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總而言之, 這一頓團年飯吃得還算和諧。
二嬸會做人,眼瞅著大伯家越來越好,心裏沒有嫉妒是不可能的, 但嫉妒之外, 還有另一種想法,兩家人是至親,大伯家要是真能在城裏落下腳,還能不拉扯兄弟一家人嗎?
畢竟,大伯隻生了四個女兒, 最大的珍秀都快到嫁人的年紀了,兩口子四十多歲了, 也不能指望再生個兒子出來傳宗接代, 程家的根也隻能是自家的兒子。程安民跟她想法差不多,兩人盡力捧著程安國何佩瑜夫婦。
程寶菱冷眼瞧著這一切, 爸爸現在是半醉狀態,興致勃勃與二叔、程老頭喝酒侃大山,媽媽臉上帶著微笑,對於二嬸的奉承一直是淡淡的樣子。
程老太安靜地吃飯, 再沒說些諸如女孩子不該上桌子吃飯、不能盯著肉吃像讒鬼投胎一樣等等這樣的不合時宜的話。
隻是她的眼神時不時地從媽媽與自家姐妹幾個人身上掃過, 程寶菱雖不怕她,但有人時不時盯著你看,心裏總有些毛毛的感覺。
程老太心裏燒得慌,何佩瑜、珍秀、珍雪三人都穿轉羊絨大衣,齊刷刷的三件羊絨大衣!
就連程楠與寶菱兩個小毛孩子, 也一人穿了一件羽絨服!
先前聽童娟說起是一回事, 現在自己親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羊絨大衣貴得很,聽說至少要三百塊錢才能買一件, 羽絨服同樣不便宜,光是這幾件過年的新衣裳就要花一兩千塊錢。
太浪費了,小孩子家家在長身體,今年買的新衣裳明年就穿不下了,掙了點錢就大手大腳,這是過日子的樣子嘛。
家裏四個女兒,大的置辦一身新衣裳也就算了,小的撿姐姐們的舊就成。
程老太搖搖頭,她就是看不上這個大兒媳婦,太不會過日子了。
對比這大兒媳婦一家人的光鮮,程老太摸摸自己身上的二兒媳婦淘汰下來舊棉襖,既心酸又惱怒。
誰不想過年捯飭件新衣裳穿,可二兒媳婦偏偏拿了件舊棉襖給過來,當著一家人的麵,說是她穿著小了,隻穿了一年,□□成新,正合適給媽穿,省的再去買。
程老太收下衣裳,就不好意思再去買了新衣,不然就該被別人笑話老來俏,不害臊了。
兒媳婦是外人,幾個孫女早晚都是別人家的人,不貼心,忽視長輩,她能理解,可兒子是自己人啊。
程安國身上也是嶄新的一件厚呢外套,他能心安理得穿嗎,他爺與娘還穿著舊衣裳呢!
她心裏有一腔的怒火想要發出去,但想起昨天晚上老頭子對她的警告與叮囑,這把火就像被水打濕的柴火,燒不起來了。
程老太忍不住瞪著了長子一眼。
這就是個沒出息的兒子,被他媳婦轄製德服服帖帖,連爺娘都不放心上。但凡程安國硬氣一點,何佩瑜就不敢給她氣受,她也能有件羊絨大衣穿。
程安國不知怎麽抬頭,突然與老娘的眼神對在一起,他腦子現在是半混沌狀態,沒接受老娘的怨恨、妒忌、惱羞等等一係列情緒。
老娘與老婆自從珍秀那事兒起,婆媳之間的關係甚至都快比不上兩個陌生人之間的關係了,這會兒喝了酒,程安國壯著膽子想要替兩人緩和各係。
他說:“媽,紅桃k喝了麽,感覺怎麽樣,那是佩瑜與幾個孩子專門給您買的,好東西呢,電視上麵天天播廣告!”
紅桃k自然是好東西,村裏人都這麽說,可正是因為這東西好,程老太更舍不得用在自己身上,她都給乖孫留著,讓他早晚喝。
提起紅桃k,程老太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點點頭,“還行。”
寶妮往程寶菱耳邊一湊,恨恨地說:“奶奶根本沒喝,隻給哥哥一個人喝,說哥哥體弱,要好好補補,也不許我喝。”
程寶菱看了一眼正在啃雞腿的堂哥程誌遠,高、胖,挺壯實的一個小夥子,這還好意思叫體弱?
看來每年團年飯的兩隻雞腿都歸他,在程老太心中還是不夠呀。
程誌遠去年初中畢業,一直在家做待業青年,不知二叔一家怎麽安排這個兒子呢,看到殷勤的二叔二嬸,程寶菱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果然在飯後閑聊時,程老頭正式向長子提出了他的要
求。
“安國,誌遠是不是你的親侄子?”
“是。”
“你要有能力,肯不肯提攜侄子?”
“爸,我——”
“你就說肯不肯吧?”
“……肯。”
瞧瞧老頭子這問話技巧,這樣問,爸爸能說不嗎?
程寶菱再看看程安民兩口子,二叔二嬸太賊了。
每次都是他們兩個人打小算盤,然後把程老頭程老太兩人推出去,隻需要說一句“都是為了誌遠。”
兒子就是他們手裏的王牌,憑著這張牌把老頭老太指揮地團團轉。
“佩瑜開鹵味店少不了要幫工,與其找外人幫忙還不如找自己人,肥水不流外人田。誌遠去年初中畢業,正好去幫他大伯母,他會算賬,讓他管賬收銀一點問題都沒有。”程老頭很看好大孫子。
另一邊的程寶菱姐妹四人眼睛都瞪圓了。
虧得程老頭敢想,還管賬呢,怎麽不把自己家的賬給程誌遠管啊。
還有他也太看不起女人了吧,瑜記奇味鴨店是媽媽一手一腳開起來,甚至連本錢都是媽媽自己出的。他要把大孫子安排進去管賬,問都不問媽媽一聲,隻管跟爸爸說話。
在她們姐妹心裏,瑜記奇味鴨完完全全是媽媽一個人的,爸爸的職業是教師,鹵味店又關爸爸什麽事!
要是爸爸敢答應,她們就敢不認爸爸。
程安國就看見四個女兒齊齊地瞪著自己,妻子微微低著頭,瞧不出神色來,而程老頭逼著他給一個答案。
他突然覺得頭暈目眩,酒氣上來,他醉了。
說話都帶點結巴,“什麽鹵味,在哪裏,鹵鴨腿比鹵雞腿更好吃。”
然後眼睛一閉,頭往桌子上一靠,呼嚕聲響起。
這一整套的表演看下來,程寶菱忍著笑說:“哎呀,爸爸醉了!”
人都醉了,再有說的話也沒法說了。
何佩瑜帶著孩子告辭,並麻煩小叔子勞累一趟將程安國送回家。
程安民將大哥送回家,何佩瑜清淩淩地聲音請他進來喝杯茶。
他根本不敢看大嫂的眼睛,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訕笑道:“不喝了,我就回去了。”
話音剛落,兩條腿就跨出了門檻。
程珍雪嫌惡道:“二叔就是心虛,爺爺那裏還不都是他挑唆的。”
程珍秀拿濕毛巾給爸爸擦臉,何佩瑜接過毛巾,吩咐女兒們:“你們去洗漱吧,早點睡,你們爸爸這裏我來照顧就行。”
程安民呼嚕聲此起彼伏,顯示地睡得十分熟。
程寶菱感歎,爸爸的演技還真不賴。
等孩子們都睡下了,何佩瑜直接拿沾了涼水的毛巾往丈夫臉上一蓋。
程安國被冰的一個激靈,何佩瑜麵無表情道:“沒人了,醒吧。”
他睜開眼睛,坐起身,“你看出我是裝的?”
何佩瑜不理他,他趕緊解釋,“爸在那種情況下逼我答應,我不能答應,又不好當眾落他的麵子,所以才裝醉,佩瑜,你別生氣。”
何佩瑜淡淡道:“我有什麽好生氣的。隻是你裝醉,治標不治本,他們再提起來你怎麽說?”
程安國笑道:“家裏人都在,爸要麵子,要是私下跟我說,我就直接給回絕了。瑜記奇味鴨是你的,我無權處置。”
何佩瑜反問道:“要是瑜記是你的,你就要誌遠來管賬了?”
程安國“咳”了一聲,“誌遠還是個小孩子,讓他管賬是笑話,也不知爸是怎麽想的。”
誌遠是程家唯一的男孩子,程安國做大伯的隻有希望他好的,可他也知道這個孩子被寵壞了,吃不得苦,受不得罪。
去年的時候,程安民就想讓誌遠跟著他學木工,日後也算是有一技之長,能養活自己,誌遠幹了兩天就喊累,再不肯去了。
於是才有今天晚上的這一出,做木工累,坐在店裏收銀管賬就輕鬆了。
程老頭篤信老一套規矩,認為女孩子們都是要嫁人的,孫子才是程家的未來。大兒子家沒女兒,家產遲早都會給孫子繼承,瑜記奇味鴨也遲早都是孫子的。
程安國無力改變父親的想法,卻也不會答應他荒唐的要求。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了。
早飯後,村裏各家各戶互相拜年,其他人家裏,程安國一個人去拜年就行了,但對於程老頭程老太,他想了想,衝著女兒們招招手,“走,跟爸爸去給爺爺奶奶拜年。”
程珍雪第一個開口,“我要寫作業,沒時間。”
程楠說:“沒壓歲錢,我不去。”,她還拉住程寶菱,“小妹也不去。”
程安國祈求般地看著大女兒,程珍秀低聲說:“那我去吧。”
她現在是大人了,真把爺爺奶奶當仇人看,村子裏也會有閑話,等下敷衍一下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