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隱忍

暮鼓晨鍾,曉擊破長夜,暮擊覺昏衢。

卯時起,先鍾後鼓,擾貴妃清夢。

寺鍾撞了不知多少下,直至起床氣極重的陸銀屏煩躁地坐起身。

待她看清了周遭陳設後才回想起來,如今並非在陸府,也不是在徽音殿,而是來了伽藍寺。

昨夜同床共枕之人不知去了哪裏,陸銀屏環視四周,隔著屏風發現香案的蒲團上似乎有人盤坐。

她穿上衣服下了床榻,繞到屏風前。

鍾鼓之聲戛然而止。

拓跋淵皂色衣衫,外披赤色袈裟盤坐於蒲團之上,一頭青絲並未打理,直直瀉在腦後。

晨曦打在他發上,散發著微微白光;打在他耳後,白皙耳廓透著粉薄之色;

打在他側顏,下頜弧度優雅流暢,昳麗如好女;

打在袈裟上,無端生出寶相莊嚴的感覺來。

他雙眼緊閉,兩手結禪定印,已然入定。

陸銀屏想起他法號「慧忍」。

慧忍,會忍。

她心底笑他道貌岸然,昨夜春宵之時他還將「忍」字拋開,與她一同歡好。今早穿上衣服做回那個「慧忍」,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即便她想笑,也沒有打擾他入定。

她坐到他旁邊蒲團上,將頭靠著膝蓋,昏昏欲睡。

拓跋淵再睜開眼時,順勢將她摟過,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胸膛上。

陸銀屏打了個哈欠,也沒睜眼。

她嘟囔道:“慧忍大師,你又要近女色嗎?”

慧忍大師低聲道:“慧忍的「忍」既是「我行精進,忍終不悔」的忍,也是「腰肢久曲,不忍怯聲」的「忍」。”

陸銀屏笑罵:“妖僧!”整個人卻靠近他懷裏。

妖僧修長手指捏住她下巴,朝著櫻唇吻了上去。

伽藍寶地,白日**。赤色袈裟一半掩住美人**嬌軀,一半掩住兩人牽連之處。此極樂非彼極樂,卻比度化更能輕易讓人登頂。

僧人做早課,喁喁口誦《楞嚴咒》一百零八遍,蓋住一切**色之聲。

佛與欲,僧與女。若要下地獄,那便一同下地獄。

事畢……

拓跋淵伏在她身上,輕輕啃咬那片光滑細膩的脊背。

“不去接你怕是一輩子不想跟朕。”他低聲抱怨,十分記仇。

陸銀屏伸手環上身後他的頸,手指插入他發中細細地揉。

這麽個我行我素的暴戾天子,頭發竟是難得的細軟順滑。

“元烈,我有苦衷。”陸銀屏背著他,不敢看他表情。

拓跋淵依舊細細地吻著,斷斷續續地道:“沒有朕解決不了的苦衷。”

陸銀屏歎了口氣。

“不管以後說什麽做什麽,我隻想你知道

拓跋淵「嗯」了一聲,雙手遊離肆虐,像是沒有聽進去。

陸銀屏氣得薅了一下他頭發:“色鬼,你聽到沒呀?”

“色鬼沒聽到。”他笑著摟緊懷中人,“你夫君聽到了。”

昨日暴雨將歇,到如今天還未放晴。薄霧似的蒼穹籠罩住瑰麗奇偉的元京,時有微風,比前幾日涼爽許多。

聽著院內聲音漸悄,李遂意這才命人端著飯食進來。

陸銀屏自小被外祖母帶大,不太講究漢家門閥裏貴女的做套,凡事喜歡親力親為。拓跋淵幼時過得不算好,沒有人近身伺候,是以自理能力優於常人。

碰上兩個不用伺候洗漱的主子,李遂意十分開心。將飯食放到外麵桌案上後退去外麵。

伽藍寺的夥食十分簡單

陸銀屏正要去摸那個餅,卻被拓跋淵打了一下手。

“吃一半……”

他將餅掰成兩半,一半給她,一半給自己。

陸銀屏傻眼

氣衝衝地咬了一口,心裏罵他用完就扔,一點都不心疼。

拓跋淵看她氣得像隻兔子,兩腮鼓鼓還不敢說話的模樣也能觸動他心弦。

他開口道:“少吃點,中午帶你去吃好吃的。”

陸兔子頓時不氣了,睜大眼望著他:“真的?”

拓跋淵點頭:“君無戲言。”

這下她開心了,將剛剛的怨氣全部拋諸腦後。

屋內的人對坐而食,屋外的李遂意在訓斥僧人。

“早先說了,這處院落是供陛下休息的地方,閑雜人等不得入內……怎麽幾個月沒來竟有人膽大包天地進來了?!用了炤間也就罷了,這碗筷也不洗洗……”

沒有洗碗的帝妃二人默契地沒有講話。

匆匆吃完,尚有些餓的陸銀屏抱著拓跋淵的胳膊向外走。

“出去玩兒出去玩兒……”

拓跋淵扣住她的腕子放在自己掌中,低聲道:“朕先去找慧定商量些事情,再帶你出去。”

陸銀屏不高興地噘嘴:“您不會又要我等一天吧?”

記仇,果然記仇。

拓跋淵搖頭:“不會,朕保證。”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陸銀屏已經吃過一次虧,知道計劃不如變化快的道理。

她拉著他腰間束帶不讓他走:“我不信,除非您帶我一起去。”

拓跋淵揚起的嘴角垂了下來,靜靜地望著她。

若是在之前,陸銀屏肯定要怕了。但如今她似乎明白一些

天子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可怕,或許他是個很好的人,外麵的傳言不過是對神秘的至高皇權的臆想。

起碼在她的認知裏,天子雖然有些獨斷專橫,但除了第一次拜訪太後時發生的拔舌那事,他一向都非常好說話。而那次也並不全是他的過錯。

所以陸銀屏覺得他其實待自己不錯,麵對此時麵色沉沉的他,也沒有當初那般害怕了。

“你可以跟來。”拓跋淵道,“但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陸銀屏想也沒想便重重地點頭:“我答應……”

拓跋淵勾起唇角笑,然而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四四,你就在外間聽,有什麽話等我們二人獨處時再問。”

陸銀屏乖巧道:“鐵妥兒!”

拓跋淵帶著她去了禪房,慧定正在自己房中等他。

見天子攜了貴妃一道前來,慧定並不驚訝,沏好茶端到她跟前:“施主請用。”

陸銀屏道了聲謝,便看著他們二人走入屏風後相對而坐。

她端起茶吹了吹,還未入口,便聽到慧定說

“當真要焚城?”

“噗

陸銀屏一個沒把持住,將茶水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