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孫佩淒涼一笑, “是啊,可我傻啊。”
她對父母殘存一絲希冀,渴望他們心裏是一點點疼愛她, 所以再母親打電話來告訴她, 生病了,想見她的時候傻乎乎地回家。
母親在電話裏跟她道歉,“佩佩啊,爸媽以前是對不起你,可爸媽知道錯了。你與孫偉同樣是我懷孕十月生下來的肉骨, 生你們兩個時我難產,流了很多血, 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你是我用自己命掙回來的孩子,我怎麽會補疼愛你?可是兒子是一個家裏的根, 沒有兒子我在婆家站不住腳跟啊,你現在看你大舅媽哪裏都好,可是早幾年她沒有進城時,過得那又是什麽日子, 一連串生下四個女兒, 你們外婆外公都不待見她。老一輩的人都看重兒子,我是沒辦法呀,我們要怨也隻怨自己命苦,投胎當了女兒,可是佩佩, 媽跟你一樣都是女的, 媽這輩子也沒過過什麽好日子。”
就是這最後幾句話說動了孫佩,當母親提出想要見見她時, 她答應回家。這一回家,就出不來了,莫名其妙被關在屋子裏,莫名其妙被定了親,甚至親事就定在國慶節期間。
孫佩心灰意冷,對父母徹底失望,求救無門,她當時心裏有個想法,寧可餓死自己,也不要聽父母的意思嫁人。
幸好,幸好大舅來到他們家,把她帶回來。
孫佩把當時的情況簡單地給表妹們說了。
“開始我媽不同意大舅帶我出來,大舅跟她講了很多道理她都不聽,後來——”
“後來怎麽了?”程楠追問。
程寶菱也好奇,爸爸算是個書生,論起撒潑耍賴肯定不是大姑的對手,他到底是怎麽把孫佩弄出來的。
孫佩有些難為情地說:“大舅有個初中同學在派出所當輔警,大舅請了他來,那人穿著警服來我們家,說我爸媽這樣是非法限製人身自由,是犯法的行為,爸媽就讓我跟著大舅走了。”
想不到爸爸在鄉裏認識的挺多,鄉下是人情社會,大家七拐八拐,總能產生交集。大姑夫婦一輩子在家種地,不敢惹“官”,所以被嚇唬了幾句,就把孫佩放了。
但程寶菱直覺這事沒這麽快了解,最重要是的大姑到底收沒收人家的錢,沒收還好說,要是收了的話,事情就麻煩多了。
孫佩抿抿嘴角,沉聲說:“他們應該收了錢。”
這回連大姐都急了,“大姑他們怎麽能這樣啊。”
這是他們的女兒,活生生的人,不是待出欄的豬玀,等著要賣錢!
程楠道:“他們還能上門來搶人嗎,我們把孫佩姐藏起來!”
藏起來有用才怪,說不定大姑可以反告爸爸一個“拐賣人口”罪,畢竟女兒是在他手上不見的。
孫佩咬牙道:“大不了我就不活了,我就是怕會連累大舅。”
程珍秀心疼地摟住她,“別說傻話。”程寶菱跟著勸她,“做錯事該遭報應的是大姑他們,你就要活得好好給他們看。我們想辦法嘛,爸爸去找孫偉哥,讓孫偉哥勸大姑。”
光找孫偉還不夠,幹脆再來點大的。爸爸的手法太溫和了,找輔警朋友,不如真報警。
這種家庭內部的糾紛,鬧小了根本沒人管,反家暴法現在都還沒出爐了,可想而知。程寶菱的辦法是借鑒前世很多事情的處理方法,利用輿論逼大姑再也不敢對孫佩做什麽。
她數著手指,“報警,非法限製人身自由,幹涉婚姻自由這些都是理由;再就是找婦聯;最後麽,張臨哥不是在京市晚報工作嘛,佩姐的事情可以等在社會版上,公開譴責大姑。”
家裏定了京市晚報,程寶菱每天會抽幾分鍾大致看看,社會版的新聞可謂是五花八門,大大小小的都有,孫佩的事情涉及法律與家庭倫理,隻有張臨肯答應,一定沒什麽問題。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就看孫佩肯不肯豁出去了。
孫佩淡淡道,“有什麽不肯的?我不狠狠鬧這麽一場,隻怕他們還會打我的主意。”
程珍秀擔憂道:“可是這樣一來,你就與大姑徹底撕破了臉麵,還有親戚也不會說你的好。”
這就是現狀,孫佩的反抗,與家人公開決裂,與外人,可能說什麽的都有,但是於親戚長輩,最有可能的是指責孫佩不懂事,不孝順。
這些後果都必須得孫佩自己承擔。
孫佩眼神堅毅,“我不怕。”
程寶菱一腔熱血,當即就要陪著孫佩去報警,然後去找婦聯。
程珍秀在京市生活了這麽長時間,見多了世麵,她道:“我們又不是人多去砸場子的,你跟楠楠老實在家寫作業,我跟佩姐去就夠了,爸媽要是回家,給我們說一聲。”
“好吧。”兩個高中生拗不過大姐,隻能答應。
警察局、婦聯的流程都很固定,問過基本情況,再做筆錄,最後留下聯係方式。孫佩有些忐忑,“真的有用嗎?”
“有沒有用也要試試。”程珍秀這樣說。
她把孫佩送上公交車,讓她先回雲飛苑,自己則是去了張臨的報社。今天周末,張臨加班,見女朋友來看他,很高興。
他笑道:“肚子餓了,就看到天使來了!”
程珍秀手裏雖然拎著包,但裏麵沒吃的,她嗔道:“我來找你就是給你帶吃的嗎?”
“沒帶吃的也沒關係,正好到吃飯的點了,我們去單位食堂吃飯吧。”
非工作日的原因,報社食堂隻開了一個麵食小窗口。
兩人都叫了一份拉麵,等拉麵做好的功夫,程珍秀說:“我來找你有重要的事情。”
難得看她這麽認真,張臨逗她,“是不是下周五就是十一,我父母要過來的事?”
程珍秀微微不自在,“不是,是關於我一個表姐的。”
剛說了一個開頭,拉麵煮好了,張臨起身去窗口把麵端過來,他早飯沒怎麽吃,餓狠了,加了醋,埋頭大吃。
程珍秀:“你聽不聽我說話啊?”
“聽,我聽著呢,邊吃邊聽。”
張臨並沒有很放在心上,珍秀就是一個小女人,心思淺,為人溫和,好相處,不管是學校,還是家裏,幾乎都沒有什麽操心的地方,她能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說。見他不重視的模樣,程珍秀敲敲筷子,難得生氣了。
“好了,別生氣了,”張臨伸手摸摸她的頭,“我認真聽,你認真說。”
“算了,先吃飯吧,吃完再說。”
她這麽一說,張臨就更確定不會是什麽大事了,於是安心吃飯。
吃完飯,兩人去報社旁邊的小公園散步消食,順便說話。
程珍秀道:“有個事要找你幫忙,是關於我表姐的。”
她把孫佩的事情簡單的說了,然後道:“我大姑難纏,現在看是沒事,以後指不定怎麽遭,你看可不可以寫篇稿子譴責我大姑跟大姑父,他們實在太過分了!”
張臨真是被驚訝到了,他先沒說答應不答應的事情,而是問:“你爸媽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啊。”
張臨盯著她,“報警,找婦聯,聯係報社,這些事呢?”
程珍秀:“我爸媽今天出門了,沒來及的跟他們說。”
“也就是說你們背著大人自己做的?”
這話很奇怪,程珍秀反問道:“什麽叫做‘背著大人’,孫佩有二十歲了,我也二十歲,而且已經工作,我們不算大人?”
“唉,我不是這個意思。孫佩是報誰的警,找婦聯告誰,在報社又譴責誰?那些都是她的父母家人,一家人非要鬧到台麵上來讓人看笑話嗎?程叔叔未必不知道可以報警,但是他隻是找了當輔警的同學,就是不想事情鬧大。”張臨道,“你們做事太不考慮後果了!”
以往程珍秀麵對張臨有種高山仰止的感覺,覺得張臨學問大,知道的事情比自己多,每當張臨用一種“你不懂”的口氣說話時,她本能地信服張臨,從而檢討自己的問題。
可這一次,她覺得張臨錯了!
“還要什麽樣的後果,難道就看著佩姐被她爸媽賣了嗎?我大姑跟大姑父那樣的人根本就不配當父母!”
“珍秀,你太激動了,等你平靜下來,我們再說話。”張臨鎮定地說。
程珍秀深呼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別生氣,然後道:“我現在平靜了,你請說吧。”
張臨皺眉,試圖給她講道理,“從兩個角度來說,你們報警上新聞把這事鬧大都是百害而無一利,對於孫佩來說,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麵無親無故,真跟父母鬧翻了,她以後就沒有家,沒有親人了,一個女孩子無家可歸是非常可憐的事情;對於孫佩的父母,他們或許有錯,可是他們生了孫佩,養了孫佩,養育之恩,就足夠抵消他們的種種不是。孫佩這麽做,她的父母就會成為家鄉人的笑柄。其實都是一家人,有什麽誤會,大家可以坐在一起好好談談,孫佩不該把事情鬧這麽大。”
程珍秀在頭一次心裏細細琢磨他說的話,是,從表麵上看,張臨說的都有道理。
父母的生養之恩,無以為報,可是若是父母待兒女不好呢,她曾聽孫佩不止一次說過,情願父母沒生過她。
程珍秀覺得自己的父母很好,張臨的父母對他也好,他們是得到父母恩惠的人,可是孫佩並沒有啊。
“我覺得,”這是她第一次反駁張臨的道理,“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珍秀,你不能這麽不講
道理!”張臨道。
程珍秀咬唇,深恨自己嘴拙,不能拿出一套套大道理反駁張臨,要是二妹與小妹在就好了,她們兩個聰明,肯定能反駁張臨。
“我說不過你,可我知道你說的不對。”
程珍秀是個較真的人,張臨難得看到她這一麵,他雖然覺得她幼稚,不通世情,但不想因為這件事吵架。
他伸手攬住程珍秀,哄道:“好了,好了,我們都一周沒見麵了,不要為了別人的事情跟我生氣,好嗎,不值得。不如,我們下午去看電影?”
這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徹底惹怒了程珍秀,她推開張臨,“那不是別人,是我表姐!”
“別鬧。”張臨有些不耐煩。
程珍秀的聲音特別平靜,“你說我鬧就鬧吧,我回家了。”
張臨道:“我送你去公交站。”
“不用,我打車。”
“行吧,”想想自己下午還有事情要做,張臨也就不堅持了,“你回去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孫佩這事到低還是要聽叔叔阿姨,他們經曆的事情多,處理起來也更成熟。至於報社這邊,就算了,這種事情爭議大,真登出來了,別人說不定反而要指著孫佩。”
程珍秀就看見他的嘴唇翕動在說些什麽,可是她一個字都不想聽。
她招了一輛計程車回家。
她不差錢,打車舒適快捷,比擠公交車好多了。以前張臨送她回家,她顧及張臨的麵子,從來都是坐公交,可現在,她就想當著他的麵打車。
孫佩回家時,兩個妹妹與孫佩正在吃午飯,她去衛生間洗手,順便道:“楠楠,給我盛一碗飯。”
程楠道:“我們以為你會跟張臨哥一起吃飯,沒做多的飯。”
媽媽不喜歡每餐留剩菜剩飯,所以家裏的習慣就是每餐吃多少做多少,以免浪費。
孫佩起身,“我給珍秀煮個番茄雞蛋麵。”
“我去,我會做。”程寶菱道。
孫佩笑道:“你們總是說讓我不要把自己當客人,你攔著不讓我做事,就是把我當客人了。”
她不多想就行,程寶菱無所謂,“那我給你打下手。”
“行,你打兩個雞蛋吧。”
兩人合力,幾分鍾一碗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麵就出爐了。
程珍秀道一聲謝,埋頭吃麵。
吃到一半,想起來她原來是跟張臨一起吃過午飯,太生氣了,就忘了這事。
程珍秀哭笑不得,不好浪費這碗麵,她加了醋與辣椒油,慢慢吃完。
她不是個善於隱藏自己脾氣的人,在場的另外三個人都看出來她不開心。
孫佩最擔心,不想珍秀為她的事情,和張臨鬧矛盾。
於是笑道,“珍秀,報社都有自己的製度規定,不行就算了。”
程珍秀含糊地“嗯”了一聲,到底是忍不住,把張臨的那一番大道理給說了出來,同時懊惱,“我說不過他,可我覺得他說的不對。”
程寶菱立刻道:“他當然說的不對。他沒有設身處地從別人的角度想問題,而是以他自己的立場說話,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已經知道了佩姐的處境,仍然說我們不該報警,說什麽父母的養育之恩,還不輕不重地說是誤會,坐下來談就可是解決,可我們都知道談不了!歸根到底,張臨也是兒子,從小到大,他父母肯定是把他當寶貝看,他對女孩子的遭遇完全沒有同理心,反而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說到這裏程寶菱心裏就咯噔了一下,張臨家累重,沒有經濟基礎,這些雖然會影響他跟大姐的感情,但這還不是最致命的,他們兩人要是三觀不和才最致命。
孫佩的事情,幾年前,幾乎差點發生在大姐身上,因此她同情孫佩,理解孫佩。可張臨全然相反,因為偏心的父母在兒女麵前是兩個樣子,在兒子麵前是和煦的春風,張臨們作為既得利益者是不可能理解孫佩。
大姐會慢慢察覺到她與張臨之間的問題吧。
程寶菱不禁期待起張臨父母弟妹的京市之行。繼續,或者不繼續,最好快點有個決斷,不合適就早點斷,拖太久才發現不合適,對雙方都是一種傷害。
“那下次張臨再這麽說,我就按照你說的反駁他。”程珍秀說。
程寶菱覺得反駁也沒用,張臨是成年人,有自己的一套思維,不會輕易被人左右意見。
不過大姐在張臨麵前就像乖巧小兔子一樣,現在小兔子跳起來想表達自己的意見,她很有興趣知道張臨是什麽反應。
下午爸媽回來,知道她們幹的事情後,程安國歎氣,“這太激進了,警察、婦聯的人找去你家裏,你媽得發瘋。我已經跟孫偉說了情況,孫偉說等放假他回家會跟你爸媽他們聊一聊。”
何佩瑜腦海裏想到程大姑發瘋撒潑的樣子,不禁好笑,“我看孫偉的話也未必管用。現在就等著警察與婦聯的人了解情況後再說吧。孫佩,你要小心,這幾天就不要出門了,如果要跟你父母見麵,最好是有警察或者是你舅舅在場的情況下再見麵。”
孫佩道:“我知道了,謝謝大舅和舅媽。”
兩人回房,何佩瑜給丈夫打預防針,“種什麽因,得什麽果,孫佩跟父母的裂痕不可能再修複。你就別在試圖讓她們和好,這幾天你就辛苦些,請幾天假,陪著孫佩把警察局和婦聯的事情解決。”
程安國苦笑,“行了,你就放心吧。我主要是擔心孫佩這個孩子將來後悔,想著用柔和一點的方式解決問題。”
“孫佩早就不是孩子了,她十五歲就在餐館打工,見過的人事可不少,該做什麽她心裏清楚。”何佩瑜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