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周六上午的 CBD 少了熙熙攘攘的職業白領,街上冷清了許多。咖啡廳的戶外區坐著兩桌男客人,他們安靜地抽著煙鬥和雪茄,味道飄出了半條街。

祁亮從小聞煙鬥的味道長大,姥爺曾和他說過煙鬥和雪茄是要在專門的房間裏抽的,隻有卷煙才要到戶外抽,因為太臭了。

可現在連煙鬥和雪茄也要到外麵去抽了。也許姥爺知道了會搖頭,但世界真的是在不斷變好。

祁亮推開門,看到紅楊和喬迪穿著合體的西裝站在吧台後麵,喬迪向他和戴瑤點頭致意,然後繼續低頭擦拭吧台。紅楊走過來,把他們帶到了能曬到太陽的座位。

“趙瞳呢?”戴瑤開門見山地問道。

“啊?”紅楊愣了一下,“我以為你們約好了。”

“我們要找他,打他的電話不接。”戴瑤說道,“你現在給他打個電話試試。”

“好的。”紅楊立刻掏出手機,給趙瞳撥了過去,但是無人接聽。

“我再試試。”紅楊打開微信,找到趙瞳的頭像,發了語音邀請,還是無人接聽。

“他說過去哪兒了嗎?”戴瑤問道。

“不知道。”紅楊低頭看著手機,“我們一早就來這裏了。要不我去問問喬迪知不知道?”

戴瑤點了點頭,紅楊立刻起身去了吧台,用手機發信息和喬迪溝通。

“這地方有點眼熟。”祁亮小聲說道。

“怎麽了?”

“你記得林瓏采訪陳雪梅的視頻也是在一家咖啡廳裏?”

“噢。”戴瑤點了點頭,“就在這兒。”

紅楊回來,告訴他們喬迪也沒有和趙瞳聯係過。

“既然這樣,我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戴瑤說道,“主要是想了解一些關於互助會的情況。”

紅楊聽到要問自己問題,拘謹地點了點頭。

“大家對林瓏被害是不是很憤怒?”戴瑤問道。

“當然。”紅楊點頭道。

“有人提起過要替她報仇嗎?”戴瑤又問道。

“大家都在說。”

“可是群裏沒人說話,你們還有別的聯絡方式嗎?”

“我們有個新群。”

“誰成立的?”戴瑤盯著她的臉問道。

“趙哥。”

“他有沒有說過為什麽成立這個新群?”

紅楊搖了搖頭,說道:“但我們都很信任趙哥,既然他要成立新群,自然有他的想法吧。我們加進去就好了。”

紅楊的答案戴瑤堵住了繼續問下去的可能,於是她換了個方向:“給我看看你們的群聊記錄。”

紅楊皺了下眉,問道:“這不是屬於隱私嗎?”

戴瑤隻好回答道:“這是辦案需要。”

“辦案?”紅楊遲疑地拿出手機,放在桌麵上,“林瓏的死和我們群裏的人有關嗎?”

戴瑤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拿起紅楊的手機翻了起來。

這時祁亮接口道:“我看過你們之前的聊天記錄。趙瞳一直是主張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立場,對吧。”

紅楊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點了點頭。

“還有誰是和趙瞳同樣觀念的?”祁亮問道。

“林叔。還有一些人。”紅楊回答道。

“另一部分人覺得應該用另一種方式複仇,比如報道。”祁亮說道。

“對。”

“我們知道你是林瓏最堅定的支持者。”祁亮問道,“還有誰是站在這個立場的?”

“還有劉嬸。”紅楊小聲說道,“就是喬迪的母親。”

“趙瞳建了這個群,卻一句話不說。”戴瑤一邊刷手機一邊說道,“這可不像他的風格啊。”

“因為這些天我們都在一起。”紅楊回答道,“從得知林瓏被害後,我們每天晚上都過來給林瓏守夜。”

“來這裏?”

“對。”紅楊指著遠處的樓梯說道,“這裏有兩層,所有人都來也坐得下。”

“所有人都來嗎?”戴瑤繼續問道。

“大概吧。”

“昨天晚上呢?大家都來了嗎?”

“來了很多。”

“趙瞳也在?”

“在。”

“一直都在?”

“在。”

戴瑤盯著紅楊的眼睛問道:“你是怎麽確定他一直都在呢?”

“這個……”紅楊似乎被這個問題問住了,於是尷尬地笑了笑,“因為所有人都看見他在啊。”

戴瑤和祁亮對視了一眼,趙瞳能找到超過五十個目擊證人,來證明他昨晚一秒鍾也沒有離開過這裏。

好在他們在垃圾轉運站的監控屏幕上看到趙瞳站在幼兒園後牆,把黃色蘭博基尼積木遞給曹姝月的孩子。

可即便如此,他們也需要真正的證據,證明趙瞳昨天晚上在某個時間離開了咖啡廳,襲擊了曹姝月,然後帶走她的孩子。

要麽就抓到趙瞳,救回孩子。

“如果趙瞳聯係你,或者他過來,你告訴他我們來找過他。”戴瑤對送他們到門外的紅楊說道,“請他立刻和我們聯係。”

“好的。我回去就繼續聯係他。”

紅楊目送戴瑤和祁亮走到路邊開車離開,才轉身回到咖啡廳。

她拿出手機給趙瞳撥打過去,但這一次很快就接通了。

“趙哥!”紅楊下意識轉身看向外麵,“剛才……”

“我看到了。”趙瞳說道。

紅楊抬起頭,看到牆角的雲台攝像頭正對著自己。

“他們問了很多你的事。”紅楊看著攝像頭說道。

“我猜到了。”

“趙哥,你是不是……”紅楊停住了,好像嘴邊那些可怕的話一旦說出來就變成真的了。

“你不要管了。”趙瞳淡淡地說道,“管好你該做幹的事就行了。”

“好的。”紅楊看著攝像頭,她知道趙瞳正看著自己,“我把你家地址給他們了,他們現在去找你了。”

“嗯,我去迎接他們了。”

趙瞳掛斷電話,看著坐在對麵的宋一星,笑著說道:“抱歉,宋總編,您接著說。”

“我就是說,這個錢我不能要。”

“你也得去找資源。”趙瞳說道,“這些都要花錢。”

“那是我的事。”宋一星堅決地說道,然後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但是報道現在還不能發。因為警察不讓。”

“警察不讓?”趙瞳皺起眉頭,“憑什麽不讓?”

“說影響調查。”

“所以案子一天不破,就一天不能發嗎?”

宋一星立刻搖頭道:“我肯定不會同意的。我回去後給他們打電話,商量出一個最後期限。我想最晚不能晚於林瓏的遺體告別。”

“那就拜托了。”趙瞳站起身,伸出手說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先告辭了。”

兩人鄭重地握了下手,趙瞳轉身離開。

“趙先生。”

趙瞳已經走出幾步,宋一星忽然叫道,趙瞳轉過身看著他。

“還有件事我想和你說。”宋一星快步走到趙瞳麵前,一直沉穩優雅的他忽然變得有些緊張。

“四年前我從網上看到了令愛的案子。”宋一星低下頭自顧自說道,“現在我可以說那是純粹的惡毒謠言。但當時我沒有任何思考,完全是為了發泄對生活和社會的不滿,就轉發了這個微博,還評論了一些讓我現在感覺非常難堪的狗屁文字。”

趙瞳看著宋一星許久,緩緩說道:“也許吧,我沒看見。”

宋一星點點頭,繼續說道:“直到林瓏做這個報道,我才忽然想起來。我非常慚愧,我要向你道歉,我也會讓公眾看到真相。”

“我以為有生之年不會聽到這樣的話了。”趙瞳忽然笑了,“謝謝你,我很欣慰。你隻是被一個故事愚弄了。我們都被人愚弄過,關鍵是知道自己被愚弄了該怎麽辦。”

“怎麽辦?”宋一星下意識問道。

“當然是報複。”趙瞳的目光飄向窗外,“如果什麽都不做,有一天你就會忘掉。更可怕的是,你的回憶會腐壞掉,認為愚弄你的謊言才是真相。”

等宋一星回過神來,趙瞳已經離開了。

他又坐下來,點了一份早午餐,然後打開手機通訊錄,那個女警察叫什麽來著?他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才想起她叫戴瑤。

這幾天他被噩夢折磨,所以精神很差。他總是夢回大四上學期,夢到岑雪被殺了。然後警察告訴他是他夢遊殺了岑雪;要麽就是他和岑雪去看流星雨,然後把她推下水。

難道我的回憶已經開始腐壞了嗎?也許壞了更好。他看著桌上幹幹淨淨的盤子和咖啡杯,一邊回憶著剛才吃了什麽,一邊撥出了戴瑤的手機號。

戴瑤看著站在窗邊竊竊私語的祁亮和牛敦,告訴宋一星,他們研究一下告訴他結果,在此之前他不能發表。

掛斷電話,戴瑤走到兩人麵前,牛敦告訴她王甜的微信通話記錄恢複了,6 月 2 日下午三點秦夫人約她晚上九點到秦基集團麵談。

戴瑤看著眼裏冒著光的祁亮,直截了當地說道:“你們去秦基集團吧。我帶著他們去找趙瞳。”

祁亮明白戴瑤是不想讓趙瞳的事拖住他去調查王甜案,因為王甜案牽扯到林瓏案,而林瓏案是他留在這裏的原因。

“一起吧,先找到趙瞳再說。”祁亮說道。

戴瑤回頭看了看趙瞳的家,這套房子的麵積和地段可以稱得上是豪宅,但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毫不為過。除了開發商送的精裝修和衣櫃,全部家具就隻有一張行軍床。

“你覺得找到他是容易的事嗎?”戴瑤認真地說道,“再說你心裏總惦記王甜的案子,難免心浮氣躁。我可不想旁邊總有個焦慮製造器在工作。”

“戴姐說得對。”牛敦說道,“拉網找人這種事就交給年輕人做,有戴姐坐鎮就可以了。”

“行,等我完事回來幫你。”祁亮說道。

“拉倒吧你!”戴瑤笑著回擊道,“咱們誰先撞線還不一定呢。”

“行,賭一頓聚寶源的。”

祁亮帶著牛敦走了,戴瑤收拾了一下思緒,把胡永平今早調配給她的年輕人都叫到客廳裏。他們血氣方剛,但也更容易躁動和氣餒。戴瑤知道自己不能把困難告訴他們,要讓他們覺得勝利就在眼前。

“這裏留守三個人。”戴瑤說道,“兩個任務,一是看監控,把嫌疑人所有的行蹤都記錄下來;二是蹲守,如果嫌疑人回來,立刻控製住。”

“其餘六個人分成兩組,一組在隊部值守,另一組休息。”戴瑤雙手做了個轉動的手勢,“十二小時一輪班。休息的那一組不要離開隊部,一旦收到嫌疑人的線索,第一時間行動。”

她看著這些年輕人,繼續說道:“這次很困難,困難在於誰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才能找到他。你們可能得收到無數次發現他的消息,然後撲空。所以,別抱任何希望,隻專注你們要做的每一件事的本身。我再說一次,不要犯錯,否則你會認為案子破不了是因為你犯的錯。聽我的,你們承受不了這個。”

年輕人們陸續點了點頭。戴瑤心裏鬆了口氣,看來零零後的孩子也不是說的那麽難帶。

剛走到樓下,戴瑤的手機響了起來。她一看是她媽,於是讓其他人先走,自己躲到一棵海棠樹後接了起來。

“幹什麽?”戴瑤一上來就生硬地問道。

“你是不是非要把這個家拆散了!”聽筒裏傳來母親的吼聲。

戴瑤把手機拿開,用手指感受著母親的咆哮,直到振動徹底停止,她才又拿起來,說道:“您記住,是戴信拆散了自己的家,不是我。”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你這樣是要遭報應的!”

“那咱們就看看是我遭報應還是他遭報應。”

“你是不是要氣死我!”

戴瑤歎了口氣,母親說的每句話都在預定的節奏上。

“您這倫理劇演得還過癮嗎?”她說道,“您能好好說話咱們就繼續聊,不能好好說話我就把您拉黑。您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您這麽生氣,是因為戴信出軌把家玩散了?還是因為您覺得丟人現眼了?還是因為我告訴慧雯了?”

“咱們先不說戴信……”

“為什麽不說!”戴瑤打斷了母親的話,“他走到今天這樣,都是您給慣出來的。就因為您!您聽好了,就因為您,他到現在都沒學會承擔責任,總覺得犯了什麽錯隻要撒個嬌都能過去。他不知道有的錯犯了就過不去了,不然要我們警察幹什麽?所以,他變成這樣,您有很大責任。”

“你怎麽敢數落起我了……”

“這些話我想說很久了。”戴瑤不給母親說話的機會,“以前我不敢說是我不對,沒能早點讓您警醒,所以我也有點責任。不過這也不是壞事,戴信雖然家破了,好歹人還沒亡。而且他這次明白了撒嬌不好使,總比當一輩子媽寶男要強。您知道什麽叫媽寶男嗎?就是幹啥啥不行,啃老啃沒夠,本事不大虛榮心特強,買個二手寶馬戴個假綠鬼就敢冒充土豪勾搭小姑娘……”

她看了看手機,母親已經掛斷了。她複盤了一下,該說的點都說了,諷刺的也很到位,終於滿意地長出了口氣。盡管有些意猶未盡,但從早上就不斷蒸騰著的那團無名火也隨之消散了。

她從海棠樹後轉出來,正打算去找自己的車,忽然看到一個男人在不遠處看著她。

男人戴著棒球帽和黑色口罩,但她一眼就認出來他是趙瞳。她下意識摸向後腰,她隻帶了副手銬,要生擒這個比自己高十五公分,體重大三分之一男人恐怕還得拚一下。

趙瞳走到她麵前,摘下口罩,平靜地看著她。

“如果你現在把我帶回去,可能會有個孩子要活活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