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6 月 2 日,王甜坐在椅子上的自拍,特寫肚子和產檢表。產檢表上名字等信息都打了碼,但能看到國內最著名的私立醫院的抬頭。下麵配了一段話:
第三次產檢了,醫生說你很健康。暫時還沒有胎動,醫生說要再等半個月,下次來再聽你的聲音吧,寶貝,媽媽愛你。PS:天使護士小姐姐就說 VIP 產房可以預約了,果斷安排上了。
“6 月 2 號上午十一點多,消費八萬。”牛敦指著單子說道。
5 月 20 日,王甜坐在階梯教室裏的自拍,特寫課桌上的 MBA 教材。下麵配了一段話:
對於真正相愛的兩個人,這就是個平凡的日子,不必證明什麽。我們各自努力,打造屬於我們的精彩未來。
4 月 1 日,王甜在辦公室自拍,下麵配了一段話:
今天是愚人節,但我卻得到了此生最好的消息——我要當媽媽了。秦先生,餘生請多指教。
“看這個。”牛敦換了另一張照片。
這是秦基集團董事長秦榮在接受經濟周刊采訪時配的照片,辦公室的布置一模一樣,連辦公桌上那個錐柱體頂著圓球造型獎杯的位置都沒有變。
“所以這個秦先生是秦榮還是秦煜?”戴瑤問道。
“秦榮。”牛敦拿出一張紙,“我分析了她近兩年的通話記錄,匯總了超過三次通話的號碼,秦榮排名第一。”
祁亮接著說道:“然後我們又在通話記錄裏搜索秦太的號碼,其實就算不搜索也能找到。”
“最後一次通話?”戴瑤問道。
祁亮和牛敦同時點了點頭。
“6 月 2 號晚上九點半。”牛敦說道,“通話隻有半分鍾,還是王甜主動打給秦太的。”
“這個時間有點奇怪。”祁亮說道,“談事的話這點時間肯定是不夠的,尤其是她們之間的事。所以我猜她們當晚見麵了,碰麵前王甜打電話給秦太,說自己到了。”
戴瑤點點頭:“看起來像。”
“就算約了當晚見麵,她們之前肯定也有交流。”牛敦說道,“也許她們之前加了微信,等我明天拿到王甜的 SIM 卡,去她的微信裏找找線索。”
祁亮起身走到白板麵前,拿起筆一邊寫一邊說道:“看看咱們現在手上有什麽了?林瓏去調查劉曦的案子遇到王甜父母,決定調查王甜的失蹤。她發現了一些東西,然後送給了秦太。秦太幹了兩件事,一是找宋一星壓報道;二是花大錢封了劉曦父母的口。”
“可是林瓏 19 號去給秦太送東西,秦太 18 號就買回了劉曦的別墅。”牛敦翻著記事本說道,“這不符合邏輯啊。”
“這才符合邏輯。”戴瑤說道,“她收到警告之前就封劉曦父母的口,這不正說明她已經預感到會出事了。”
“隻要做賊就會心虛。”祁亮說道,“當然這隻是我們的猜測,明天我們還得去一趟秦基集團。”
“你明天不去上海嗎?”戴瑤問道。
“可以坐晚上的車。”祁亮放下白板筆,朝著戴瑤揚了揚下巴,“沒事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戴瑤挑了下眉毛:“你早該喝一杯了。”
“桔梗花?”戴瑤念著燈籠上的漢字,“這不是……”
“宋一星和我們沒說實話。”祁亮看著燈籠,“他和林瓏吵架,不讓林瓏披露的根本就不是什麽揭露同行業的報道。”
“所以你懷疑他?”戴瑤看向祁亮,“你覺得他會殺了林瓏?”
“我不覺得。但是他撒謊。”祁亮說道,“隻要有疑點就得查清楚,哪怕就萬分之一,要不然它就變會成刺兒紮在你心裏,你每次想起來都要膈應一下。”
戴瑤轉了轉眼睛,問道:“就像你那天把中湖公園南岸的河灘踩了個遍,也是為了排除這萬分之一的可能。”
“萬一現場就在那裏,但是我嫌髒沒下去看……”
“我沒說你這麽做不對。”戴瑤打斷了祁亮的話,“我隻是感覺,你繃得有點太緊了。你不必這樣的。”
“唉——”祁亮長歎了口氣,“如果人人都能有毛病立刻改,這個世界該多美好。”
這時牛敦和一個穿著日式服裝的中年男人從掛著和風門簾和風鈴的原木色雙扇門裏走出來。男人留著平頭,一臉整齊的灰白胡子,胸前圍著圍裙,幹淨幹練。他一看見祁亮和戴瑤立刻鞠躬致意。
這應該不是和服吧,祁亮想著,聽說和服挺貴的。
“兩位警官好。”男人鄭重地說道,“我是這家店的老板。”
戴瑤笑著說道:“您中文說得真溜。”
“您見笑了,我就是本地人。”老板微笑著說道,“年輕去日本留學,在燒鳥店打了十年工。現在人到中年卷不動了,開個小店養家糊口。”
“客人您都熟嗎?”戴瑤問道。
“常客都有印象。”老板說道,“您想問龍總和宋老師吧。剛才這位先生已經和我說了。我記得周一晚上他們是十點來的,呆到夜裏兩點多,打烊才走。”
“你記得清楚嗎?他們中間有沒有出去過?”祁亮問道。
“因為我總要招呼客人,可能看得也不全麵。”老板謹慎地說道,“但是我已經把 CCTV 拷給這位先生了。”
祁亮看向牛敦,牛敦點了點頭。
“走吧。”戴瑤拍了拍祁亮的肩膀,“我請你們喝兩杯。這兩天一直說要請你們吃飯,一直沒得著空。擇日不如撞日,咱們就嚐嚐這家燒鳥店。”
牛敦愣了一下,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說道:“他們家還沒開門。”
“小店晚上九點四十五開始營業。”老板說道,“三位可以先坐下喝杯茶。”
戴瑤看了眼手機,距離營業還有四十分鍾。
“那老板給我們留個桌子,我們待會兒過來。”戴瑤笑著說道。
三人目送老板走回店裏,牛敦問道:“那咱們現在去哪兒?”
“這兒是不是離曹姝月家不遠?”戴瑤說道,“咱們去查個崗,回來踏踏實實喝。”
曹姝月躺在沙發上刷手機,她身上油膩膩的,從早上就想洗澡,但是拖到現在,手機都衝了三次電都沒去洗成。
手機又電量不足了,她伸了個懶腰,從抱枕和一堆衣服裏摸出充電線,把手機充上電,換了個側臥的姿勢繼續刷。
手機是她和這個世界鏈接的唯一渠道,她喜歡看什麽就能刷到什麽,這些十幾秒到幾分鍾的視頻反複刺激著她大腦中掌管愉快的那部分,切碎了她冗長又苦悶的生活。
屏幕上方忽然彈出一個視頻通話的對話框,她嚇了一跳,手一鬆,手機重重砸到鼻梁上。
她看著屏幕發了會呆,轉成了語音模式接了起來。
“劉哥。”她小聲說道。
“怎麽不接視頻啊!重來!”男人叫喚著掛斷了通話。
很快又響起煩躁的鈴聲,她無可奈何,接通了視頻通話。
“怎麽了劉哥?”她問道。
屏幕上是一片禿頭皮,在白熾燈下發出油膩的光澤。
“以後給你打視頻你就接視頻,懂嗎?”男人露出了臉,瞪著她說道。
她強忍住一陣反胃,強顏歡笑地說道:“知道啦。我這不是沒化妝嘛。”
“沒化妝也好看。”男人色迷迷地說道,“看不夠。”
“劉哥,是我兒子的事兒有信了嗎?”她主動問道。
“要不說我妹妹聰明呢。”男人說道,“我給你聯係上了一高人,你知道是哪兒的嗎?司法局聽說過嗎?司法局就是正管監獄的。我找這人,我跟你說,進出司法局跟溜達玩似的,比進他家門都簡單。”
“那可好了!謝謝劉哥!”
“這樣。”男人說道,“你現在過來,來我家。我把他也叫來,咱們仨,一塊吃點喝點,你有什麽話你直接跟他說。我再幫你圓乎圓乎,這事兒不就有眉目了嗎?”
“行,那我找個好點的館子,我請客……”
“去什麽飯館啊!”男人賴嘰嘰地說道,“來我家就行。人家看你照片了,覺得你挺不容易的,才答應幫你。告訴你,人家就今晚上有空,你自己掂量吧,反正過這村就沒這店了。”
一瞬間,曹姝月明白了男人真實的想法。她感覺身上爬滿了毒蛇,鑽進了她的身體,勒住了她的脖子。她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任憑它們纏住自己,把自己拖進粘膩的沼澤,慢慢窒息而死。
“可是……”她恍惚地說道。
可是警察正在盯著她,還有個什麽神經病要殺她。但她不能和男人說,她不能讓男人覺得她是個麻煩,麻煩會被丟掉。
“怎麽著?不願意啊?”男人抽了口煙,又瞪起了死魚眼。
“沒有……”
“那就快點。”男人露出猥褻的笑容,“別她媽裝正經了,你前兒晚上什麽樣你自己都忘了嗎?再說你兒子長那麽帥呆,小鮮肉,這要是沒人罩著,在裏麵得被人霍霍成什麽樣,你心裏沒點數嗎?”
想象著兒子在監獄裏要受到的虐待,曹姝月最後的心防立刻崩潰了。隻要能救兒子,哪怕自己喂狗也認了。再說就你這身爛肉,還裝什麽正經?
她咬了咬牙,說道:“我洗個澡。”
她扔掉手機,走到臥室,看著小兒子坐在地上玩玩具車。因為這小子在幼兒園弄壞了幾輛電動車,她又被叫過去,不光挨了頓訓,還讓她賠錢。她當然不能答應,一來她沒這麽多錢,二來她投訴老師虐待她兒子,質疑為什麽大雨天讓孩子自己跑到後院玩,還沒人照看。
最後老師提出了要把費用退給她,讓孩子退園。她當然不想,於是罵罵咧咧地帶孩子走了。回家後她給孩子洗了個澡,點了外賣。孩子吃完晚飯就躲在臥室裏玩玩具車,她也不管那個玩具車是哪兒來的,隻要別煩她就好了。
她靠在門口看了會孩子,比老大長得還好看,長大以後不定能成多大禍害呢。想到這裏,她不禁笑了笑。
可是一想起單元門口的攝像頭,她又心煩起來。那個女警察和她說過不會幹涉她的正常生活,她願意去哪兒都可以,隻是得派人跟著她。可她恰恰就是不想讓警察知道她要去哪兒。
她忽然想起去年買了個金色的假發。她從衣櫃裏把假發刨出來,給自己化了個濃妝,換上包臀裙和黑絲。她知道他們肯定都喜歡這種造型,既然決定要去就索性讓對方盡興。
她戴上假發,穿上風衣,踩上高跟鞋,最後小心翼翼地戴上黑口罩。這樣就看不出來了吧。她在鏡子前麵擺了幾個造型,然後看到了兒子抱著玩具車站在臥室門口。
“媽媽去拿個快遞。”她說道,“你去睡覺。”
曹姝月走到小區門口時,看到那個女警察從停在街對麵的車裏出來。她心裏咯噔一下,腳下沒踩穩,身體跟著晃了兩下。
女警察朝她的方向掃了一眼,但沒有認出她。接著兩個男人也下車了,她認出穿西服的那個男人上次和女警察一起來的。
她快步穿過馬路,用餘光看著三個人走到街邊一輛依維柯旁邊。這時他們停下來,又回過頭觀察周圍,她立刻扭過臉,走進那片漆黑的棚戶區。
她家被鐵路和高速公路夾在一塊三角地裏,打車進出要多繞十幾塊錢,所以她每次都習慣性地穿過棚戶區,從高鐵站對麵的街上打車。
巷子裏很黑,但她不怕。她在這裏住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前,那些蹲在牆根底下朝她吹口哨的小混混和專盯著女人屁股看的老光棍可能會讓她害怕。但現在她已經沒什麽可怕的了。
她丈夫年輕時長得很帥,又高又瘦,冷顏少語。可這又能怎樣呢?結婚後沒幾年丈夫就開始對她動手,酗酒家暴十幾年。原本長得比明星偶像還帥的小鮮肉最後變成了一臉橫肉的惡相。
直到有一天兒子把他打了,他跑了,留下她和兒子。她一個人帶兒子生活很難,但是後來丈夫家幾次來找她要孩子,都被她拒絕了。因為她看到兒子越長越像年輕時的丈夫,忽然意識到也許隻有這樣,才能讓她重新見到年輕時深愛的那個男人。
反正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那麽就隻有自己養一個全心全意愛自己、聽自己話的小爺們吧。就算有一天她也會失去他們——她已經失去了大兒子,但至少有幾年的時光她是快樂的。
否則,她都不知道自己老了以後要靠什麽活下去。
心裏那道齒輪又擰上勁兒了,她腳下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戴瑤坐在屏幕前檢查監控,因為技術的進步,現在已經做到有人進入監控範圍就自動錄像,所以初篩時就不用再看大量的空白畫麵,極大提升了效率。
可戴瑤看完後卻眉頭緊鎖,她讓偵查員調出了昨天的監控記錄,從昨晚安裝好攝像頭到午夜零點,很快又看完了。
她把祁亮叫過來,指著屏幕上一頭黃發穿著風衣的女人說道:“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沒找到這個女人進樓的畫麵。”
“會不會一直在家?”祁亮問道。
“打開聲音,倒退二十秒播放一遍。”戴瑤命令道。
偵查員打開聲音,開始播放,立刻響起了嘶嘶啦啦的微小噪音,畫麵裏空無一人。
就在這時響起哢噠一聲,緊跟著是高跟鞋戳地的哢哢聲,然後又是關門鎖門的聲響,很快金發女人出現在畫麵中。
“那是開門,不是電梯門,對吧。”戴瑤看著祁亮說道。
祁亮默默點了點頭。
“所以是曹姝月。”戴瑤挑起眉毛,“她果然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