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
宋拂之和時章眼睜睜地看著大門在自己麵前緩緩合攏,王女士伸手關的。
最後半秒鍾,宋拂之看到王老師臉上淡定的表情。
王老師淡定,兩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卻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尤其是時章,他愣是在二老麵前站了整整幾分鍾,頂著假發美瞳和這身裝束。
門合上後,兩人像是沒緩過來,安靜了好幾秒。
然後,一起扭頭,看到對方空茫的表情。
宋拂之拉著時章,轉身就往屋裏去:“還愣著幹嘛,快換衣服啊。”
大門虛掩著,裏麵說的什麽外麵也聽得見。
倆孩子正急慌慌地打算補救呢,就聽到王女士在外頭喊:“換什麽換,不嫌麻煩?你倆外賣都要冷了。”
這一聲又把人叫住了。
一聽王女士是這種語氣,挺淡然的,和平時沒什麽不同,宋拂之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安心了下來。
宋拂之站到門邊,斟酌了一下,問:“你沒被嚇到吧?”
王惠玲道:“還行,章兒身材還挺好的。”
“噗。”
宋拂之沒忍住笑了下,看著時章。
時章眼裏還是挺慌亂的。
“那行,那沒事了。”宋拂之碰了碰時章的胳膊,安撫的意思。
“那我開門了啊。”宋拂之衝外麵喊了句。
就這麽讓父母杵在門口也太不尊重了。
管你屋裏是天庭還是雜技廳,管你現在是天兵天將還是妖魔鬼怪,晾著爸爸媽媽都不是個事兒,得先讓父母進家裏來。
但是開門前,宋拂之一眼瞥到時章胸口那一串花似的吻痕,頓時冒了一身冷汗。
操,把這事兒給忘了。
祈求爸媽沒看見。
宋拂之趕緊從屋裏翻了件外套出來讓時章套外頭,時章還沒緩過勁兒來,動作機械地把衣服往身上穿。
“拉鏈拉上。”宋拂之輕聲說了句。
時章拉上了,遮住了那片紅痕。
宋拂之拉開門,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勇氣。
反正門外兩位是他最親的親人,既然都直接被撞見了,也沒什麽可扭捏的,沒必要。
門再次被打開,王女士已經麵色如常了,隻有宋爸爸在看到兒子這一身衣服的時間,不自覺地被震了一下。
宋拂之從爸爸手裏接過外賣,淡淡賠笑:“謝謝啊,您進……”
王女士已經換好了拖鞋,宋爸爸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屋裏兩尊大神,扶著門,語氣特真誠:“凡人能進嗎?”
時章心裏一直挺慌的,宋大夫這句話成功把他給逗笑了,心也放下來一半。
王女士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拉著老宋進屋:“別貧。”
凡人進屋,兩尊大神卻在旁邊老老實實地站著,一動不敢動。
宋拂之恭恭敬敬:“爸媽,你們怎麽突然來這兒了。”
王女士橫他一眼:“我不跟你說清楚了嗎,我們做了香腸,給你買了衣服,正好順路,就過來把東西給你們,省得回頭又到處跑。”
宋拂之滯了滯,他可想起來了,接電話那會兒他還處在看到花朵標本的震撼裏,沒聽進去。
得,這是他自己的鍋。
王女士拆開他們的外賣看了看,皺了皺眉:“燒烤,炒飯,烤雞,你們就吃這個啊?一點綠葉子都沒有。”
宋拂之撓了撓鼻尖:“這不是圖個方便嗎。”
“圖方便……”王女士問,“你們一會兒還有事?”
停了一秒,她自己續上了:“哦,要拍照是不是。”
宋拂之有點驚訝,點了點頭。
宋醫生在旁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王女士抽出了寶貴的十秒鍾,向自家老頭解釋道:“Cosplay,真人扮演成書或者漫畫裏麵的角色。”
王女士的英語發音不太標準,卻還是像講課似的,很有範兒。
她講完,轉頭看了時章一眼:“我講的對不對?”
時章忙不迭地點頭:“對的。”
宋醫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那我也弄過,我扮的趙雲。”
宋拂之和時章都滿臉茫然,王女士笑著說:“這不是一回事兒。”
“你爸說的是他們單位以前文藝匯演上,他唱過一折子京劇,空城計。”
這確實不是一回事兒,但有點異曲同工的意思,大家都笑了起來。
“所以你倆這是怎麽……”王老師在兩人中間兜了一圈,最後還是落到宋拂之身上,“最近發展出來的興趣愛好?”
這指的應該是寬泛的二次元文化。
宋拂之說“不是”,猶豫了一下,看著他媽媽說:“喜歡挺久了,但確實是最近才開始自己玩。”
王惠玲愣了一下:“多久之前?大學?”
宋拂之笑了笑說:“高中。而且你敢信?我當初還是因為看了你收繳的漫畫喜歡上的。結果前陣子我倆發現,我當時看的那本漫畫是時章的。”
王惠玲:“……”
宋大夫這會兒也緩過來了,樂嗬道:“那你媽豈不是當了兩次月老。”
給自己兒子當月老,還一當當兩次,這像話嗎。
王老師的重點卻放在別的事上麵,她輕輕皺著眉:“我們從來都不知道。”
宋拂之淡笑:“我也一直沒跟你們說啊。”
王惠玲輕輕歎了口氣,有點無奈:“我和你爸爸還以為你這小子一直沒什麽興趣愛好呢。從大學到工作,不出去玩兒也不談戀愛,給我們急的。”
完了,以前無趣的人生又被親媽揭出來了,宋拂之看了下時章,隻見時章溫和地看著自己。
“還是因為我們以前沒時間陪你。”王惠玲這時是很懊惱的。
她緩緩說:“我以前有一屆學生,班裏挺多人喜歡看這些漫畫啊什麽的。他們高考之前,我給每個人送了一個小的那種,小擺件?”
王老師用手指比了比,也就幾厘米高,估計是那種小扭蛋。
“哆啦A夢的。因為我希望他們都擁能有叮當貓的口袋,有求必應,事事如意。”
王老師看著宋拂之,眼裏有歉意,也很後悔:“我給學生們送了那麽多東西,了解他們的喜好,卻不知道自己兒子也喜歡。”
孩子成長的黃金時期,她卻沒怎麽參與,這是後悔也追不回的事情。
宋拂之靜了兩秒,喊了聲“媽”:“這不怪你……”
宋拂之越是年長,自己當了越久的老師,其實越能理解自己爸媽。
過去缺失的關懷沒法補回來,宋拂之不是說原諒了,他就是理解了。
王惠玲隻是把其他學生們都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宋拂之抓了一下時章的手,對王惠玲說:“要沒有當初的王老師,我也遇不到現在的時章了。”
時章笑著說是,當初如果不是王老師,他現在可能還混在那個小鎮子裏。
時章喊了聲“媽”,頓了幾秒,又叫她“王老師”:“您讓很多學生記了一輩子,因為您給了我們第二個家。”
王惠玲往沙發裏靠了靠,笑紋淡淡的:“真是,一個兩個的都這麽會講話。”
宋拂之輕咳了一聲,坐正了,眼神在自己和時章中間轉了一圈,看向王惠玲:“所以您,能接受我們……”
“有什麽不能。”王惠玲笑笑,看向宋醫生,“爸爸能不能接受?”
宋大夫看著對麵倆孩子,身上布料都不太多。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呃,就是最好多穿點,現在是冬天。”
宋拂之撐著下巴,笑得手一鬆:“行,知道了爸。”
“那你倆繼續吧。”王惠玲站起來,“衣服和香腸給你倆放這兒了,等會兒記得帶回家。”
她拉了一下老宋:“回家了老頭。”
“等下啊。”老宋站起來,搭了一下宋拂之的肩膀,“你來一下。”
宋拂之有點一頭霧水,但還是跟著老宋走出了房間。
“怎麽了爸。”
老宋臉色有些嚴肅,點了點自己脖子旁邊,又往下比劃了幾寸:“時章這兒,你弄的?”
宋拂之這下真的頓住了,愣了好幾秒才支唔著“嗯”了聲。
“脖頸處血管多且複雜,盡量不要弄破這邊的毛細血管。之前國外出過事故,有的患者被愛人弄出過主動脈血栓。雖然這個概率很小,因為那位患者本來就有家族病史,但你們平時還是要注意。”
老爸如此認真地叮囑自己這種事,盡管都是這麽成年的成年人了,卻還是讓宋拂之覺得有點額頭冒汗。
宋拂之視線飄忽,點頭說知道了,會注意,有點想逃。
“知道你倆感情好,但也……”
老宋生性靦腆,到老了還是像位白淨書生,不擅長聊這方麵的事情。
說到一半老頭兒自己麵子也有點掛不住,輕聲咳了一下。
他看著宋拂之笑笑:“我和媽媽之前還真是不怎麽了解你。”
宋拂之有點百口莫辯。
老爹啊,您要是看到兒子前些日子,渾身淤青的慘樣,就不會隻把你親兒子拎出來談話了。
屋裏坐著的那個便宜兒子才是你要教育的人啊!
“但是挺好的。”
老宋笑嗬嗬地扶著宋拂之的肩膀,往下按了一下,“真挺好的。”
因為兒子好像找到了那個他願意交付一切的人。
老倆口沒有聊太久,叮囑完兩人好好吃飯,就告辭了。
被這麽一攪和,在衣帽間裏沒做完的事兒算是沒法繼續做了。
這倒也好,正好能專心把照片給拍完。
大概出來的效果兩人都挺滿意的,之後有專業的幫忙打理妝容和造型,背景也會換,效果應該會很好。
兩人看著照片,又琢磨了幾個更有張力的姿勢。
過了幾天,他們請了童童和洛琉璃,還有平時常合作的攝影,就這麽幾個親近的朋友,來幫他們拍結婚照。
屋裏的場景是他們自己搭的,假毛自己修過,衣服也改得更貼身型。
從頭到尾,這場cos都傾注了兩人很多的心血,真到了拍攝的這天,宋拂之還有點兒緊張。
“緊張什麽?”時章問他。
宋拂之看了眼在旁邊的忙著布置的攝影和場務:“人有點多。”
之前cos,宋拂之旁邊隻有一個洛琉璃。
“不緊張。”時章說,“章魚老師在呢。”
時章把專門的紋身貼紙拿出來,遞給宋拂之,笑著問:“你不是說想幫我貼的嗎?”
於是在其他人在外頭做準備的時候,宋拂之把時章拉到浴室,在隻有他們倆的地方,一點點幫他把身上火紅的花紋貼上去了。
貼的人不安好心,被貼的那個也縱著他不安好心,於是兩人在浴室裏呆了挺久。
一直到洛琉璃不耐煩地來敲浴室門,故意臊白他們:“你倆造孩子呢?”
下一秒兩人推門出來,衣冠楚楚的,臉上表情一個比一個正經。
童童看著他們倆,撲哧一樂:“別裝了你倆。唇妝都不用畫了。自己照照鏡子去,看你們嘴有多紅。”
“真不害臊。”洛琉璃臊他們,“倆老大叔真有勁兒。”
這一對角色本來張力就很強,有些姿勢免不了肢體觸碰,而且碰得還挺大麵積。
其實最開始宋拂之還有些放不開,畢竟有幾個別人在,都這麽圍在旁邊,好像在圍觀他和時章幹啥似的。
但漸漸的,時章慢慢帶著他,讓宋拂之也自然了許多。
其實cosplay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跟演員還真差不多。
要貼角色,就要琢磨角色的性格、表情、動作、氣質。其實能做到妝造還原已經很厲害,再要身上的氣質都統一,那更難。
合作cosplay也跟演員搭戲似的,對方的狀態也能影響到自己。
這對角色不是柔情款款的類型,他們有對立,有衝突,因為鮮血淋淋地相愛,所以刻骨銘心。
有一幕是兩人對戰,在刀尖相向中擁抱又離別,得用上假血。
情緒很深,讓普通coser做出到位的表情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宋拂之前麵嚐試的cos不需要這麽強烈的表現力和情緒,加上旁邊有幾個人,他一直有點拘束,排了幾張,擺拍的痕跡都很重,不夠投入的感覺。
宋拂之自己不太滿意,擰著眉看相機。
他覺得自己情緒不到位,但不知道該怎麽改。
“其實我覺得已經很好了。”洛琉璃鼓勵道,“已經很牛了。”
時章看了會兒,拉著宋拂之帶他回到布景中央。
“你太在乎鏡頭和我們事先定好的分鏡了。”時章說,“別在乎那些,餘光也別看鏡頭,當這些都不存在。”
時章把劍遞到宋拂之手裏,捉著他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送,手指力道很大。
時章近距離地凝視宋拂之,聲音低啞地命令:“就看著我。”
宋拂之瞳孔縮了一下,時章妝後的臉近在咫尺,那雙赤色的瞳像火一樣燃燒,黑色長發散亂地垂著。
身邊便全是他的味道。
頓時世界隻剩下眼前這個人,這麽近距離的對視,宋拂之看到時章眼神中的瘋狂和狠戾,情緒一下子就被他激起來了。
時章的手指掠過宋拂之的耳墜,淺色的金屬發出一聲清脆微響,接著大掌突然從後麵扣住了宋拂之的腦袋,拇指在他耳朵邊用力地摁了摁。
宋拂之立刻給了反應,眼神也變了,劍尖抵著對方,目光很凶,有點不顧一切的瘋。
攝像師在旁邊哢哢抓拍,洛琉璃站遠處悄悄地錄花絮,這些宋拂之都沒注意到。
時章是個很有感染力的coser,他情緒到位,宋拂之便也能跟著被帶起來。
“這張太絕了。”攝影小聲歎了一句。
這會兒宋拂之才如夢初醒,他正把時章壓在牆上,兩人針鋒相對,火光衝天。
拍完了,時章眼尾的淩厲弧度瞬間柔和了不少。
他喉嚨被宋拂之製在掌心,揚眉朝宋拂之笑了一下:“你表現得特別棒。”
宋拂之“唔”了聲,跑去看照片,真的和最開始拍的感覺不一樣。
他以前沒和別人合作過cosplay,但是和時章合作的感覺太絲滑了。
有什麽稍微僵硬的地方,時章都能給你悄無聲息的化解。情緒不夠他就帶一帶,情緒放過頭了他就幫忙收一收。
在鏡頭前該用什麽角度,兩人怎麽互動,時章也都懂。
有時候宋拂之根本沒注意到,他扶著人稍微動一點兒,就能調整好。
這對角色親密的動作本來就不少,互動多,其實不好拍。
如果是一對純粹合作關係的coser來cos這對,肢體接觸的時候都得稍微隔著點兒,偶爾還要借位。
很禮貌,有什麽親密姿勢也是就擺拍那麽一會兒,拍完立刻就鬆開,還會跟對方笑著說“冒犯了”。
眼前這倆人可不一樣,要摸,要抱,誰摟著誰,誰掐著誰,牽手,對視,那動作都是結結實實的來。
摟得可真緊,修長的手指都在對方皮膚上按出凹陷的痕跡了,可見是真用力,動了真情,一點兒不帶演的。
甚至拍完了,兩人連姿勢都不帶變的,手還放在對方腰身上,眼神都還放在對方那兒,那叫一個自然。
洛琉璃從他倆開始拍照,就開始牙酸。都這麽大年紀了,怎麽還這麽能膩歪,老男人就是臉皮厚啊,真是不顧旁邊人的死活。
童童年紀更小一點,剛開始看兩人互動她還按捺不住尖叫,拽著洛琉璃的胳膊無聲嘶吼。
——真情侶cos真情侶,哪兒哪兒都是真的,不要太給勁兒了!
但到後麵,洛琉璃和童童基本已經麻木了,呈現出一種吃撐著了的倦色。
她倆偶爾掏出手機錄一段兒花絮,好像在打包狗糧,也不知道以後誰能有幸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