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伽藍
金子做的東西摔在地上不會碎,但是那種沉甸甸的響聲卻是獨一無二的。
拓跋淵一聽就知道她摔了什麽,後退兩步,長腿一抬便將寢殿大門踹開來。
陸銀屏見他踹開了自己的門,氣得話也不想說,從榻上坐起便向外走去。
經過拓跋淵身邊時,被他伸手攔住。
“去哪兒?”
陸銀屏碰都不想碰他一下,繞過他繼續往外走。
拓跋淵手臂一彎,將她帶進自己懷中。
他沉住氣,輕輕地拍著她的脊背,放軟了口氣道:“今天有事耽擱了,現在帶你出去。”
陸銀屏不掙紮,但也不講話。
拓跋淵低頭去蹭她鼻尖
往日這個時候最是曖昧,隻需要親她一陣兒,再說兩句好話,小貴妃便能勾著他的頸酥了身子由他擺弄。
然而今日卻是大不同,他蹭了好大會兒懷裏人也沒個動靜。去吻她唇也被她偏頭避開。
“抱歉,今天實在有事耽擱了。”拓跋淵繼續哄,“別生氣了,現在就帶四四出去……”
陸銀屏聽到「四四」兩個字,心頭火起,抬手便給了猝不及防的天子一個巴掌。
一室驟靜……
拓跋淵膚色白,麵上漸漸浮起一個掌印來。
他保持著被打的姿勢站了好一會兒,似乎仍是在消化剛剛發生的一切。
陸銀屏下手之後便覺得重了。一來她是第一次跟人動手,畢竟往常動動嘴就能讓別人落敗,實在是沒有經驗;
二來宣帝身手上佳,再不濟也不可能躲不過她這一掌。
沒有躲過去的拓跋淵轉過臉來,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淡金色眸子半掩在長睫之下,看不清眼神。
看著他麵上清晰的印記,陸銀屏也有些膽寒。
這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君,她怎麽一時得意就將這忘了呢?
萬一他命人將自己拖出去殺了怎麽辦?
可是他剛剛那聲「四四」真的惹怒了她
舞陽侯嫡女,門閥之後,她陸銀屏想要什麽沒有?
而在他眼裏卻成了一個死去多年的鮮卑女人的替身。
她憑什麽是別人的替身?
想到這裏,她底氣也足了起來。
“別喊我「四四」!”她仰頭高聲道,“我叫陸銀屏,不是你的什麽「四四」!”
拓跋淵閉了閉眼,複又睜開,像是壓下去什麽情緒一般。
“看來是朕將你寵得無法無天,你才不知道什麽叫做好歹。”
他一把將陸銀屏撈起,大步走了出去。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伴隨著肚子上的鈍痛和映入眼簾的窄腰青絲,陸銀屏發現自己被他抗在肩頭。
“你將我放下來!”她怒道,“我不想看到你!”
他不理她,徑直帶她出了徽音殿。
秋冬正和李遂意說著話,見皇帝將人抗了出來,驚得嘴巴都掉在了地上。
陸銀屏又氣又羞,想著今日過後,自己怕是不能在人前威風了。
她一伸手,使出了女人打架慣用的招式
拓跋淵扛著她還未出宮門,猛然覺得後腦勺一緊一痛。
陸銀屏生生扯下了天子數根頭發下來,五指張開全部揚了,然後伸手又要去抓。
拓跋淵怒極,一掌狠狠打在她臀上。
夏季衣裳薄,這一下又用了八成力道。陸銀屏「嗷」的一聲叫了出來,疼得兩眼頓時蓄滿淚花。
“打自己女人,你缺了大德!”她哭著罵。
宮門外停了一輛五駕馬車,四角上綴了寶珠金鈴,隨著天子將人扔進馬車去的動作叮鈴大響。
“伽藍寺。”天子沉聲命令。
義井裏以南,國子學禦道以東,寶刹於今上潛邸之時便籌謀建立,直至數日前落成,聖上親筆提名「伽藍寺」。
馬車自雲龍門而出,途徑司馬門直下正南,最多不過兩刻便能抵達伽藍寺。
陸銀屏挨了打,又被扔進車廂,哪怕車內軟墊鋪陳也疼得一直掉淚。
她進去後便捂著屁股縮在角落。
拓跋淵端坐在蒲團上,屏息凝神不去看她。
一個輕輕啜泣,一個冷情冷性,兩個人誰也不肯先邁出那一步。
詭異的氣氛直到車外一道瓷器摔破聲而結束。
“白虜納命來!”
馬車外一聲高呼後,便聽得一陣武器碰撞聲。
陸銀屏嚇了一跳,打了個嗝兒,立即止住了哭聲。
因鮮卑人天生膚白,「白虜」便是死忠前朝的漢人對他們的蔑稱。辱罵性的稱呼既然喊出來,無論如何這條命是留不得了。
同時這屆刺客也實在不如往屆能打,不消片刻,外間便又恢複一片祥和寧靜。
聽到外麵打鬥聲消失之後,陸銀屏掀開窗氈探頭去看。
夜色將起,街道尚有行人。她向後看去,便見到數名侍衛持刀而立,地上躺著的幾個人身下有黑色**汨汨而出。
她瞪大了眼睛,正要細看,卻被人捂了眼睛攬過腰肢給拖了回去。
拓跋淵將她箍進懷中,輕柔地道:“別看……”
別看什麽?別看他的人殺人麽?
可是她已經看到了啊……
拓跋淵以為,像她這種嬌嬌女,此刻或許已經嚇得發抖了。
他做好了這種準備
往日一貫寵她的溫和麵孔並不是他的全部,他也有暴戾的一麵,與其遮掩後讓她發現,不如早早地自己亮給她看。
左手下的腰肢纖細柔軟,右手卻有兩扇睫毛一直刮痧他的掌心。
她沒有流淚,也並未嚇得發抖,反而輕輕掙紮了起來。
“別碰我!”陸銀屏刺道。
溫香軟玉在懷片刻,卻又離他而去。
拓跋淵有些疲憊地靠在車壁上,長指捏著眉心似是十分頭痛。
不入流的刺客並未耽誤他們多少時間,陸銀屏麵壁一會兒後便聽到李遂意在外間喚:“陛下,娘娘,到了。”
簾子被撩開,拓跋淵睜開了眼睛,俯身先出了車廂。
陸銀屏也跟著鑽了出去。
眼前伸出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掌,示意她可以將手放上去。
陸銀屏正要不理他,冷不防眼角餘光瞥見了寺門前跪著的僧人。有幾個小沙彌十分好奇,正偷偷往這裏瞟。
在家裏隨便鬧,在外不能讓男人丟了麵子。
陸銀屏不情不願地將手放了上去。
天子依舊麵無表情,旋即五指收攏,將她的柔荑困入掌中,牽引她入了寺內。
伽藍寶刹,前殿有香火檀爐供往來之人上香,兩座配殿分別供養地藏王菩薩與百位羅漢,正殿供奉釋迦佛陀,後殿則是藏經閣和浮屠塔。寺中栽有古柏,東側一口古井緊鄰禪房,禪房前便是早課誦經之所。
一位圓臉老僧站在前殿,像是久候許久,見到拓跋淵後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
拓跋淵亦同他一般回了一禮。
陸銀屏有樣學樣,恭恭敬敬地雙手合十,也念了聲阿彌陀佛。
老僧瞧了她一眼,亦沒放過她手上佛珠,笑道:“塵緣先一步修成正果,善。”
陸銀屏正琢磨著他是什麽意思的時候,卻聽拓跋淵道:“慧定師父,我妻發願侍奉菩薩左右,這便將她帶來,我想尋一處禪房親自引她皈依佛門。”
陸銀屏瞪大眼睛瞧他
慧定眸子一閃,隨即笑道:“藏經閣後的處僻靜居所還留著,慧忍師父請便。”
拓跋淵亦笑,轉頭低聲吩咐李遂意兩句後,便拉著她向藏經閣後走去。
見慧定離得遠了,陸銀屏一個用力便甩開他的手。
這一甩不打緊,剛剛還麵上帶笑的天子突然又冷下了臉來。
四下無人,隻有幾株古柏巋然立在院中。
拓跋淵壓下**的眼角,深吸一口氣命令道:“跟朕過來!”
說罷,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