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小氣

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

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

天子幼時失恃,無依無靠;少年繼位,成為太後傀儡;青年執政,遊走於權勢之上。

半生辛苦勞碌,雖有嬪禦數十人,然而半數唯恐避之不及。

少數貪慕皇權,企圖利用他為母族博力,皆被一一斬殺。

不是沒有人愛他容顏

修行至今,他也懂得,要絕三惡之道,先拔恩愛之根。可偏偏在開了四通之後,於端午那日又碰到她,讓他知道天子也是凡夫俗子,他一介俗人竟妄想修得正果,難上加難。

既然修行不成,那便放手去做。反正太祖和先皇已經將皇室名聲敗壞得不成樣子,那麽多他一位又能如何?

以暴製暴,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自小在瀛州長大的陸四,明明恨他恨得咬牙切齒的陸四,卻在那日接她回宮的轎輦之上吻了他。

他本想著,或許那唇上淬了劇毒,她是想要他死的。

結果並沒有,反而陸四後來的種種行徑讓他有種愛慕著他的感覺。

他不是沒想想過

既然記不得,那便是最好。畢竟他是男人,他有尊嚴。

陸四口音重,囂張跋扈,目中無人,甚至辱罵了他的嬪禦,又同她外祖母不知籌劃何事……然而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這些的人是她。

他給她位份,給她殊寵,縱她行事。

隻要不再離開他,她想做什麽都可以。

他做好了被利用的準備,卻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應

拓跋淵沉默著將她向上帶了帶,好讓她能更舒服地躺在他懷裏。

陸銀屏心裏美滋滋

也不知道君主經曆過什麽,為什麽這樣沒有安全感,企圖通過恐嚇來達到將自己拴在身邊的目的。

陸銀屏伏進他懷中。

既然他沒有安全感,那麽就給他安全感好了。

“陛下,臣妾不會離開您。”她道,“臣妾是要給您陪葬的。”

拓跋淵摟緊了她,沙啞地道:“好……”

“那咱倆要進一副棺材。”情話突然變得詭異起來。

“好。”拓跋淵依然答應得爽利。

“隻能我一個人同您陪葬。”什麽大小李嬪的都死一邊去吧。

“好……”

“二楞子也要同咱們一起。”陸銀屏得寸進尺。

“門都沒有。”拓跋淵智商在線,並沒有上當。

陸銀屏不滿地吐了吐舌頭:“小氣鬼……”

的確是個小氣鬼

小氣鬼輕輕吻了一下她的眉心。

元京小市在東,大市在西;小市多售賣糧產家用物什,大市則多是關外海外奇珍異寶。

總而言之,去小市的多是平民,來大市的多顯貴。

馬車自禦道向北再向西,最終停在西市一裏開外處。

因著連下幾日暴雨,今天算是第一個大晴天,平時人不多的西市今天也迎來不少客人。

甘果鋪子的夥計忙了一上午,剛送走一波,又迎來新客。

他問打頭進來的高高瘦瘦的男子:“公子看看要點兒什麽?”

就這一抬頭,夥計的心便漏了一拍。

這新進來的公子哥兒大熱天的穿了一身黑,除了腰間一塊玉身上也沒什麽其它配飾,可有那張俊秀至極的鮮卑麵孔便也無需裝飾了。

夥計常年在西市,偶爾也接觸過鮮卑貴族,當下便蝦著腰用鮮卑話問了聲好。

那公子睨了一眼他,也未接話,修長手指撩起門簾向外道:“四四,來。”

打門外又進來個高挑女子,夥計搭眼一看,眼睛都直了

說她是鮮卑人,可鮮卑女的模樣極少長這般嬌媚的;

說是漢人,那玲瓏高挑的身條又不像漢人。單單從那男子的話音來判斷,女子應是漢家女。而從相貌上看,男人應該是鮮卑人不錯了。

這些年鮮卑貴族娶漢女的不少,隻是沒聽說過哪家這樣登對的。

那美人兒開口:“都是賣的嘛?”

舌頭平著說,「是」說成了「四」,最後那個「嘛」急轉而下,嗓音倒是嬌軟黏膩,但口音拐得很,聽來就是外地人。

男子眼風掃過來。

夥計急忙介紹:“有……有……有甜食,夫人可喜歡?”

美人兒杏眸一睜,有些不悅道:“我當然知道有甜食,外頭支棱起那麽大一個招牌當我是眼瘸?”

夥計一時愣住,不知道如何答話好。

美人見他這幅模樣,又道:“人怎麽呆呆傻傻的?”

那黑衣公子攬著她的腰將她帶到櫃台跟前,輕輕道:“元澈好吃,說這家甜食甘果做得最好。”

夥計神遊在外的魂魄這才會了位,指著擺放著的甜食一一介紹。

“米糖賣得最多,價格實惠;雪花酥是招牌,入口即化;栗糕和五香糕分別是用栗子和江米製成,軟糯適口。這幾樣都是咱們這裏賣得好的。另外還有些蜜餞果子,夫人喜歡可以多挑幾樣帶回去……”

陸銀屏道:“我都要……”

拓跋淵用手指點了一下她的腰,勸道:“那麽多,你吃不完……”

陸銀屏叉起腰,十分不滿:“說你是小氣鬼你還不承認。”

簡直就是拿她沒辦法。

拓跋淵扶額道:“每樣都來一些罷。”

夥計得了大單子,忙不迭笑著幫忙打包。

等甜食糕點包完後,一抬頭倆人已經出去了。簾子後又進來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笑眯眯地結賬。

夥計幫他搬上外麵馬車,見車簷綴的寶珠金鈴,頗有豔羨地道:“貴家公子夫人真是好相貌,又這樣情深,想來是自小便認識的?”

“差不多吧。”李遂意手底忙著,瞥了眼打前頭走著的那二位小聲地道,“好的時候極好,可哪個發起脾氣來都是驚天動地,要我們下頭人跟著遭殃……”

拓跋淵替她戴上帷帽,讓薄紗遮了那張俏臉。

“壓著我頭發了!一出汗就貼著頭皮,可難受了。”陸銀屏不想戴,作勢就要揭。

拓跋淵摁住她頭頂不讓她揭,半哄半恐嚇:“待會兒去的地方人多,你想讓人看著你吃東西?”

那是挺讓人吃不下去的。

陸銀屏遺憾地丟了手,被他順勢握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