇城已經正式迎來了新的主人。
第四日時,來送飲食的,是之前雲舟的婢女小釵。
放飯的宮人們拎著裝食物的桶,在每個人的碗裏舀一勺菜,再發一個饅頭。
小釵到了雲舟附近,故意放慢腳步,她比雲舟年齡還小,與從小一起長大的公主突然分開,一下沒了主心骨,惶惶不可終日,此刻再次見到雲舟忍不住要落淚。
雲舟趁著這機會小聲問道:“現在外邊怎麽樣了?我阿娘呢?”
小釵忍著眼淚答:“娘娘們暫時無事,外頭……聽說是今天黃昏,北燕渤陽王殿下就要進宮了……”
雲舟偷偷握一握小釵的手,叮囑道:“你也小心些,莫得罪了北燕那邊的宮人才是。”
小釵不敢久留,給雲舟和晨霜舀了菜就不得不匆匆離去。
雲舟咬著饅頭,在腦子裏拚湊著自己知道的一點情況。
北燕大君有兩子,大皇子名蕭錚,十五歲時曾送入大魏為質,魏帝封其為世子,但三年之中對其百般磋磨,還切斷了蕭錚和北燕的聯係,後來蕭錚逃回北燕,魏燕開戰之後,蕭錚戰功赫赫,封渤陽王,親近人稱呼其為大殿下。
北燕大君年邁多病,升天在即,所以人人都知道將來要入主皇城的必然是這位渤陽王蕭錚。
看守的黑衣人漸少,真正的北燕軍逐漸接管皇城,為了方便看管,公主們被關在了更小的慈航殿旁的鍾樓裏。
雲舟被人看管著更衣回來,上到二樓時,忽然,樓頂的鍾聲被敲響。
銅鍾的鳴動像漣漪一樣漫過重重殿宇,延伸漸遠,像悠長的一歎。
雲舟站在二樓的柱子旁放慢了腳步。
看管她的士兵也被下方吸引了目光,充滿崇敬的自顧自觀望,沒有像平時那樣不耐煩地催促雲舟快走。
雲舟看見一隊騎兵,在宮內行進,看方向,他們正在朝承天殿去。
隊伍最前方的一人,騎在馬上,身披戰甲,背後是象征全軍最高將領身份的暗紅色披風。
從這裏,隻能看到一點他輪廓淩厲的側臉,雲舟無法將這個不可一世的男子與記憶中那個模糊的北燕世子合為一人。
不知是不是被鍾聲所吸引,那正騎馬過橋的北燕大殿下忽然勒住韁繩,朝慈航殿遙望而來。
雲舟心中一悸,佯做摔倒,藏身在廊柱之後。
蕭錚望了那鍾樓一眼,沒瞧見什麽。
身旁的軍師元弼先生見蕭錚似乎在留意鍾鼓之聲,捏一捏花白的胡子,笑道:“是我讓他們一路遇鼓擊鼓,遇鍾敲鍾,以慶天下迎來新王。”
那蕭錚氣質冷肅,麵上並無多少喜悅得意之態,他收回目光,一抖韁繩,馬過長橋,朝承天殿去了。?3?5?3?9?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