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案首
縣試雖然有五場, 但每場都不過夜,中間考生還能在家休息幾天,因而考
生的狀態大多不錯。
可姚振富不同, 他這段時間吃不好睡不好,整個人瘦了一圈。
這場縣試, 已經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他爹說了,他要是過不了縣試, 以後要麽去撐船, 要麽下地幹活。
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去撐船的,撐船肯定要在縣城撐, 那就會遇到他以前的同窗, 要是讓他那些同窗看到他成了一個艄公,那他也太丟臉了!
至於下地幹活……他不想下地。
不說別的, 光是那些“肥料”,他就碰都不想碰,看見就犯惡心。
姚振富雙目無神地從考場裏出來,渾渾噩噩地往前走。
姚艄公一眼就瞧見了自己兒子,擠過去道:“阿富, 爹在這裏。”
姚振富轉過頭,看向姚艄公。
姚艄公問:“阿富, 你考得怎麽樣?”
姚振富聽到姚艄公這麽問,一下子就怒了:“你就會問我有沒有考好!縣試看的又不隻是學問,還要看關係的!你看看黎青執, 他跟苟縣令關係好, 那些衙役就都對他客客氣氣的, 苟縣令還特別看重他……”
姚振富憤怒地說了許久,將錯處全都推到別人頭上。
姚艄公沉默不語。
姚振富就又抱怨起來, 怨姚艄公不能幫他找關係。
金茉莉也來接姚振富了,現在聽姚振富這麽說,越聽越氣惱。
她現在處處比不上金小葉,就指著姚振富在縣試裏給她爭臉麵了,可看姚振富這模樣……
金茉莉跟姚振富成親多年,對姚振富還是有些了解的,此時已經意識到了什麽:“你是不是沒考好?”
姚振富道:“要是家裏有錢能讓我走關係……”
姚艄公聞言麵露愧疚,金茉莉卻道:“這隻是縣試,你考縣試都要走關係,府試院試你能考過去?”
“為什麽不能?我第一場就被提了堂號,後來沒被提上去,肯定是因為黎青執暗中動了手腳,他看我不順眼,說不定在苟縣令麵前說了什麽!”姚振富說著說著,自己都信了:“之前金柳樹,不就是因為黎青執在苟縣令說了壞話,就不得不去建新碼頭嗎?”
姚艄公和金茉莉聞言,都半信半疑。
姚振富就又說起來,說苟縣令不公平。
覺得苟縣令不公平的,還不隻是他,方子薦同樣對黎青執每次都被提堂號這事兒很不滿。
此外,洪暉那邊也有讀書人參加縣試。這些人從洪暉那邊知道了一些黎青執的事情,甚至看過黎青執的手稿。
黎青執的字那麽醜,還沒讀過幾天書,他憑什麽次次都被提堂號?
這些人本就不喜苟縣令,現在聚在一起聊天,整天說苟縣令的壞話,越說越覺得苟縣令不是個好東西。
被人編排的苟縣令最近很忙。
新碼頭的修建要他操心,此外整個縣試,也都是他負責的。
他不僅要出題,考生考試的時候還需要全程在場,等考生考完了,他還要閱卷。
黎青執的卷子他看著賞心悅目,但有些來參加縣試的人,寫的文章連句子都是不通順的,看得他腦瓜子疼。
幸好這已經是最後一場了,很快他就能解脫。
黎青執可不知道苟縣令過得多麽痛苦,他這會兒心情挺好的。
終於考完了,他可以輕鬆幾天。
等幾天後麽……四月份他要參加府試,接下來還要參加院試……
黎青執是第一批離開考場的。
黎老根一開始有來接送他,但後來覺得無聊,也就不來了,隻金小葉來考場門口接他。
兩人一起回到金葉繡坊,他就看到了好幾個熟人。
徐夫人、王姐、方錦娘都在,就連那兩個納鞋底的老太太也在!
搬了個凳子,黎青執一點不見外地坐在兩個老太太身邊。
這鋪子開張之後,黎青執就去讀書了,每天早出晚歸幾乎不跟王姐她們聊天。
再加上縣城的衙役小吏都對黎青執客客氣氣……王姐她們都覺得,黎青執跟以前不一樣了。
但現在他這麽一坐……她們熟悉的黎青執回來了!
王姐立刻就問起縣試的情況來。
黎青執前段時間沒少跟李秀才說話,但社交不多,早就已經壓不住內心的聊天欲,這會兒也就說了起來,還時不時跟王姐他們打聽最近的八卦。王姐聽他問起,也就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起來:“你是不知道,我們金葉繡坊的東西在府城賣得非常好,現在又接了很多單子!眼瞅著天就要熱起來,我們打算做些給孩子穿的短袖,還有扇子鞋子……”
一般來說,進入農曆四月,就可以穿單衣了,那些幹活的人,還可能穿短袖。
現在都三月了!
她們需要準備適合夏天售賣的東西。
黎青執道:“我最近有空,可以給你們畫一些新花樣。夏天日頭大,你們還可以做一些漂亮的帽子賣。”
黎青執從自己的記憶裏,找出一些有意思的花樣,打算畫給她們,讓她們做出來,還有帽子,也可以多做幾個款式。
見黎青執說起這個,金小葉也來了興致,跟黎青執聊起來。
她們一直聊到王姐她們準備回家,這時,王姐突然對黎青執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忘記跟你說了!你給苟縣令寫的故事,被縣城的戲班子排成了新戲,最近縣城很多人都去看了,那個戲班子靠著新戲賺了不少錢。”
黎青執有些詫異:“新戲這麽快就出來了?”
苟縣令之前說過要把那幾個故事改成戲曲,但苟縣令那麽忙,故事改成戲曲又要花不少時間……黎青執以為這事兒要很久才能辦成。
“大家還嫌他們慢呢!現在就出了一個,其他幾個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出來。”王姐道,又開始抱怨自己太忙,都沒時間去看新戲。
王姐最近是挺忙的,屈雲青出門做生意去了,而她平日裏又要顧著家裏,又要來這邊幹活。
說起來,之前那一個月屈雲青總來找黎青執,可惜黎青執要讀書壓根顧不上他……後來屈雲青就從金小葉這裏低價買了一批貨,離開了崇城縣。
黎青執知道屈雲青是想通過自己搭上縣衙那邊的關係,但他不了解屈雲青的為人,自然也就會謹慎一些。
畢竟屈雲青這麽努力鑽營大概率不是為了給百姓謀福,而是為了賺錢。
接下來幾天,黎青執過得挺愉快的。
他上午去李秀才那邊,看點李秀才的藏書順便跟李秀才聊一聊,下午就待在家裏,做做家務教教孩子,跟繡坊裏的人聊聊天。
眨眼就過去了三天。
苟縣令這時候,終於看完所有的卷子,選了二十一人通過。
黎青執毫無疑問是案首,至於其他人,他是按照他們的真實水平排的。
他一心想要做個好官,自然不願意因為一場縣試損了自己的名聲。
幹完這件事,苟縣令一身輕鬆,又對身邊的師爺道:“黎青執當真是驚才絕豔,四月府試,頭名一定會出在我們崇城縣,之後的院試,他應該也能得頭名……我們縣,興許能出一個小三元!”
這可是政績!
苟縣令越想越高興,恨不得立刻把找黎青執找來,跟黎青執說說話。
但他要避嫌……苟縣令歎了口氣,又讓師爺去安排宴會。
縣試過後,縣令一般都會宴請那些過了縣試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縣衙禮房的人就將過縣試的人
的名單張貼出來。禮房的人張貼的時候,早就有無數人在等著了,看到名單,有人歡喜有人愁。
姚振富擠到前麵,看到名單上沒有自己的名字,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如果隻是沒有他的名字就算了,黎青執是案首,朱尋淼徐啟飛方子薦也都過了縣試!
他口口聲聲說黎青執過不了,結果黎青執是案首!
姚振富越想越難受,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開口:“這黎青執素無才名,憑什麽拿案首?”
“我知道此人,他跟著李秀才讀書不過數月,怎麽就得了頭名?”
“這人到底是誰?”
……
參加縣試的一共有兩百多人,再加上他們的親眷,此刻,張貼榜單處站滿了人。
這幾人大聲發問,不少人都聽到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又有人大聲回答:“最近廣為流傳的那些寫苟縣令的故事,就是黎青執寫的,你們不知道?”
“黎青執寫了很多故事,他學問很好!”
“黎青執學問那麽好,他能得案首實至名歸!”
……
不管是發問的人還是回答的人,其實都是洪暉安排的。
他做的安排當然不止這些,在這之前,他還已經將黎青執學問不好的事情傳播出去。
因此,在聽到這樣的對話之後,一些沒能考過縣試的人立刻就火了:“會寫故事算什麽有學問?”
“那些故事我看過,一點沒看出來寫故事的人學問有多好!”
“除了那幾個故事,我不曾聽聞他有別的作品,他到底是怎麽拿的案首?”
……
黎青執這幾個月沒少露臉,但這到底是沒有網絡的古代,很多參加縣試的人,有很多壓根就不認識他,也不知道那些故事是他寫的。
這會兒有人提起,這些人知道這件事。
他們正疑惑,又有人開口了:“黎青執寫的故事多好啊!他得案首有什麽問題?”
“他寫的故事苟縣令特別喜歡,肯定要把案首給他!”
“聽說他總去縣衙,苟縣令還親自指點他讀書……”
……
這些人言語間充滿暗示,這時候,又有人跳了出來:“我聽說黎青執沒讀過什麽書,一手字奇醜無比,他也能得案首,我們崇城縣沒人了?”
“所以因為他會寫書,討好了苟縣令,苟縣令就讓他得了案首?”
“欺人太甚!”
“黎青執得案首,我不服!”
……
不遠處的酒樓裏,洪暉正在宴請幾個從府城來的秀才。
他想要把事情鬧大,那這件事就不能局限在崇城縣,得讓崇城縣外麵的人也知道才行!
洪暉考慮過後,就請了自己在府城的一些朋友來崇城縣賞花——崇城縣外麵有大片油菜花,還有一處桃林,風景非常好。
之前孫舉人想辦法請來張知府,結果反而自己倒了黴……洪暉吸取經驗,請人過來之前一句黎青執的壞話也不說,質疑黎青執的時候,自己更是完全不出麵。
這事兒無論如何,都牽連不到他身上!
這幾個府城來的秀才,前幾天就已經到了崇城縣。
洪暉帶他們去城外賞花,跟他們一起吟詩作對,還請他們聽了崇城縣最近大熱的新戲——《苟縣令懲治張臭錢》。
今天是縣試放榜的日子,他又在縣衙附近的酒樓請他們吃飯。
於是,眾多參加縣試的學子質疑黎青執的情況,也就被這些秀才看在眼裏。
“黎青執是誰?”這些人問洪暉。
洪暉道:“是李秀才的一個學生,之前我們看的那出戲,唱的就是他寫的故事。”
“這人著實有些不務正業,都要考科舉了,怎麽還去寫話本?”洪暉請來的人裏,最年輕的那人道。
這人是禾興府一個赫赫有名的天才,考上秀才的時候才十五歲!
現在他也隻有十八歲,臉上還帶著點稚氣。
“這我就不清楚了。”洪暉道。
而這時,洪暉身邊另一個崇城縣的秀才開始說黎青執的情況。
黎青執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之前沒怎麽讀書,去年才拜了一個秀才為師,今年是他頭一次參加縣試……
然後他得了頭名?
這是縣試!那些有本事的,基本上都是十幾歲就過了縣試!他都二十四了,才第一次參加縣試,然後就得了頭名……這怎麽聽,怎麽覺得不對勁。
而這時候,外麵那些學子的質疑聲越來越大,質疑的人也越來越多。
隻少數李秀才學堂裏,跟黎青執接觸過的人在為黎青執說話,但周圍人根本就不信他們的話!
“這黎青執已經二十有四卻籍籍無名,現在突然就得了案首,裏麵必有隱情!”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寫幾個誇獎縣令的故事,竟然就能得案首了!”
“這裏麵絕對有問題!”
“這黎青執能考中,是不是因為苟縣令提前將考題告知了他?”
“哪用得著這樣!閱卷的就是苟縣令,想讓誰當案首,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
崇城縣的百姓很感激苟縣令,但那些讀書人感觸不深。
張贇權當初欺壓的,主要還是普通百姓。
此刻,這些人大聲質疑起來,還說苟縣令沽名釣譽徇私枉法。
苟縣令昨日排完縣試榜單之後,覺得自己排的這榜單,實在是公平公正——他取中的人裏,甚至有孫舉人的學生!
那些學子一定會覺得他很大度。
苟縣令前幾個月聽多了他人的誇獎,還想再聽聽,今日也就來到了附近。
但他想要別人誇他,可實際上……大家都在質疑他!
聽到外麵一聲接一聲的質疑,苟縣令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冰水,從頭冷到腳。
朱前跟在苟縣令身邊,瞧見這情況也有點擔心:“大人,現在要怎麽辦?”
苟縣令道:“我讓人把答卷張貼出去。”雖然心冷,但這件事還是要解決的,還要盡快解決。
苟縣令相信,等這些人看到考生的卷子,就不會覺得他徇私了!
隻是,還不等他找人去張貼卷子,外麵突然有人道:“我看到黎青執了,黎青執在那邊!”
“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麽本事當案首!”
“快過去!”
……
那些群情激奮的學子,都往黎青執所在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