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死人們暴動了, 他們回到自己的小房子前，卻不是重新蹲回去，而是開始砸著那些墳墓一樣的房子。
他們拆散了房子的結構, 【這裏不是我的家！】
他們砸碎了房子前的小窗戶，【這裏不是我的歸處！】
他們徹底將這片小房子完全摧毀, 【撒謊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砸完小房子, 死人重新聚集，開始往另一個方向走，它們走過了橋, 經過了石子路, 來到意見箱前，無數雙手抓向意見箱, 脆弱的意見箱被他們撕扯成碎塊, 無數白紙在空中紛紛揚揚, 最後白紙也變成了碎屑, 像是一場不合時宜的雪。
它們撕碎了告發紙，就像是撕碎當時被冤枉舉報的字跡，撕碎那些謊言。
等所有白紙碎屑落到地上後, 它們又動了，這一次它們的目標是真實廟。
它們所及之處，真實香寸寸斷裂，一根根崩碎在空氣中。
真實小鎮的死人是真實小鎮規則的支撐物，也是真實香的原料，在死人們反叛後，真實香也再無作用, 猶如無物。
已經死過一次的死人不再害怕被真實神控製，它們去了真實廟, 將它們一手建好的真實廟徒手拆掉，每拆掉一塊木板一塊石頭它們都要張開嘴無聲的尖叫，它們砸毀一切屬於真實神的東西，讓整個小鎮都空無一物。
真實神發出似男似女的怒音，有說話聲在死人耳邊不斷回響。
“真實小鎮不允許撒謊，你們這些撒謊的罪人回到該去的地方！”
“應該懺悔的你們不許來真實廟！”
“回去！懺悔！”
紅色的文字終於蔓延到真實廟前，字跡開始一寸寸鑽進真實廟，隨著死人的動作速度越來越快，真實廟的牆壁和屋頂被砸掉，紅色字跡爬上真實神灰白色的石像。
無數紅色的字跡像是嗅到血的蚊子一樣湧上去堆積在石像上，到處都能看到層層疊疊的字。
【把我的舌頭還給我！】
【我沒有撒謊！】
【我不懺悔！我什麽都沒做錯！】
【該死的是你！】
廟中碩大的真實神像寸寸崩裂，石頭碎渣落到地上，字跡還在爬動，死人憤怒的怨將這些字染的通紅。
代號希望把手圈起來放在眼睛上，像是小孩子在玩手勢望遠鏡一樣，他很開心的觀賞著，沈雲哲坐在他身邊，對此沒有太大反應，他隻是安靜的看著遠方，看著死人發泄怒火。
在此時的沈雲哲看來，看著這些就像是突破籠子的小鳥歡快的在天空中撲騰，發出嘰嘰喳喳的快樂聲音。
這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還是有區別的。”代號希望放下手看向沈雲哲，“雖然是和遊戲場同源的力量，但卻並不是同樣的道路。”
“遊戲場可惡極了，它讓陷進這裏的每個人都害怕都哭泣，最後死了也要讓所有人扭曲思想，變的‘我這麽慘也要讓其他人也和我一樣慘’，這種扭曲出來的極端惡性情緒。”代號希望想了想，“嗯，很惡劣。”
“但是侵蝕好像不一樣。”代號希望說：“侵蝕的力量好像是最大限度的引發本人壓抑的情緒。”
代號希望看著前方，“對遊戲場和詭異物真實的憤怒，隱藏在心底的善意，雖然會被放大很多，但這確實不一樣。”
沈雲哲笑了，他說：“內心的憤怒是真實的，遊戲場強加幹預的惡意卻是虛假的，對吧？”
“對對對，這樣看來，沈雲哲才是真實的。”代號希望開心的總結。
死人們拆毀了整座廟，最後隻剩下一個巴掌大的真實神像坐落在祭祀台上，死人們伸手過去卻怎麽都抓不到。
這是遊戲場的媒介，也是遊戲場的核心。
但是，就算是留下了媒介遊戲場也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
死人們不再遵守‘真實小鎮’的規矩，它們憤怒的在報複，它們在斥責真實神。
每個遊戲場都有自己的區域，包括但不限於醫院、學校、展覽館和遊樂場，它們要在某個區域侵蝕確定下自己的範圍，在這個範圍裏一點點擴張，最後成為它自己的地盤，誕生一係列遊戲規則。
但現在，遊戲規則已經被打破了，真實小鎮的居民不再以真實為榮，那遊戲場本身也算是毀了大半。
真實神尖叫起來，聲音從媒介裏傳出，代號希望拍拍沈雲哲的肩膀，“它好像要同歸於盡了。”
“早就防著它這一手了。”沈雲哲說：“雖然有思維，但是它的思維簡單無趣，一猜就能猜到。”
媒介神像從頭頂開始碎裂，真實神試圖和那個幹擾遊戲場的家夥同歸於盡。
它無法侵蝕進現實，但同樣，隻要媒介毀掉這個人就無法回原來的世界，它已經敗到現在，隻能帶著‘真實小鎮’重新回到黑暗裏。
它沒有發現，無數細細密密的絲線從紅色的字跡裏鑽出來，無形的絲線纏繞在媒介上，從頭到腳纏的密密麻麻，在真實神發現的時候絲線已經繃緊，尖銳的絲線控製住石像的所有動作。
真實神在短暫的停頓後發出尖銳的聲音，這聲音如此之大，連橋洞裏的玩家都聽到了。
絲線紮進石像裏，血字終於覆蓋上這個小小的石像，一層層將它包裹起來。
死人們不再動了，它們穿著黑色的衣服齊齊站在石像周圍，不動也不出聲，隻是默默的看著。
這是程依依過得最詭異的一個遊戲場了，雖然他隻去過四個遊戲場。
真實神的哀嚎聲不斷的回**著，這是一種帶著尖銳的恐怖和怨恨的聲音，這種聲音程依依這輩子都沒聽到過，石星相卻說她聽過這種聲音，山村裏有個女人是被買回來的，她被家裏的人用鎖鏈捆在家裏生孩子。
在一次逃跑失敗被抓回來毒打的時候，她就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絕望又難以逃離。
一個遊戲場的詭異物竟然能發出這樣的聲音也實在是令人費解。
他們當然不敢去看發生了什麽，隻是在橋洞裏等著，他們蹲了很久，久到幾乎連真實神的慘嚎聲就要習慣，他們終於堅持到了第七天到來。
“最後一天了。”程依依歎氣，“不知道現在沈微在哪裏，找到媒介後那個和沈微長的一模一樣的人也消失了。”
“但我覺得他還活著，一定還活著。”
石星相坐在他身邊，“我也覺得他還活著。”
“就在那邊的旅館裏。”
“沈微到底是什麽人？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到。”石星相問：“我記得你和他經常一起，你知道嗎？”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隻知道他可能和官方有關係，最起碼接觸過官方。”程依依托著下巴回憶自己和沈雲哲一起探索時的記憶，最後確定沈雲哲是真的沒有暴露什麽。
石星相疑惑的看向他，“官方？”
“你不知道有官方？”
“我上哪裏知道，我在一個小村子裏出不去。”石星相說：“根本沒時間關注網絡。”
於是程依依歎口氣給石星相科普官方，說著說著他們的手機裏就傳來一聲提示。
【真實小鎮任務完成，恭喜玩家。】
他們看到陽光突破雲層灑下，於是程依依和石星相站起來，在離開遊戲場的瞬間他們看到遠處真實廟前的死人，死人們安安靜靜的站著，真實神像哀嚎著崩碎，死人們在真實神像崩碎後終於在陽關下化為泡沫。
它們終於不再被困在這個可怕的遊戲場，回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旅館窗前，沈雲哲也聽到了任務完成的提示，周圍的一切都在崩碎著，沈雲哲知道自己馬上也要離開了。
這個遊戲場將不複存在。
他轉過身去，卻看到了一個人背對著站在他身前。
在遊戲場崩碎的白光中，沈雲哲認出這個背影不是別人，是他沒有救下的楊佩。
“沈微，謝謝你。”楊佩背對著他說著道謝的話語。
沈雲哲站在原地，“你在和我道謝？”
“當然是對你道謝。”楊佩笑了，即使是背對著沈雲哲也能想到她笑起來時臉上的酒窩，“謝謝你攔下想要投出懺悔信的我，還一直帶著我在身邊，我被抓走時還去追我。”
“謝謝你一直都沒有放棄我。”
沈雲哲看著她，眼底帶上了一點哀傷。
“我是真的真的很討厭這個遊戲場，我一點都不想跪下來懺悔，我平生最討厭下跪的人。”楊佩一邊笑一邊哭，“可是我卻這麽死了，死了還要跪在那裏，我好恨，恨得快要不是自己了。”
“沈微，謝謝你讓我解脫，讓我站起來對那個該死的神像說：我不懺悔。”
“太好了，我還是我。”
沈雲哲重複著她的話，“太好了，你還是你。”
“我現在要去我該去的地方了。”楊佩邁動腳步，“以後不會再見，所以我才會來找你說一句謝謝。”
“……那麽，再也不見。”
沈雲哲看著她消失在自己眼前，他小聲呢喃，“其實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
“我其實不叫沈微來著。”
【沈雲哲？】
沈雲哲抬起頭來，他看向空中，像是在看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看。
【遊戲場是一個奪取他人性命，扭曲人喜怒的地方，經過這個遊戲場你應該能更了解這一點，代號侵蝕雖是自願死亡，但他確實可以真實的引導出死者的原本情緒，代號侵蝕找不到這一點所以離開。】
【但你做到了。】
沈雲哲想了想，他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
他的腦子裏又被一些話刷了屏，他的記憶在不斷翻湧。
‘他們不是真正的幸福，但我從不認為自己是災禍。’
‘我想看到他們真正的自己。’
‘我是為他們而死。’
代號侵蝕不是傻子，他除了一視同仁的善心之外和正常人沒太大區別，所以他比誰都清楚現在的狀況有多可怖。
被他能力影響的人不下幾萬，所有人都在認真的想要為他而死，以至於他們主動性的求死，人一個又一個的死在不應該死的地方，在他麵前露出不真實的笑容，代號侵蝕看在眼裏，他什麽都知道。
‘我們知道你沒有主動做過壞事，做出這個決定我們也很難過。’
‘不要難過，難過的話，你就會和他們一樣了。’
‘……沈林。’
多木為林，他名為沈林，是無數棵樹凝聚在一起的林，是獨自一人無法成為的林。
造成這個結果，他或許是比任何人都要難過的那個，可他作為起始人，總是要把這件事結束，讓這些人恢複正常，讓他們不再為了另一個人而死。少掉一根木，林依舊是林；少掉一根木，林卻不再是林。
【同步解除。】
【你讓他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性，你做到了他沒有做到的事情。】
【你讓他想起，他摧毀的遊戲場裏也有無數被困在裏麵的‘死人’，它們因為代號侵蝕的幫助回到了他們該去的地方。】
【謝謝你。】
……
沈雲哲睜開眼睛，他感覺到身體很溫暖，有熱乎的東西蓋在他身上，他想起自己進入遊戲場時都快要睡著了。
他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自家的天花板，床邊精致的娃娃一步步走過來，鑽進他的被窩裏。
沈雲哲抱著娃娃往被窩裏窩了窩，然後就被一個電話打斷睡意。
差點被嚇得一個激靈，沈雲哲從枕頭旁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打電話過來的是老熟人喬冬。
“喂？”沈雲哲接了電話。
喬冬很明顯鬆了口氣，“恭喜你通過第五個遊戲場。”
“是第四個。”沈雲哲指正他的錯誤。
“大概是我記錯了，那就恭喜你通過第四個遊戲場。”喬冬知道自己不會出錯，但沈雲哲說第四個那就是第四個，他不會惹人煩的去反駁，尤其是在沈雲哲是非常重要的人的情況下。
在沈雲哲進入遊戲場後官方狠狠地捏了把汗，遊戲場裏太危險了，誰都沒辦法保證自己能活下來。
理論上沈雲哲如果是沈微的兒子，一定會有保命的辦法，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沈雲哲坐起來，“你打電話過來就是確定我是不是還活著？”
“這是例行詢問，你也知道。”喬冬笑著說：“那麽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要上門問關於遊戲場的事情。”
喬冬和沈雲哲約了個時間後就幹脆利落的掛斷電話。
剛從遊戲場裏出來的玩家都會很疲倦，因為在遊戲場裏吃不好睡不好，還要提心吊膽，所以玩家出來後大多數都要大睡一覺，根本不想被打擾，隻有喬冬這樣的究極社畜才會剛出遊戲場就被卷進工作裏無法自拔。
沈雲哲把手機扔到床邊，他用力的打了個哈欠，抱著娃娃沉默了一會兒，他想了想又拿起手機點開搜索。
他輸入‘程依依’的名字。
很快，整個搜索詞條就被程依依的人像占據，前三個都是百科，後麵都是花邊新聞，各種微博各種頭條，沈雲哲盯著這些繁雜的信息，最後點進第一個搜索的百科裏。
是個很有名的明星，以前是唱歌的，後來轉行做了演員，樣貌和演技都不錯，所以算是近期的一線男星。
可惜沈雲哲對電視機沒興趣，玩手機也不會上微博，竟是完全不認識。
也有可能聽過這個名字，隻是沒放在心上過。
看了一會兒，沈雲哲揉揉眼睛，他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然後點開李一倫的聊天框。
李一倫在半個小時前給他發過信息，問他‘死了沒’。
於是沈雲哲回複：【我給你介紹個客戶吧？】
李一倫發過來一個問號。
【有錢，非常有錢；有名，非常有名！】
【你還認識這樣的人？】
【大明星程依依知道嗎？】沈雲哲窩在被子裏打字，【你去找他，他就是我給你介紹的客戶。】
李一倫再次發過來一個問號。
【不信？】
【倒不是不信，就是你為什麽不把他的聯係方式直接給我？還讓我親自去找？你看我是能從他萬千粉絲突圍中搶到票的人嗎？】
【那沒有辦法，需要你自己去爭取。】
李一倫想了想，接著繼續打字，【要是真的見麵了，我要說點什麽證明自己的身份？】
【告訴他你叫沈微。】
【？】
【沈微不是你爸嗎？】
沈雲哲不回複了，李一倫看著這個名字想了好一會兒，片刻後他直接給喬冬打了個電話。
沈雲哲怎麽可能認識程依依，他之前根本就沒有提過這個名字，說不定他連程依依是誰都不知道，突然這麽說有且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沈雲哲和程依依在一個遊戲場遇到了。
這家夥在明裏暗裏讓他幫忙舉報呢……
喬冬的聲音聽上去心情不錯，表現的很熱烈，話語中一直在詢問李一倫是不是想加入官方？
李一倫打斷他的招攬，“您知道程依依嗎？”
“程依依？那個明星？”喬冬應聲，“他怎麽了？”
“他是玩家。”
“哦？”喬冬聲音裏帶上了一點猶豫，接著又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樣挑挑眉，“哦，明白了，感謝你提供線索。”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這麽舒服。
電話掛斷，喬冬當即就帶人走了。
於是剛從遊戲場出來，還沒來得及好好休息一下的程依依就被官方的人堵了門，他茫然的看著喬冬笑眯眯的站在他麵前。
不是？為什麽？他不記得自己有暴露啊？！
另一邊，縮在被窩裏的沈雲哲抱著娃娃蹭了蹭枕頭。
他還記得代號希望幫他是有條件的，雖然現在還沒有提出來，但估計不會提出什麽好條件。
在遊戲場的時候他好像不太喜歡程依依，那就先賣一波隊友討代號希望歡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