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捉蟲)
在所有的農活中, 割水稻無疑是最苦最累的一種。
立秋已過,秋老虎的威力不可小覷,冒著炎熱下地割稻子, 一天下來可以流幾斤汗水, 衣服上汗漬仿佛秋天的白霜。
程寶菱家隻有三畝多水田,一家人辛苦兩天就能收割完。二叔家有十來畝,往年兩家人合在一起收割,今年麽,何佩瑜已經事先聲明, 她連帶著四個女兒隻管自家的地。
天蒙蒙亮時,一家人就起床了, 吃過早飯, 程安國拖著板車,車上放著鐮刀、繩索、水等東西, 何佩瑜領著四個孩子跟在後麵。
稻杆紮人,盡管天氣熱,但每個人都穿著長袖長褲,頭上戴著寬邊草帽。晨風輕輕拂過, 帶來一股清新的稻香, 程寶菱陶醉般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小溪、田埂、麥浪、蜻蜓,路過的牽著水牛的老農,鄉間田野的一切都是那麽寧靜安詳美好。
此情此景,程寶菱不禁哼出一句歌, “我靠著稻草人, 吹著風,唱著歌, 睡著了……”
二姐走在她身邊,聽了幾句,笑道:“還挺好聽的,再多唱幾句。”
程寶菱慚愧,“隻會這一段。”
“是誰唱的?”
“這——忘了,二姐以後應該能經常聽到。”
這首歌未來會大紅大紫,唱到街知巷聞。
右手握著鐮刀柄,左手抓住一把稻杆,彎腰,從稻禾根部齊刷刷割斷,然後放在一邊,積累一堆後,再拿麻繩捆起來。程寶菱埋頭割了一個多小時,再回頭看,身後是一大片稻蔸,以及一捆捆紮好的稻禾,很讓人有一種成就感。
可是當她轉頭看其他人時,才發現爸媽與大姐二姐已經遠遠超過了她,三姐跟她倒差不多。
她們兩個年紀小,沒人催促她們,甚至還被多次叮囑,要是不舒服就趕緊去樹蔭下歇涼,喝口水。
上午的時候程寶菱幹活精神抖擻,到了下午,整個人精神狀態明顯不好,汗水流進眼睛裏,眼睛難受,雖然穿了長袖長褲,腿、胳膊、手,還是被尖利的稻葉劃出一條條紅痕,腳步發沉發虛,每走一步,就仿佛拖著千金石一般沉重。
她再也沒有早晨唱歌的心情了,詩意般的農村秋收之景在她眼裏也變得平庸麻木,現在她隻想趕快幹完活,回家洗澡,然後舒舒服服地躺在**。
次日,程安國夫婦堅持不讓兩個小女兒去了,何佩瑜道:“你們就在家裏,洗衣服,喂喂雞就行。”
程寶菱舉手自薦,“我來做中飯,給你們送飯。”
這更不行了,何佩瑜再三叮囑,絕對不能碰火。這年頭,家家戶戶都用柴火灶台,隻有在家裏有大人的情況下,才會允許小孩子燒灶。
中飯是大姐和二姐回來做的,蓮藕燉排骨、拳頭大的饅頭、本地的米茶,裝在竹籃子送去田間給爸爸媽媽。
傍晚,長庚星升起來的時候,一捆捆水稻已被送到了專門的脫粒點,隻等著脫完粒,變成糧倉裏的一擔擔穀子。
收穀工作完成,一家人終於可以舒口氣了。
到第三天,二叔來了一趟,跟程安國說了幾句話,程安國拿了鐮刀去幫他家收割稻子。
程楠氣得跳腳,程珍雪冷冷淡淡地說:“我們爸就是個大好人,總不可能跟那邊斷絕關係,現在二叔主動遞了台階,他可不是要接下來。”
程楠呆了呆,問:“那我們中午飯要不要給爸爸留?”
程寶菱道:“二叔家不會這麽無恥吧。”
後來的事實證明,二叔家不僅管了中午飯,還管了晚飯。爸爸晚上喝點了小酒回家,心情頗好的樣子。
……
收完稻子,在家清閑了幾日,大姑程安紅回了一趟娘家,特意來給娘家人送請帖,參加她兒子兩日後的升學宴。大姑是程老太的長女,比程安國大一歲,嫁到了隔壁鎮下麵的村子,生了一對龍鳳胎,今年十六歲。
這次升學宴的主角是兒子孫偉,慶祝他考上高中。
這事兒程寶菱很有印象,因為這年頭能考上高中,意味著半隻腳踏進了大學的門檻,在鄉人眼中是極有麵子的事情。
她那時候年紀小,沒什麽想法,單純地因為走親戚有好吃的感到高興。
這次卻看出不同來了。
暑假的時候成績就出來了,孫偉表哥現在高中都上一個月,這個時間點辦升學宴太奇怪了吧,再者,隻有聽說考上大學(包括大專、中專等等)辦升學宴的,這考上高中班升學宴的還是頭一遭聽說。
最後由二姐揭開了這個謎底。
“都是大姑的主意嘍,現在辦升學宴,秋收過後大家夥兒口袋裏都有幾個錢。咱們這兒看重娘舅,大姑這是盯上了我們爸爸與二叔的口袋,要為孫偉哥的讀書事業添磚加瓦。”程珍雪看不慣大姑的行徑。
記得有一年,當時她還在讀小學,孫偉哥辦十周歲宴,她親耳聽到大姑在跟爸爸說,小孩子太鬧了,就讓媽媽留在家裏看家,爸爸一個人去赴宴就行了。
程珍雪說給姐妹們聽,“說來說去,就是摳門唄,我們家隻一份禮金,拖家帶口六張嘴吃飯,大姑可不得心疼死!”
程寶菱點點頭,“行,那這次就我們爸爸一個人去吧,媽媽在家帶我們。”
程珍雪點點小妹的額頭,“看你平時聰明,現在怎麽犯傻了。這次我們媽媽肯定要去的,她不是才發了一筆小財麽!”
“哦哦!”程楠想吹口哨,大姑可真是精。
一語中的。
程珍秀看著妹妹們,無奈地笑:“別讓爸聽到你們排揎大姑。”
程寶菱說:“好,我們不在嘴上說,我們在心裏排揎。”
程珍秀:……
果然,大姑這回過來整個人像換了個芯子一樣,滿臉洋溢著熱情,對待何佩瑜比親媽還親。
以前自家窮,二叔家地多,又做木工,在村裏算是殷實的人家。大姑明顯對二弟一家更親近,也更喜歡誌遠與寶妮兩人。這回,則是完全調了個兒。大姑把四姐妹輪番誇了又誇,說姐妹四個都遺傳了何佩瑜,以後都是漂亮姑娘。
程寶菱想起了一句俗語: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多麽形象!
大姑熱情地讓一家六口人去做客,再沒嫌棄一份禮金六張嘴了。
待到回家時,大姑讓自家大弟送送自己,程安國送了她半裏路。
眼見周遭無人,程安紅悄聲問弟弟,“聽說佩瑜發了一筆財,有好幾萬呢。”
程安國道:“沒有好幾萬。”
“那也不少了。”程安紅道,“佩瑜可真是走運啊,竟然還能發意外之財,唉,我就沒這運氣,這麽多年,就是抽獎票,連袋洗衣粉都沒抽到過。你姐夫也是個老實無用的人,一家人全靠幾畝地過活,家裏還有兩個孩子讀書,這日子真是不好過。”
程安國深有感觸地點點頭,光靠種地日子確實難過。
他安慰大姐,“孫偉出息了,考上了高中,等過幾年上大學,你們就熬出頭了。”
“那還得好幾年呢,這學費生活費也不是一筆小數額,”程安紅推心置腹般地說,“人都要臉麵,我也知道辦個高中升學宴白白惹人閑話,可我沒法子呀,為了孫偉,隻能豁出去一張臉皮了。”
程安國照舊是說,“孫偉以後出息就好了。”程安紅拉住他的手,懇切道:“我們是一母同胞的親生姐弟,當姐姐的就不跟你說虛話了,安國,能不能借點錢給我,唉,孫偉讀書花得錢太多了,姐姐實在是沒法子了!”
見程安國猶豫,程安紅道:“孫偉可是你的外甥啊,大弟,我們小時候家貧,上半個月有米吃,下半個月就隻能啃紅薯,你是男孩子飯量大,大姐都會把自己碗裏的飯撥一些給你……”
最終,程安國答應了大姐的請求。
家裏的錢由何佩瑜掌管,程安國想要借錢出去就必須要跟妻子說。他很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說了半天都沒說清楚。
何佩瑜直接問道:“大姑要借錢?”
程安國“嗯”了一聲,“孫偉讀書花費多,大姐想跟我們借點錢。”
讀書是正經事,若是外甥真缺了高中的學費,作為舅舅舅媽的不支持也說不過去。
何佩瑜答應下來,“行。”
程安國感激地看著妻子,“佩瑜,謝謝你。”
“說什麽傻話,孫偉這是讀書,又是吃喝嫖賭,正經事我幹嘛不支持?”
程寶菱知道這件事後,沒什麽感覺。
這簡直是十分正常,媽媽乍然有了一筆還算不少的錢,如果沒有人來借錢才是反常的事情。
君不見,新聞中,某某中了彩票,立刻就有七大姑八大姨,拐彎抹角的親戚上門哭窮借錢。
程寶菱問媽媽說:“借了錢大姑,改天要是別的親戚也了借錢,怎麽辦?”
開了一個頭,就絕對會有源源不斷的人上門。
何佩瑜也正煩惱著。
程寶菱趁機說:“我們把錢花出去,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