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佛奴
華林苑大道上,金輦玉輅緩緩駛來。
琥珀鬆石為綴,六馬齊頭,四人趕乘。車周圍覆了一圈素金紗幔,隱約可見裏麵兩個人影相偎。
慕容擎皺了皺眉,仍是率先下了馬,與全體虎賁騎兵一並單膝跪地,迎天子車駕。
禦輦經過他們時,拓跋淵抬手示意起身。
恰巧此時東方露出魚肚白,一陣清涼之風略過,吹開紗幔一角,露出裏麵坐著的兩個人來。
拓跋淵身姿挺拔,端坐如鬆;陸銀屏困得要死,軟了一身骨頭貼在他身上。
慕容擎站起身時,紗幔已是被封得嚴嚴實實。他也並未在意裏麵多出的那個人,徑直上了馬後帶頭向城外駛去。
車輦不比床榻柔軟,龍身也不比抱枕可以任陸銀屏揉搓。她睡了沒一會兒便睜開眼,打著哈欠環顧四周。
隔著紗幔她發覺今日儀仗不比尋常,馬匹步調聽起來尤為鏗鏘有力。
她偷偷撩開紗幔,看到兩側的虎賁騎兵執槍執戟,列隊肅然。
拓跋淵看了她一眼,繼續閉目養神。
陸銀屏如坐針氈,想著這裏到燕京還要兩日,便有些難受。
“都怪你,也不提前說聲!”她輕錘了一下拓跋淵,“什麽都沒帶,隻能幹坐著,早知道帶本書來了!”
“帶什麽書?《風流官人貞烈記》?”拓跋淵冷笑,“陰陽相合乃正本,收起你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陸銀屏心裏窩火,坐得離他遠了些。
然而拓跋淵卻道:“若是無聊,一會兒朕叫個人來陪你。若你不喜歡也無妨,往你殿裏一放,隨便給口飯吃。”
陸銀屏蹙眉:“什麽人?”
拓跋淵笑了笑,並未回答她。
車馬浩浩****出了城,在城外二裏處停下。
這條官道上亦有一隊騎兵早等候在此,為首之人懷裏抱了個錦衣幼童,遠遠地見了虎賁軍後,挾了他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道:“參見陛下。”
幼童從他懷裏掙脫出來,邁著小腿奔到車輦旁。
中間因為跑得太急,差點被絆倒。慕容擎見了,手指顫了顫,仍是未動。
幼童扒著車轅,衝裏麵高聲喊道:“父皇!您要帶兒臣出遊嗎?”
“出遊?”拓跋淵的聲音從帷幔後低低傳來。
紗幔被宮人撩開,露出裏麵坐著的帝妃二人。
幼童看到父親後,麵上半是欣喜半是畏懼。而他視線轉移到旁邊坐著的陸銀屏身上時,一雙金瞳漸漸地失了焦。
看到陸銀屏的那一刻,慕容擎也驚在原地。
像
陸銀屏看到幼童時也呆了一呆
她還沒反應過來,便見大皇子指著她罵道:“妖女!”
妖女?!
拓跋淵伸出手臂,拎著拓跋珣的衣服將他提了起來。
“這話是誰教你的?”他盯著兒子,麵色陰沉似水。
拓跋珣雙腳離地,一抬頭就看到父親不喜不悲的麵容。
他崇拜父親,因為他是至高的象征;可他也畏懼父親,因為父親並不喜歡他。
甚至說這幾年來,他都很少能見到這位父親,直至前幾日染病,父皇突然來探望,卻不是因為病情,而是要他搬去徽音殿。
他不肯
便是這樣稍微一反抗,便被關在式乾殿足足餓了兩天才被放出來。
宮裏人人都說,父皇是迷上了徽音殿的那個妖女。
“她們都這麽說的!”他蹬著雙腿掙紮起來,“她們說貴妃是狐狸精變的……”
拓跋淵呼出一口氣,將他提得更高。
拓跋珣眼看著自己離地麵越來越遠,而父皇的臉越來越黑,嚇得後麵的話也咽了回去。
“她們說得沒錯兒,本宮就是狐狸精變的。”
拓跋珣愣愣地看向她。
他年紀尚幼,還未能樹立起正確的審美觀,心裏隻覺得若是狐狸精都長這幅模樣,父皇被迷上好像也有情可原。
哪知道她下一句話就差點將他嚇尿。
陸銀屏望著他舔了舔嘴角:“本宮不僅會迷惑你父皇,本宮餓的時候還會吃小孩兒!”
“噗
拓跋珣嚇得要命,想要哭又不敢哭。
拓跋淵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將拓跋珣丟進車裏。
一邊是陰晴不定的父親,一邊是會吃小孩的狐狸精。拓跋珣縮在角落,誰也不敢靠近。
宮人放下了紗幔,車駕沐浴在朝陽中繼續前行。
直到車輦的輪轂軋過慕容擎身側時,他才回過神,馬韁在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後,跟上眾人。
拓跋淵將目光從絕影處收回,又看向陸銀屏。
她正齜牙咧嘴地嚇唬拓跋珣。
“這麽嫩的小孩兒該怎麽吃好呢?”陸銀屏似乎真的在思考什麽一樣,“洗幹淨在麵裏滾上一圈兒下油鍋炸了,撈出來蘸著醬吃?”
“你是嚇唬我的,你不會吃小孩。”拓跋珣強自鎮定。
陸銀屏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道:“不信你問你父皇,我會不會吃人。”
拓跋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帶著曖昧的口氣道:“會,昨晚吃了朕好幾次。”
拓跋珣一聽,眼角紅紅,馬上就要流出淚來。
陸銀屏麵上一紅,小聲道:“孩子還這麽小……”
拓跋淵道:“他聽不懂。”
突然間就要當後娘,陸銀屏自然不願意,可這卻是最好的結果。
因皇室男子壽命不長,為避免外戚幹政,鮮卑素來有去母留子的規矩。待嬪禦誕下皇子後,母族勢力稍大些的,無一例外皆要被賜死。
而皇子則被抱去另一位嬪禦膝下養大,如果不出意外,這位嬪禦日後便是皇後。
也就是說,拓跋淵說日後要給他陪葬,還要一個棺材板並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他隻有這一位皇子,此時將人帶來,說若是不喜歡就給口飯吃也不是假話
自打入了宮,陸銀屏就極為受寵。這一路走得實在太順,順到她覺得十分不切實際。
盛寵煌煌,她現在如日中天。隻是何時雷奔電掣暴雨懸河,還需等待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