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入宮
納妃不比立後禮儀繁瑣,鮮卑一族部落出身,即便已然南遷帝京開始重視漢人禮節,也未曾在這上麵多下功夫。
況且天子親迎,已然是給了十足的麵子。
陸銀屏窩在他懷裏,聽他呼吸溫潤綿長,自己卻伸著頭,就著一個僵硬的姿勢動也不敢動。
直到秋冬匆匆追來,抱著幼犬低聲喚道:“娘娘……”
天子倏然睜開了眼,環著新妃的長臂也是一鬆。
陸銀屏一個不備,就要翻下榻來。
天子一怔,似乎才反應過來剛剛懷裏多了個女人這件事。所幸常年習武,身手敏捷,一把拽著人的手腕又將她拉了回來。
雪肌皓腕,尚無贅飾。天子捏著新妃的腕子,心裏想的是「肌理細膩骨肉勻」幾個字。
然而這新妃對自己的優勢渾然不自知,另一隻素手撩開紗帳,伸長了頸子去看她那隻巴掌大的惡犬。
“二楞子喲……我心肝兒,耐死我了。”
延頸秀項,皓質呈露。美則美矣,就是嘴裏吐出的話著實有些拐。
秋冬粲然一笑,舉起狗便要雙手奉上。
主子伸出一手來接,那紗幔便開得大了些,露出四小姐身後天子那雙沉靜的淡金色雙眸。
秋冬的笑瞬間僵在臉上,心裏慌了陣腳,不知是給還是不給。
陸銀屏自是看不見他表情,揪著二楞子的頸子一把將它奪了過來。
紗幔合攏,依偎著的兩個人影親親密密,隱約看著倒像是一對鶼鰈情深的夫妻一般。
陸銀屏得了愛犬,將一切拋諸腦後,歡歡喜喜地擼起狗來。
二楞子被摸得渾然忘己,一個翻身蹬直了腿,敞開了肚皮來任她逗弄。
宣帝放開了她那隻腕子。
陸銀屏離了鉗製,也不看他,抱著狗遠遠地坐到一邊去。
拓跋淵垂眸,瞧見被他扯過的手腕上紅紅白白一圈的痕跡,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輕蔑地吐出倆字兒來
“嬌氣……”
陸銀屏隻當自己聾了。
身邊這位不是個良善的主兒,聽說有時興起還會讓宮妃踩在炭火上跳舞,讓諫臣跪在刀尖上膝行朝拜。
這些都是宮人親眼瞧見的,做不了假。
陸銀屏自知身無長物,就一副皮囊入了他的眼,自己那張嘴又吐不出什麽好話來,自然不敢多說一句。
先前一拖再拖,今日趕鴨子上架跟人入了宮,隻要伺候好了眼前這位,舞陽侯府。
不,梁國公府自然會是大魏一等門閥,比之五姓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是好事。
陸銀屏揉著愛犬,心思漸漸飄遠。
拓跋淵見她不說話,隻顧著玩那隻畜生,心底又開始煩躁。想直接將那玩意兒丟出去,又怕這嬌滴滴的新妃扯著嗓子哭罵。
他今日是領教了這位的厲害了。
果然是瀛州鄉下來的悍婦,連他的名諱也敢喚。
拓跋淵閉了眼,心道不急,晚會兒再給她點顏色瞧。
禦輦過了東掖門,拐個彎兒便是朝堂。朝堂對著雲龍門,進去便能看見太極殿,那是朝臣拜會天子之地。
從太極殿旁的閣門穿過,東側式乾殿,便是拓跋淵辦公休憩之所,後頭是含章殿,當年太後封妃便入主的地方。
往西是中宮,天子尚未立後,現在還空著。雖京中貴女四散而逃,但入了宮的不少在盯著這個位置。
再向西便是徽音殿,也是天子賜給新妃的居所
最美的是前朝皇帝為寵妃在此鑿了個丈方的池子,隔壁還專門砌了燒火間用來燒熱水,引得那昏聵的君王日日來此同妃子戲水,最後亡了國。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禦輦停在徽音殿前,早早得了信兒便被派遣來的宮人垂頭喪氣地跪了一地
無它,這位新晉的陸貴妃被擄來的不說,今日冒犯天子一事已經傳遍了宮城,這時候被分來除了跟著作天作地的主子等死還能有什麽結果?
邊門上其它宮裏的宮人伸長了脖子往這兒瞧,想見識見識這位據說嘴巴毒到辱罵天子的陸貴妃。
禦輦上下來個人,玄衣墨發,博帶曳地,身姿挺拔瘦削,正是拓跋天子。
宮人趕緊縮回了頭,生怕陛下瞧見自己,一個不高興被抓去喂鹿苑的野獸。
天子施施而行,也不理那新妃,徑直入了徽音殿。
宮人探頭探腦,過了好一會兒才見禦輦上又下來一人。
粉衣素釵,肌膚瑩白,窈窕身段,瑰姿瑋態。麵上罩了紗,遠遠地瞧不太清楚,隻覺眉眼濃麗動人。
沒有著正裝,單單襦裙外罩了件薄紗,玉白小臂托著一隻巴掌大的白色幼犬。
那幼犬厲害得很,衝著眾人齜牙咧嘴,以後長大了必定是一條仗勢欺人的惡犬。
旁邊有個婢子,衣著與宮人不同。見新妃下輦,執了傘便來替她遮陽。
眾人隻見那襲粉白入了殿中,饒是梗著脖子也再也看不清。
陸銀屏一進來,便見一旁早就置辦好一切的李遂意笑眯眯地衝她跪拜行禮:“叩見貴妃娘娘。”
她眉頭微揚,片刻後厲聲道:“你是那日端午設私賭的人?!”
李遂意身子伏地,委委屈屈地道:“是端王殿下設的私賭,娘娘莫怪。”死道友不死貧道,先將王爺推出去再說。
天子端坐於榻,及時開口止戰:“看看還有什麽需要添置的?”
李遂意感激陛下解圍,忙不迭向貴妃討好:“外殿鋪了金磚,奴日日命人清洗,娘娘您看是否光彩可鑒?內殿鋪的紅楠木,即便赤足也不泛涼。聽聞娘娘愛丁香藕合色,裏麵的紗幔都是照著您的喜好染的,您看看合不合意……”
拓跋淵掃了一眼,心道這等邀寵獻媚的李遂意他倒還是頭回見。
陸銀屏一陣狐疑
秋冬心大,本擔心宮殿寬綽冷清不適宜四小姐居住,如今聽來件件合小姐心意,心裏的天平便忍不住傾向天子那頭,顫巍巍開了口:“奴進來時瞧著窗欞泛光,想必是塗了金粉的,便宜室內透光。這殿坐西朝東,不便采光,倒是有心了。”
陸銀屏心頭一堵,眼刀一刺,「哼」了一聲後抱著自己愛犬去了內室。
拓跋淵被拂了麵子,倒也不惱,他喜歡秋後算賬。
李遂意又對秋冬道:“我與姑娘見過,也算有緣。正殿這幾日剛修葺,牆壁添了花椒艾草,冬日就是不燒地龍也不冷。後頭的清涼池鑿了新井,引的新水,姑娘告知娘娘一聲,可放心用。”
秋冬縱然惱恨李遂意曾假借買彩之名接近她們,如今氣也去得差不多了。
二人說話間,見陛下起身。
“朕晚間過來。”天子說罷,緩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