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曹姝月正在趕路,恍惚看到前麵有個白蒙蒙的影子飄在半空中。這裏是棚戶區的中心,一塊兩百平米的空地,空地上有一棵老槐樹,樹下有一口老井。
老井早就幹了,上麵蓋了個半圓形的鐵蓋,遠看像個陰森的墳包。那個白蒙蒙的影子就是從樹後麵**出來的,晃了一下又消失了。
曹姝月下意識停下來,她看了看四周,別說人,連隻野貓都沒有。
也許是走得太急眼花了吧,她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繼續往前走。
但是路過那棵槐樹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往樹後看了一眼,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人浮在半空中,正盯著她。
她愣在原地,還沒來得及尖叫,忽然眼前一黑,她下意識吸氣,接著鼻子和嘴巴貼到了橡膠上而窒息。她想抬起手去抓糊住臉的橡膠,這時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往後拽,她隻感覺到一瞬間的失重,接著後腦被什麽東西用力砸了一下,就像按下了她靈魂的開關按鈕,“哢”的一聲,關機了。
她的意識在徹底消失前,感知到了一串聲音,但她已經沒法分辨那些聲音是什麽了。
戴瑤聽到隱隱的鈴聲,過了幾秒鍾,曹姝月沒接電話,也沒掛電話。她看了眼身邊的祁亮和牛敦,三人立刻跑了起來。
鈴聲越來越響。三人衝過牆角,看到了夜色朦朧下的槐樹和老井。老井旁邊有什麽東西,祁亮用手電照過去,才看清那是一雙穿著高跟鞋的腳。
三人跑過去,看到了頭上套著橡膠頭套的曹姝月。牛敦打著手電,祁亮想把頭套取下來,卻發現是死扣。戴瑤起身四處觀察,忽然看到了牆腳下一閃而過的反光。她走過去,撿起了一片玻璃。
祁亮摘下領帶纏在手上,握住玻璃去切割橡膠,終於劃開了一道口子。戴瑤用手扒著切口,祁亮小心翼翼地切割,擔心失手戳到了曹姝月的臉。
橡膠頭套被切開了,曹姝月睜著眼睛和嘴巴,已經摸不到脈搏了。
戴瑤把曹姝月的頭擺平,給她做人工呼吸。祁亮解開她的上衣,雙手按在她的胸口,看戴瑤吹了十次氣,便開始做心髒按壓。他做完兩次按壓,戴瑤再做第二組人工呼吸,接著他再做第二組按壓。
做完第五組的時候,曹姝月的胸腔開始起伏。戴瑤累得坐倒在地,祁亮脫下西服,蓋在曹姝月的身上。
“啊——”牛敦一聲慘叫,往後滾了個跟頭。
戴瑤和祁亮順著牛敦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槐樹背麵的樹枝上掛著一個白色的人,在風中詭異地飄來**去。祁亮上前扯掉隨風飄**的白紗布,裏麵是個祭祀用的紙人。
他再用手電照向地麵,看到掙紮和拖拽的痕跡,以及高跟鞋腳後跟拖地出現的兩條黑印。
“這是伏擊吧。”戴瑤走過來問道。
祁亮用手電照向對麵的小巷,巷口很窄,立著一個破衣櫃,也許凶手就躲在那後麵。等曹姝月過來,先用假人嚇唬她一下,然後從身後襲擊。
“這是一個人嗎?怎麽每次還不一樣的手段?”牛敦拍著土說道,“第一次是鐵錘加鋼絲繩,第二次是鏡子,這次幹脆弄個鬼嚇唬人。你看這地方,枯井老槐樹,拍恐怖片都夠了。”
嘈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偵查員帶著急救人員跑了過來。急救人員把曹姝月抬上擔架車,給她掛上氧氣瓶。急救醫生用手電照了照她的瞳孔,又輕輕摸了摸她的後腦。
“問題不大。”醫生說道,“幸虧你們處置及時,再晚幾分鍾,就算救回來了也可能缺氧腦死亡。”
“幸虧救回來了。”祁亮喃喃道。
半小時後,技術科接管了現場。他們架好被稱為藿香正氣燈的探照燈,陰森恐怖的氛圍一掃而光。
祁亮望著這塊空地發呆,戴瑤拎著咖啡袋過來,取出一杯遞給他。
“工作最大的好處就是能心安理得喝全糖奶咖。”戴瑤喝了一口,閉著眼品嚐了一番,然後說道,“你想什麽呢?”
“我在想敦敦說的。”祁亮也喝了一口咖啡,口腔立刻被溫熱、香甜又絲滑的充實感包裹住了。
“什麽?”戴瑤從袋子裏掏出一包巧克力曲奇遞給祁亮。
“他說凶手每次都用不一樣的手段。”祁亮說道,“第一次是擊暈後絞殺,幹淨利落。但正因為太幹淨利落了,凶手覺得不過癮,於是第二次加了道具。”
“椅子和鏡子。”
“對。也許他是看到現場有這些東西,臨時起意。但不管怎樣,他在第二次殺人的時候體會到了另外一種樂趣。”祁亮打開曲奇的包裝袋,咬了一口,盯著被燈光照得發白的槐樹,“應該叫複仇的快感。”
“所以這次他專門布置了場景。”戴瑤說道。
“這也說明他心理素質很強,心思縝密,還很有儀式感。可問題是,他怎麽知道曹姝月一定會來這裏?”
戴瑤點了點頭。這時她的手機響了一下,是牛敦發來的:曹已醒。
“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曹姝月不斷重複著這句話。她的假發掉了,頭發被發網箍在頭皮上,這讓她的心虛和不安一覽無餘。她的脖頸處有一圈明顯的淤青,但臉上的濃妝依然保持完好。她本能地抗拒問話,讓她看起來像是在包庇殺她的凶手。
“你晚上為什麽要出去?這個總記得吧。”戴瑤問道。
“見朋友。”曹姝月簡單地說道。
“你平時都會穿過這片胡同嗎?”戴瑤繼續問道。
曹姝月麻木地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接到奇怪的電話?”
“說了沒有!”曹姝月盯著地磚喊道,“我真的是去見朋友!”
戴瑤看了看一旁的牛敦,牛敦對朝她點了點頭。
“你什麽時候決定去見你朋友的?提前計劃好的,還是臨時決定的?”
“臨時決定的。”
“除了你的朋友,還有誰知道你當時要出去?”戴瑤耐心地問道。
“沒了。”曹姝月瞪著戴瑤,“我什麽時候能走?”
“你要是覺得身體沒問題了就可以走了。”戴瑤說道。
曹姝月立刻站身,抓起風衣往外走去。
“等一下,我們的人跟你一起回去。”戴瑤一把拽住曹姝月的胳膊。
曹姝月一把甩開戴瑤的手,喊道:“不用!”
戴瑤挑了下眉毛,問道:“你再遇到危險怎麽辦?”
“你們是警察,你們問我怎麽辦?你們去抓他啊!我是受害者好不好!你和我較勁有什麽用!”曹姝月甩下這番話,奪門而出。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牛敦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去安排人盯著她。”
祁亮點了點頭,牛敦看了看出神的戴瑤,輕輕走了出去。
“想什麽呢?”祁亮打開一罐北冰洋,遞到戴瑤麵前。
戴瑤接過來喝了一大口,看著祁亮說道:“我以為她也接到了凶手的電話。”
“所以你想知道凶手怎麽知道她這個時間出來,進而提前埋伏她。”
“是啊。”
“也許凶手在監控她;或者凶手正在布置,她誤打誤撞自己送上門了。”祁亮說道,“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就算她今晚沒打算出門,凶手也會把她誆出來。”
戴瑤舉起易拉罐,朝祁亮做了個幹杯的動作,又喝了一大口。
就在這時,牛敦給戴瑤打來了電話。
“戴姐,曹姝月打了一輛車走了。我們在她後麵,不知道她去哪兒,但肯定不是回家的路。”
戴瑤翻了個白眼,無聲地罵了句髒話。
祁亮和戴瑤再次回到曹姝月住的小區。晚上十點多,街上已經一個人一輛車都見不到了,冷風一吹,顯得陰氣森森。
“這條街以前可熱鬧了。”戴瑤豎起領子,“兩邊全是大排檔、夜市,一年四季都有,路中間連車都開過不去。”
祁亮左右看了看,除了遠處街角的便利店還亮著燈,整條街的門臉房都拉下了卷簾門,臨街整棟樓的窗戶也隻有零零散散幾個窗戶是亮著的。
“後來呢?集中治理了?”
戴瑤搖了搖頭:“因為那些人老了。”
祁亮跟著戴瑤走進樓洞,他忽然發現這裏的老年代步車確實很多,多到占滿了整個院子。
兩人一邊走一邊四處觀察,他們返回這裏的目的就是調查凶手是否安裝了監控設備。如果凶手安裝了攝像頭或竊聽器,也許技術科有辦法通過信號傳輸追蹤到凶手的設備。
這個想法是祁亮提出來的。他們都知道這隻是一個小概率事件,但戴瑤同意回來轉一圈,好讓他徹底安心。與此同時,戴瑤也壓下了問祁亮受過什麽刺激得了強迫症的好奇心。
牛敦再次打來電話,戴瑤在一排老年代步車麵前停下,接起電話。
“她進了一棟居民樓。位置發給你了。”牛敦在呼呼風聲中說道,“她上去之前買了兩瓶白酒和一盒安全套,我們可以撤了嗎?”
“撤吧。”戴瑤掛斷電話,側身繞過兩輛頭尾相連的老年代步車,忽然轉身對祁亮說道,“真不是所有人都配當父母。”
“怎麽了?”
“把四五歲的孩子扔家裏,自己出去快活。”戴瑤越說越生氣,“你不想養你生他幹什麽?生了又不養,養了又不教,最後再弄出個殺人犯!那孩子讓她養得也夠可以的,昨天哐哐踹了我好幾腳,新買的褲子!這也就算了,你聽那孩子說什麽了吧?”
祁亮點點頭,說道:“孩子說的都是她教的。她現在就給孩子灌輸仇視社會的意識,看來是不想讓孩子學好了。”
“問題孩子就毀了。”戴瑤拽開單元門,“還不如送福利院呢。至少能長成一個三觀正常的普通人。”
“如果剛才咱們晚到幾分鍾,就……”
祁亮和戴瑤同時站住,曹姝月家的戶門敞開著,房間裏的燈光透到了漆黑的樓道裏。
“停!”戴瑤喊道。
畫麵定格在曹姝月的小兒子背對著攝像頭獨自走出單元門的瞬間。
“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戴瑤挑了下眉毛,重新撥了一遍。
“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戴瑤氣得把手機摔在椅子上,祁亮過去撿起來,撥通了牛敦的號碼。
“戴姐!”牛敦立刻接通了電話。
“你看到曹姝月進了哪棟樓吧?”祁亮問道。
“亮哥啊,我看到了。”
“你看到她上幾層了嗎?”祁亮看向戴瑤。
“1805。”
“你跟著上去了?”
“沒有,我在她微信裏看到的。”牛敦說道,“她前天晚上就去那兒了。其實我也不是故意要看的,那男的叫劉哥,我檢查通話記錄的時候,他給曹姝月發了好幾段小黃片。”
“敦敦,你們現在立刻回去。”戴瑤說道,“上去敲門,告訴曹姝月她兒子跑了。”
“啊?”牛敦愣了一下,“是……真跑了嗎?”
“是真跑了。”祁亮接口道。
“好,我們這就回去。”牛敦問道,“要不你們先打電話通知她一下?”
“打十幾個了,不接。”戴瑤氣衝衝地說道,“最後還關機了!”
牛敦哦哦了兩聲,立刻掛斷了電話。
這時偵查員拉開車門上來,把手裏的 U 盤插到電腦上,說道:“小區監控拷好了,有兩個攝像頭拍到孩子出來。”
“是自己嗎?”祁亮湊過來問道。
“對。”偵查員打開播放軟件,“這是他出單元門的畫麵。”
屏幕上,小男孩抱著個黃色玩具車從單元門裏跑出來,很快衝出畫麵。
“看來他的意圖很明確啊。”戴瑤在後麵說道。
“沒錯。”偵查員說道,又打開下一個視頻。這是小區入口樓洞下麵的攝像頭拍攝的畫麵,小男孩穿過老年代步車,走向樓洞。
“去找街上的監控。”戴瑤命令道,“看他最後到底去了哪裏?”
“是。”偵查員又下了車。
五分鍾後偵查員給戴瑤的手機發了一段視頻。視頻是街上治安攝像頭拍攝的畫麵,畫麵方向朝南,左側是小區入口樓洞,右側是街道。就在小男孩走進樓洞一分鍾後,一輛老年代步車從樓洞裏開出來,朝南而去。
戴瑤拿起對講機,思考著如何匯報。這時祁亮掏出手機按了起來,戴瑤湊過去一看,他在看地圖軟件。
“你在看什麽?”
“我在看他能跑多遠。”祁亮說道,“他是 2138 從小區出來的,現在是 2235。代步車時速三十公裏,他至少能跑出二十五公裏。如果中途換車,那就更沒法判斷了。”
“他為什麽要跑遠?”
“如果他想殺掉孩子,我們應該已經找到屍體了。所以這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殺了曹姝月後把孩子送走。”
“他為什麽這麽做?”戴瑤挑了下眉毛。
“就像你說的,至少孩子能長成一個三觀正常的人。”
戴瑤沒有接話,兩人就這樣沉默下去了。
如果那孩子真的被送走了——這當然是不對的,可這到底算是壞事還是好事呢?對孩子也許是好事,至少他不會長成一個仇視社會的人,所以對社會肯定也是好事,就算對曹姝月也未必是壞事——這樣她就可以無牽無掛地去享受人生了。
可這是不現實的。戴瑤辦了無數婦女兒童的案子,她知道隻有父母雙亡的孩子才能被送到福利院。任何人都不能剝奪父母撫養孩子的權利,即便某些父母已經把一個孩子養成了殺人犯。
車窗被閃爍的警燈映成了藍色,十幾輛警車從街道兩邊朝這裏匯集。戴瑤拉開車門,跳進冰冷的夜風中。她是個警察,所以無論她怎麽想,她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孩子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