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杏子
蕭錚看了一眼窗子。
雲舟此刻候在殿外,離窗子有一段距離,日光將她的身影投射在窗紙上,留下一個極為淺淡的影子。
他對崔元弼道:“元弼先生知我甚深,我瞞您也是無用,我對此女子確實有些興趣,但若說怕她傷心而延誤南征是絕不可能的事,先生大可以放心,不必替我防備,甚至……意圖除掉她。”
蕭錚說完,微微笑了笑。
崔元弼心中一凜,蕭錚行事,向來手段淩厲,比如除掉那些不聽話的統領,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們主仆二人一直也是如此配合,最初立威時,崔元弼為他除掉的絆腳石不計其數。
蕭錚如今放在麵上說,倒也不失為一種坦誠,反倒令人放心,崔元弼遂轉而也笑起來:
“大殿下懂臣對北燕一片忠心,那既然不為此女,又是為何?”
蕭錚垂眸道:“我在等魏帝一個合適的死法。”
“既然我們奪魏都時都要魏人自己獻給我們,我的劍這麽幹淨,為什麽要親自去殺魏帝弄髒了它,他死在他們自己人手裏,我們再打著**平宵小的旗號殺過春江去,不好嗎?”
元弼先生聽聞此言,眼中一亮,道:“殿下是想做英雄,不做梟雄。”
蕭錚道:“能做英雄,何必做梟雄。”
“殿下英明,如今正是收攏人心之時,留在城中的前朝舊臣有許多已經降了北燕,但也有幾個沒來得及追隨魏帝困在城中被迫留下的硬骨頭,這等人大放厥詞,口口聲聲稱殿下為賊寇,很是擾亂人心,殿下要如何處置?”
蕭錚淡淡道:“自古為君之道,在於恩威並施,南征時少不得有大量州郡觀望搖擺,所以如今若是有人太不識時務,也是不得不殺雞儆猴的。”
崔元弼點頭,笑容中頗有欣慰,看來渤陽王殿下還是那個原來那個殿下,冷硬的手腕是一點也沒變的。
“那南征之事,老臣就不再多言,全憑殿下定奪了。”
蕭錚飲盡盞中餘茶,目光再次投向窗子,看著窗外那模糊身影,道:“待收到魏帝死訊,就是我們北燕戰馬名正言順跨過春江之時。”
雲舟立於窗前一丈外,聽不見屋內的密談。
她百無聊賴,看著庭前樹影發呆。
承天殿的樹,最久的有近百個年頭,都長的特別高大,為著它們生長,內廷營造司還重新鋪過幾次地磚。
帝王代代更替,如今王朝也要更替了,隻有樹和宮牆不聲不響地立著,似乎並不在乎這些世人的變換。
忽而,從那樹底下閃出兩位小宮女來,不過十二三歲年紀,她們二人出來,驟然見到雲舟在廊下盯著她們,嚇了一跳,有些驚慌。
雲舟看這兩個女孩子麵生,估計她們也不識得她,隻看她的穿著,知道是有地位的大宮女,便拘謹害怕。
雲舟看著兩個小女孩圓圓的臉,覺得有趣,於是故意做出生氣的樣子,上前問道:“你們兩個,幹什麽壞事呢?”
小宮女嚇得趕緊跪下來,隨著動作,幾顆紅果子從她們的衣袖中滾落出來。
那是新結的杏子,小宮女們支支吾吾道:“姐姐饒命,我們在分果子,姐姐千萬別告訴尚宮大人,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
宮中是為著看花種下的杏樹,待結了果子,貴人們並不稀罕吃,每到結果的時候便是宮人們偷偷摘了去。
原本今年,以為人心惶惶無人顧及這些了,沒想到,已經恢複的和舊時一樣了。
是啊,對這些宮人來說,隻要能按部就班地當值發餉,主人姓暮或姓蕭又有什麽區別呢?
雲舟見她們是真的害怕自己,便不再逗弄她們,俯身把那些滾落的杏子撿起來,還給小宮女:“雖然大家都摘,但若真被尚宮看見了也要挨罵的,趕緊收好。”
小宮女看雲舟不為難她們,便抿嘴笑了:“謝謝姐姐。”
小手塞給雲舟一顆杏,然後轉身跑掉了。
雲舟起身看著她們跑遠,小小的身影拉著手很是可愛,不由得一笑,一回身,正看見元弼先生從暖閣中出來,連忙低下頭。
崔元弼捏住胡子,再次意味深長地打量了雲舟一眼,徑自離去。
雲舟回到殿中,邊走將那枚杏子收進袖裏,忽然聽見蕭錚的聲音響起:“私藏些什麽?”
雲舟手一頓,心裏納罕,這人眼睛怎麽這樣好使……
她走到他麵前去,將杏子往案上一放:“得了一個果子,殿下不嫌棄,就搶走吧。”
那顆杏子是剛從樹上摘下來,還帶著綠葉,飽滿鮮嫩,煞是好看。
蕭錚剛拿起來,忽然又被雲舟拿了回去,自己手裏一空。
雲舟把杏上的葉子摘了,又拿絹帕仔細擦幹淨,這才還至蕭錚手中,幽幽道:
“殿下就這麽吃,若吃到了塵土,又要責我侍奉不周。”
蕭錚一句話未說,沒想到遭到雲舟一通搶白,話裏話外,仿佛自己如何苛待了她一般,那習慣的“放肆”二字都到了嘴邊,終究沒有說出口。
雲舟見他將那杏放下了,既不吃,又不說話,遂轉身退出。
她站在第一重簾外,忍不住偷偷觀察蕭錚。
蕭錚此人看起來冷漠疏離,又加之征戰多年,身上戾氣難除,容易令人心生畏懼,但雲舟三番五次試探下來,發現他對自己似乎頗有包容。
這大約是因著自己曾救過他的緣故,但雲舟其實也發現,蕭錚似乎喜歡她這樣時不時的逾矩。
雲舟記得,趙婕妤曾給她講過一個南茲國的傳說,說天上的神女要到人間找一個丈夫,神君便賜她神力,能不用聽人言,不用看人麵直接用靈感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南茲國的女兒們都是神女的後代,所以代代都繼承了這種靈感,憑借直覺便知道哪個男人需要如何對待。
神話雖然不可盡信,但也不是全無道理。
如她對待蕭錚,跟隨直覺似乎比技巧有用,她本能的知道,要如何與他說話,哪些規矩不必嚴格的遵守。
她似乎知道,他在身上找的樂趣是什麽了,就是看一個公主如何變成一個宮女,又不完全像一個宮女,與他說旁的宮人不敢說的話,做些旁人不敢做的舉動。
像籠中的鳥兒偶爾啄人的手指,那輕微的刺痛不是冒犯而是一種愉悅的方式。
她猜想,這樣下去,待蕭錚稱帝,他大概會將自己納入後宮裏頭,做一個妃妾,偶爾過來探看,逗弄一下,再提一提她過去尊貴的公主身份,滿足他稱霸天下,欲萬物臣服的掌控之心。?3?5?0?2?0?4?0?8
想到這,雲舟不由得想起與自己定親的那一位劉家公子,如果大魏不亡,自己今年本該行婚嫁之事。
她雖沒有見過那位劉公子,但劉娘娘說,她的準駙馬性子最是溫潤平和,為人謙讓,同時也爽朗愛笑,她的未來婆母頗好相與,她必然能過上夫妻舉案齊眉的神仙日子。
做劉家的新婦曾是她已經接受的平淡安寧的餘生。
但現在的這個渤陽王蕭錚,與她曾經暢想過的平靜和美的日子,格格不入。
他太有侵略性,令人捉摸不透,是一個天生的帝王,他或許以後也會變成另一個父皇,那麽假如他要得到自己,那自己是不是就會變成另一個阿娘……
在他最初的一點興趣消磨之後,就是日複一日的孤寂……
想到這裏,雲舟搖搖頭,提醒自己想得太遠了,自己猜測的未必對,也許蕭錚並不覺得魏帝的女兒配入自己的後宮呢。
最好是如此,這樣,她便有一絲機會可以和阿娘一起離開這裏,如果有此幸運,她就陪阿娘回南茲國去,聽說阿娘的家族在南茲也是大族,必能有一個她們母女的容身之處的……
到了掌燈時分,雲舟下值,宮門也即將下鑰,小釵在此時風風火火地跑了來。
兩人在承天殿側門夾道相遇。
小釵見到雲舟,直接把一個小包裹遞給她:“公主快收好。”
雲舟將包裹打開一看,是自己那日對小釵所說的銀餅子,忙道:“我不是說了,你看看回來告訴我,我自己想辦法,你怎麽自己拿過來?被發現了你要受罰的!”
小釵撓頭:“我當時想著既然去了,何必幹看著,就拿回來嘛,這銀餅子是南茲的習俗,隻有咱們雙鳶閣的人知道,它既然還在原處,說明清點的時候給漏過去了,又有誰會知道有銀子不見了?”
雲舟無奈,隻好將那包裹收了,抱在懷裏。
下鑰的宮人從遠處提燈而來,小釵催道:“呀,要關門了,我得趕緊走了,公主你也快些回去吧。”說完緊著跑走了。
雲舟謹慎,離開前四下看了看,這一看心中一沉,夾道小門邊匆忙閃過一個身影,看起來,極像蕊娘。
若是別人也罷了,真是蕊娘,聽到了自己和小釵的對話,怕不會善罷甘休,按照她的性子,必然會舉報自己偷竊宮中財物,自己必得先下手。
雲舟想了想,也不管下鑰的宮門,當即轉身,返回了承天殿。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雲舟:作者我要投訴!
作者:說。
雲舟:我藏個杏他都能看見,我沒有隱私了。
作者:那沒辦法,要不公主再看看咱的一句話簡介?
雲舟:新帝他盯上了我……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