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寶妮在一邊看著暗自皺眉頭, 心裏厭惡得很。
結婚生子繁衍後代,本來在她眼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可是見過兩家長輩醜態百出談婚事的過程, 她覺得反胃。
談判暫時告緩。
兩家人說起別的閑話來。
方大姑看著寶妮, 誇她,“這閨女好俊,定了人家沒有?”
童娟看著女兒,得意地說:“什麽訂婚不訂婚的,我們寶妮年紀還小得很, 現在市裏師範中專讀書呢,等出來就是端鐵飯碗的老師!”
方大姑撇撇嘴, “那你養了一個好閨女, 可惜啊。”
童娟問;“可惜什麽?”
方大姑笑道:“可惜是個閨女,閨女再也有出息也是白搭, 將來總是要嫁人的,等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了,做爹媽的就是想享閨女的福都難哇!”
這話說中了童娟的心思, 雖然她現在經常給寶妮說, 你哥沒用,媽以後都靠你了。
可是將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啊。
要是寶妮能跟誌遠調換一下性別,那該多好,誌遠現在讀師範中專, 以後出來當老師, 這才是童娟想象中最完美的樣子,唉!
童娟在心裏歎氣, 麵上卻不肯示弱,反而笑道:“小方大姑,現在時代不同啦,每家隻能生一個孩子
,生男生女都一樣。”
方大姑不跟她爭辯,隻嗬嗬笑了兩聲,“是嗎?”
是嗎,兩個字差點擊潰童娟的心理防線。
她撐起笑臉,“當然是。”
方大姑笑笑,轉而說起別的。
“聽說誌遠他大伯母在京市做生意發了大財啊,這都是一家人,誌遠怎麽不跟著他伯母一起學做生意呢?”
方大姑第二次戳到了童娟的心窩子。
童娟第一件傷心事就是兒子程誌遠沒出息,第二件傷心事則是自己家與大伯子家的差距越來越大。
她與大嫂同樣做程家的媳婦,十來年來她處處壓大嫂一頭,可自從大嫂開鹵味店發家,童娟現在是拍馬都趕不上了。
她還硬著頭皮回答方大姑的話,“誌遠對做生意沒什麽興趣。他爸爸開家具廠,誌遠跟著幫忙。”
方大姑來之前沒少打聽程家的情況,程安民確實在鎮上開了一家家具廠,但說起來是廠,實際上裏麵就兩個人,什麽活兒都得自己做,掙得都是辛苦錢,一點都不像個老板。
程家的條件確實比一般的村民要好一些,但也沒有好太多。
隻是聽說程安民的大哥一家發達了,在京市買了房子定居,而且每次回家都開小汽車!
方大姑很感興趣,以長輩的身份指點程誌遠,“誌遠啊,你們年輕人不懂事,這做生意可比種地、做木匠啊,掙的錢多,大姑建議你不如跟著你大伯母去學做生意,反正都是一家人嘛。”
程誌遠嗯嗯啊啊地說不清楚話。
程老太在一邊聽著著急,她可是希望大孫子能早點結婚,她能早點抱上重孫子,四世同堂。
於是程老太插嘴道:“小方大姑,你有所不知,我們老大家裏有四個閨女,沒有兒子,他們家裏開了好幾家店,等以後閨女們都嫁出去,這店還不都是留給我們誌遠的,畢竟我們老程家隻有誌遠一個男孫子。”
寶妮聽不下去了,“奶奶,您在說什麽啊,大伯家是大伯家,我們家是我們家,他們家的店跟我們家一點關係都沒有,跟我哥也一點關係都沒有。”
程老太罵了一句,“死丫頭!你大伯家沒兒子。”
寶妮道:“就是沒兒子,也跟我哥沒關係,您別多想了。”
方大姑心裏發笑。
老人家的想法就是什麽都是要留給孫子的,可未免也太糊塗了,人家放著親生的女兒,憑什麽把錢給侄子啊,又不是傻子。
童娟也嫌程老太丟臉了,連忙說:“媽,你去廚房看看中午做什麽飯吃。”
程老太被童娟隱含警告的眼神一瞥,一肚子的話都不敢說了,抱了一堆棉花杆子去廚房燒火做飯。
中場休息過後,兩家人繼續談彩禮。
你來我往,終於談到三千五這個坎上。
兩家還是不太滿意,童娟嫌貴,方家嫌便宜。童娟留了個心眼兒,問道:“她大姑,這彩禮你們是留在姑娘娘家,還是給姑娘帶著嫁人?”
方大姑道:“當然是留在娘家了,小方的爸媽養她這麽大,雖說不指望她報答,總不能連這些彩禮都不留下吧。”
童娟笑道:“我們清水鎮,彩禮都是給姑娘帶著嫁到婆家的。”
方大姑擺擺手,“我們新集鎮沒這個習俗,哪有彩禮給姑娘帶到婆家的道理,那不就相當於沒有給彩禮嗎?好好一個姑娘養大,白給婆家做媳婦,有這麽劃算的事情嗎?”
“話不是這麽說的,難道小方嫁了人就不是方家的女兒嗎,彩禮給到媳婦,媳婦再帶回婆家,公婆是不要這個錢的,這個彩禮就相當於小兩口的私房錢。”
方大姑堅持:“我們鎮上沒有這個說法。”
如果小方能把彩禮帶回來,童娟說不定一狠心,就出了這三千五的彩禮,但想現在這錢等於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她當然不肯出這麽多。
方大姑看她臉色變了又變,把寶妮一指,“童姐,你又不虧本,你還有個女兒,等女兒嫁人,你再收一筆彩禮,兩廂抵消,沒虧本啊。”
寶妮臉色大變,冷冷地說:“我雖然是個女兒,但我還不是物品,輪不到你在這裏跟我媽來商量賣我的價格。”
方大姑眉毛一豎,“童姐,你看你這閨女伶牙俐齒,脾氣可真大!”
童娟正是討好女兒的時候,怎麽可能跟著方大姑胡說八道,她義正言辭地說:“小方大姑,我還是之前那句話,現在是新時代,在我眼裏,兒子姑娘都是一樣的,不會虧待誰。我們寶妮以後結婚,彩禮錢我跟她爸一分錢都不會留,全都給她帶著。”
方大姑:“嗬嗬。”
兩家人沒談攏,不歡而散。
程寶菱就聽著寶妮講故事一樣,說起程誌遠當時相親的過程。
程楠捏捏拳頭,“談不成最好了,我覺得這方家人也沒多好。”
程珍雪笑道:“可後來不是又談成了嗎,還是跟方家做了親家。”
“是啊,為什麽最後還是方家?”程珍秀問道。
寶妮苦笑,“都是因為程誌遠。”
是的,最後的症結出在了程誌遠身上。
有一次趕集時,他跟小方遇到了,兩人說了幾句話,不知為什麽看對眼了。
程誌遠回來跟家裏鬧,非小方不娶。
目前家裏還是程安民做主,他不慣兒子,不肯出這筆錢。童娟從另一個角度問兒子,“小方家拿了彩禮,以後小方就跟她家人沒關係了,你看這樣行嗎,她家答應,我就出這筆錢。”
那意思就是買斷,從此小方就跟娘家斷絕關係。
想想都不可能啊。
程誌遠拗不過父母,但他自有辦法,之後再也不肯跟其他姑娘相親,揚言,除非娶小方,否則這輩子就打光棍一個人過算了。
這下子就是程老頭與程老太也不能幹啊,兩人去逼兒子,還拿出這些年攢下的一筆錢交給程安民。
如此湊了三千五百塊錢的彩禮交給小方的父母。
程誌遠與小方定下婚事。
程寶菱咋舌,在心裏算了算,這麽多年,程老頭程老太肯定會有一些積蓄,再加上爸爸每年給的養老錢,湊一湊,全部能湊出來難,湊個兩千總是沒問題的。
寶妮說起自家的事情也怪不好意思的,不過這些事現在村子裏都傳遍了,比她說的還誇張,大伯家的人遲早都會知道。
程珍雪突然問道:“寶妮,你知道爺爺奶奶湊了多少錢嗎?”
寶妮紅著臉說:“我聽我媽說,爺爺奶奶拿了三千塊給爸爸。”
程楠大聲說:“那二嬸娶這個兒媳婦可少花了不少錢,五百塊!”
寶妮的臉愈發紅了,程珍秀解圍說:“總算是可是結婚了,結婚到底是喜事。”
程珍雪拉拉小妹的袖子,使了個眼色,程寶菱跟著她去小書房。
程珍雪開門見山地說:“我不信他們能拿著出三千塊錢。”
程寶菱把自己猜的大致數目說給二姐聽,程珍雪點點頭,“他們花錢的地方不多,吃住都是跟著二叔就家,但一個程誌遠偶爾從他們手裏扣零花錢用,一個二嬸也會時不時扣一些,這幾年下來能攢一些,但也不可能一口氣能拿出三千塊。”
要知道在鄉下,普通家裏下地幹活,不吃不喝一年都未必能掙得到三千塊。
程珍雪猶如柯南附體,“他們一定找人借錢了,而這個人隻可能是我們爸爸。”
程寶菱:……
在得知程老頭程老太一口氣拿出三千塊時,她也猜到了。程珍雪歎了口氣,“難怪大姐怎麽勸,爸爸都不肯跟我們一起去海市的,爸手裏肯定沒什麽錢了,去了海市總得買東西吧,到時候都是媽媽出錢,爸爸是個男人,他要麵子呀。”
而且程老頭程老太向爸爸“借”錢,這筆錢肯定不用指望還回來了。
程珍雪道:“這都叫什麽事啊,爸爸現在給你們出學費,他的工資是有數的,錢都給爺爺奶奶了,等你跟楠楠下學期報名,他從哪裏出錢啊。”
程寶菱不想讓爸爸難堪,道:“爸爸跟大姐關係最好,到時候讓大姐問問爸爸,要是錢不夠的話,大姐借一點給爸爸,我們都裝作不知道。”
程珍雪瞥了她一眼,“掩耳盜鈴,大姐反應遲鈍,她都能想到的事情,我們會想不到?不過我真是可憐爸爸有爺爺奶奶這
樣的父母,心理學上說原生家庭給人造成的傷害最大。”
雖然不能什麽事情都怪罪到原身家庭上,但家庭對於人的成長確實要比學校、社會重要得多。
程家四姐妹,前世都是原身家庭的受害者。
最後程珍雪道:“我看我們還是都裝作不知道吧,說不定爺爺奶奶根本就沒跟爸爸借多少錢呢,再說了,爸爸有他的朋友,說不定他可以找自己的朋友借錢,反正他每個月都有工資,等發了工資也就趁手了。”
……
臨近年底,公司的事情多,媽媽早出晚歸,有時候連晚飯也不再家裏吃。爸爸每天去文化宮,中午晚上回家吃飯。
中飯是大姐與程寶菱兩人做的,冬天吃火鍋最熱乎,所以今天的中飯又是火鍋。
先用高壓鍋壓了牛肉鍋底,然後清洗配菜,上海青、茼蒿、小白菜、土豆、蓮藕、粉條,還有火鍋丸子、金針菇。
寶妮幫忙洗菜,說:“太多了,可能吃不完啊。”
程珍秀說:“我們人多,應該可以吃完,再說吃不完可以晚上吃嘛。”
程安國一般是十二點半回來,他一回家,準時開飯。
吃過飯,程安國問寶妮,“今天就要回去嗎?”
寶妮:“嗯,明天整菜,我回去幫我媽的忙。大伯,你什麽時候回去?”
程安國道:“我後天回去吧。”
後天就是臘月二十三,程誌遠結婚的正日子。
依照爸爸的個性,老程家這種辦酒席的大事,一般都會提前幾天回去幫忙,當然就是他不回去,二叔也會喊他回去幫忙。
這次事出反常,程寶菱與二姐互相看了一眼,均從對方的眼裏看到疑。
程楠傻乎乎地沒多想,反正她覺得爸爸沒回去挺好的,她才不想看著爸爸給二叔家免費幹活呢。
程珍秀則看了爸爸一眼,張張嘴,卻沒有說什麽。
寶妮吃過午飯,小坐了一會兒就告辭了。程安國送她去車站,然後自己去工人文化宮。
今天天氣實在算不上好,西北方呼呼地刮,外麵特別冷。爸爸每天風雨無阻地往工人文化宮去報道,比之前程楠上補習班積極多了。
程楠神秘兮兮地說:“我們爸爸,該不會是在外麵有了別的人了吧?”
“楠楠!”大姐的臉色沉下來,“你在說什麽,那是我們爸爸。”
程楠嘟嚷,“可爸爸每天都出去是事實啊,暑假時都沒見他這麽天天出去的,而且電視上都是這麽演的啊。”
大人們認為孩子什麽都不懂,其實他們敏感得很。父母感情淡薄,即使掩飾的再好,也容易被孩子察覺。
程楠早就察覺到父母的感情越來越淡。
兩人單獨在一起幾乎沒有什麽話可說,聊天的內容全是關於孩子。
“啊,好疼,二姐你做什麽揪我的耳朵!”
程楠捂著耳朵,惱火地瞪著二姐。
“你要是再敢胡說八道,我下次不揪耳朵,改拿針線把你的嘴給縫起來!”
程楠看著一致對著她的三個姐妹,頓時氣短了,“好了,是我嘴賤,我胡說八道,行了吧。”
臨近傍晚的時候突然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媽媽是開車去的公司,不用擔心,爸爸沒帶傘,程珍秀要去給他送傘。
程寶菱站出來,“大姐,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出門,剛好有公交車路過,姐妹倆上了公交車。
天色陰沉沉的,路上的行人不多,公交車裏的乘客也不多,對比車外的雨聲,顯得很安靜。
大姐看著窗外下個不停的雨,輕聲說:“爸爸肯定舍不得打車。”
程寶菱:“是啊。”程珍秀又輕輕說:“以前在老家時,爸媽的感情多好啊,現在一切都變了一個樣子。”
步調不同,遇到的人與事都不同了,改變是必然的。
程寶菱故作輕鬆地說:“不管怎麽樣,家裏是越來越好了。”
“家裏越來越有錢,但是爸媽的感情越來越淡了。”
不能說他們感情不好,隻能說越來越淡,如果以前是糖,現在就是一汪清水。
這是程珍秀最遺憾的地方。
“可是這跟有錢是沒關係的啊,家裏太窮,夫妻的感情也不會多好。”
上輩子的程安國潦倒貧困了一輩子,到了晚年,他與何佩瑜夫妻的關係也算不得多好,就是有四個女兒,搭夥過日子的老伴。
程寶菱結過婚,她很負責任的告訴姐姐,“確實有感情越來越好的夫妻,但是兩個人在一起,十幾年,幾十年後,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變成親人。”
程珍秀道:“我好怕爸媽會分開啊。”
程寶菱吐出一口氣,“我想應該不會吧。”
程珍秀自我安慰,“對,等有一天爸媽退休了,他們可以一起去旅遊,天天住在一起,感情就會好起來了。”
但願如此吧。
姐妹倆去了工人文化宮,卻沒有看到爸爸。
門衛大爺聽說是找程安國的,說:“程安國沒有來,暑假的時候還能天天看到他,周末他偶爾也會來,怎麽今年放寒假了都沒看到他的人啊。”
程寶菱道:“您說是我們爸爸最近一次都沒來過。”
門衛大爺點了一下頭,“是啊。”
爸爸到底去了哪裏?
程珍秀擔心的要命,焦急地說:“我們去哪裏找爸?”
程寶菱也無計可施,“要不我們先回家吧,爸爸晚上肯定會回家。”
等她們再次回到家,沒想到爸爸已經回來了。
他說:“珍秀,寶菱,你們去文化宮接我了啊,我今天有事,沒去文化宮,讓你們白跑了一趟,身上有沒有淋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