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活動安排在剛開學的第一個星期五,學校包了幾輛大巴車,一個班的學生坐一輛,車裏充滿了歡快的氣氛,仿佛暑假的延續。
宋拂之和老周坐第一排,後麵有倆小孩暈車,宋拂之和老周就把自己的位置讓了出去。
宋閻王走到最後一排坐下,旁邊立刻安靜了一大圈。
不一會兒就到達了目的地,孩子們呼啦啦地下車,整個年級的學生在大學門口集合,望著古樸的標誌性校門發出了“哇”的感歎。
這裏是無數學子的夢想。
曆史厚重的大學校園,剛走進去就讓人沉浸其中。
充滿歲月沉澱的紅磚樓,花草池塘排布有致,新教學樓氣派明亮,圖書館更是壯觀得令人屏息,新與舊在此重疊,在來來往往的三兩大學生身上,似乎還能看到上世紀在此揮灑青春的莘莘學子的影子。
招生辦老師帶著孩子們逛了一圈主教學樓、食堂、圖書館和操場,在校史館講述了大學近百年來的曆史與變遷,還有從這裏走出去的數不盡的優秀人才。
孩子們仰著臉認真地聽,宋拂之也漸漸聽入了迷。
說起來,這其實也是宋拂之第一次這麽認真地逛這所大學。
以前隻是路過的時候進來看過,現在大學對於宋拂之來說又有了不一樣的意義,他的先生就在這裏任職。
午飯就在大學食堂吃,老師們坐一桌,也會互相交流一些信息。
附中近年來勢頭很猛,前年出了個市狀元,結果那孩子選了另一所很牛的大學,所以大學對他們高中也很重視,希望能多爭取點好苗子。
“誒,狀元當年的數學老師就在這兒坐著呢!”
老周擱了筷子,在宋拂之肩上拍了拍。
招生辦老師姓吳,八麵玲瓏的一位女士。
一聽這話,吳主任眼睛都笑得眯起來了,手伸過來:“宋老師對吧,久仰久仰。別的客套話不說了,您明年再給我們送個狀元就成,我們先訂了!”
宋拂之和對方握手,笑著搖搖頭:“吳主任說笑,都是孩子自己的努力。”
吳主任紅唇張合,聲音洪亮:“咱們下午呢就按原計劃,在學校裏再逛逛,然後去禮堂,幾個學長學姐分享大學生活。”
“好嘞,您辛苦。”年級主任也跟吳主任握手。
大學確實擔得上“最美校園”的稱號,占地麵積大,路邊樹木參天,滿眼蒼翠。有人說這所大學建在森林公園裏,這話真不誇張。
在裏頭逛,就跟逛公園似的,孩子們一路走走停停,許多雙晶亮的眼睛四處轉。
“這是我們學校的最漂亮的地方之一,百林園。小橋流水,鬱鬱蔥蔥,是吧。”吳主任笑笑,“挺多畢業生回來都得在這兒拍婚紗照。”
百林園裏已經有些人了,吳主任驚訝道:“今天人這麽多啊,平時都靜悄悄的。”
圍在樹林裏的大多是大學生,他們正拿著手機對植物拍照,偶爾低頭寫字,圍在一起討論什麽東西。
走近些,隻見學生群裏立著一位教授,身著黑色外套,行頭很適合外出,手裏握著一卷紙和一支筆。
他便走邊講:“野外植物觀察筆記需要的要素包括,時間,地點,包括當地地形,溫度,天氣。”
“看植物和學中醫差不多,望聞問切。望,就是觀察,可以借用相機捕捉植物各個器官的不同形態。聞一聞它的氣味,是香的,還是有些刺鼻?摸摸葉片,上麵有沒有絨毛或者細刺。至於問……可以問問它,做一棵不用上早八的大樹是不是很爽。”
大學生們笑了起來,幾個大膽的高中孩子們也湊過去,聽得津津有味。
學校裏大多數植物都掛了牌子,上麵寫著種類和特征。
一個學生指著大樹根部的齒狀葉片問:“教授,這個是什麽草?經常看到類似的。”
教授說:“這是一種蕨類植物。它們不會開花結果,而是通過孢子繁殖,你翻開它們的葉片,背麵有許多小斑點,那就是它們的孢子。”
許多學生圍上來看,時章笑著提醒了一句:“有密集恐懼症的悠著點兒看。”
宋拂之沒想到真能讓他們碰上時章。
時教授講課的時候很耐心,娓娓道來,各種植物在他的描述都像好朋友一樣,他隻是把自己的朋友介紹給你。
宋拂之從沒看過時章工作時的樣子,這是頭一次。
很專業,很認真。懂很多,卻不賣弄,有問必答,這樣的男人很有魅力。
老周把自己班上的孩子拉回來:“別湊熱鬧,打擾哥哥姐姐們上課。”
吳主任擺手:“哎沒事兒,我問問時教授,正好介紹認識認識。”
“時教授!”
吳主任高高地揮了下手:“上實踐課呢?”
時章喊了聲“吳主任”,淡淡掃過後麵稚氣未脫的高中生們,接著目光落到宋拂之身上,愣了愣。
兩人對視幾秒,宋拂之看到時章眼中的驚訝轉瞬即逝,接著蒙上一層說不清的情緒。
“這是附中的學生們,來我們學校參觀來了,方不方便讓他們也聽聽?不打擾的話。”吳主任問。
時章從宋拂之身上收回目光,“嗯”了一聲:“這門通識課,講生活中的植物學,今天帶他們出來認認學校裏的植物,小同學們也都能聽。”
吳主任笑逐顏開,立刻看看高中的老師們:“那我很快介紹一下。”
“這位是時章,時教授,在咱們植物學這塊兒貢獻了很多科研成果,在好幾篇知名期刊上都發了論文,國際有名。”
這是正正經經的科研大佬,指不定十幾年後這位就要拿諾貝爾了,老周和年級主任忙迎上去,殷切地和時章握手,嘴上說著“太厲害了”,“您好您好”,“有幸見到這麽重量級的學者”。
“真不是,和學者們比,我懂得太少。”
時章這話真不是謙虛,比他天才的人多太多,而且科研哪有什麽盡頭,世界是探索不完的,人在大自然麵前輕如鴻毛,談何重量。
宋拂之一直站在旁邊沒講話,老周在背後推了他一把,悄聲說:“老宋,愣什麽呢,不跟教授打個招呼?”
兩邊老師們的目光都投到宋拂之身上,連時教授也那樣輕飄飄地看著他,顯然沒有主動講話的打算。
本來宋拂之有一丁點的猶豫,要不要在大家麵前介紹他們的伴侶關係,但現在看來,應該不合適,時教授也不需要。
宋拂之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左手的戒指,轉而向時章伸出幹淨的右手,禮貌道:“時教授好,我是附中的宋拂之,這些孩子們的班主任。”
“宋老師。”
時教授語氣淡然地喊他,彎了彎嘴角,眼裏卻沒什麽笑意,“您好。”
兩隻手握了握,時章掌心很燙,溫度高得不正常。
時章利落地抽回手,轉向學生們:“咱們繼續。小朋友們可以跟著哥哥姐姐一起觀察植物,遇到不認識的隨時來問我。”
學生們四散開來,時教授慢慢地走來走去,被學生攔下來,他就詳細地介紹那個植物和觀察方法。
宋拂之站在樹蔭下,看著時教授垂眸講解的側臉,覺得這男人實在是很有魅力。
不知什麽時候,很有魅力的教授就晃悠到了宋拂之身邊,駐足。
“宋老師知道這是什麽樹嗎?”時章問。
樹的名牌掛在樹幹另一邊,被擋住了。
宋拂之望了望,樹形高大,羽毛般的葉片在風中輕輕晃動,並分辨不出來是什麽樹。
“不太知道。”宋拂之老實道。
兩人的身影被茂盛的樹冠遮掩著,來來往往的學生老師們都在另一邊,像隔著一道影影綽綽的屏風。
“宋老師什麽時候知道要來大學參觀的?”時教授又問。
宋拂之想了想:“上周。”
時章再問:“那為什麽不跟我說。”
宋拂之張了張嘴,後知後覺地發現,教授好像是有點生氣。
沒等宋拂之給出解釋,時章便擦身而過。
教授好像真的隻是路過這位高中教師,和他隨意聊了兩句。
時教授很快被別的學生叫走,那邊圍了一大圈學生,有大學生也有高中的孩子。
宋拂之躊躇兩秒,跟了過去。
“教授,您之前教我們的植物科學畫,全班人都沒畫出來,我們簡單教了一下,這個小妹妹就畫得好好。”
被圍在中間的是姚欣欣,她拿著哥哥姐姐借給她的鉛筆和記錄板,白紙上輕巧地勾勒了一株植物的樣子。
時章看了看:“畫得真好。”
大學生們含淚撫掌:“天賦啊,這就是天賦。”
小姑娘畢竟沒上過課,畫得再好也有不足,時教授道:“植物科學畫既要美,也要客觀,你這幅畫更像藝術寫生。我們一般用平行線繪圖,用線條的粗細和頓挫表現植物的質感,有時也會采用打點法,這都和美術寫生挺不一樣。”
姚欣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好的。”
“你喜歡這些?”
時章指了指滿園的花草樹木。
姚欣欣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隻是喜歡畫畫。”
時教授微笑道:“畫得很棒,祝願你可以一直把興趣堅持下去。”
姚欣欣眨眨眼,臉蛋微微泛紅。
宋拂之站在人群邊緣,看著時章溫和地與學生們互動,心裏卻琢磨著。
教授生氣了,他生什麽氣呢。
“宋老師,咱們校園還可以吧?”
吳主任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宋拂之身邊。
宋拂之禮貌地應了聲“吳主任”,又說:“非常漂亮,學術氣氛很濃厚。”
“那您回去麻煩做做工作,明年咱們爭取把尖子生一把收入麾下啊!”
宋拂之客氣地笑:“您太謙虛了,孩子們擠破頭都想進貴校,根本用不著我做工作啊。”
兩人笑了一陣,漸漸地就有些遠離圍成團的學生們,站到了旁邊的樹蔭下。
吳主任笑著把頭發挽至耳後:“宋老師,高中挺忙的吧?”
“還行。習慣了就還好。”
“你當老師沒幾年吧?年紀輕輕就帶了個狀元出來,了不起。”
“我教書快八年了。”宋拂之搖搖頭,“真不算頂年輕的老師。”
吳主任麵露驚訝:“我以為你頂多二十幾。”
“我都奔四了。”
這話宋拂之也聽過不少,尤其是今天他就穿了件短袖,勾勒出流暢修長的身材線條,看上去就是位挺帥氣的年輕人。
宋拂之和吳主任聊得有說有笑的,時章在學生堆兒裏,淡淡地往這邊掃了一眼。
宋拂之不愛跟人客套,吳主任也確實話多了點。但成年人哪有什麽愛不愛的,在這場合裏,臉上就得一直掛著笑。
“差不多了。”時章突然提高點聲音,“今天天氣不太好,提前一點回教室吧。”
眾人抬頭望,陽光已經不知道何時被烏雲遮住了,夏末秋初的濕度很大,悶熱,看著一幅即將下雨的樣子。
“誒,那行。”
吳主任這才從宋拂之身邊離開,走向附中的年紀主任,“那咱們帶孩子去禮堂吧,學長學姐們應該快到了。”
老師們把四散開的孩子們帶回來集合,清點人數,簡單列隊,花了些時間。
宋拂之正指揮孩子們排好隊,揚起的手背忽地感到一點涼意。
接著兩點,三點,許多點,滴滴答答地落在身上。
隻耽誤了這麽幾分鍾,突然就下雨了。
短短幾秒內,雨勢陡然增大,從滴變成線,又變成簾,不要錢似的從天上往下潑,眼前頓時一片灰白迷蒙。
學生們下意識尋求庇護,帶了傘的是少數,慌忙撐開傘,一把傘下擠著好幾個腦袋。
百林園占地麵積大,離任何一棟建築物都很遠。此刻下貓下狗,壓根兒無法冒雨行路。
“先躲樹底下!”
宋拂之顧不上自己,頂著風雨把孩子們送到樹下,茂密枝葉籠罩住的土地尚且幹燥。
忙著確認學生的安全和人數,宋拂之身上很快就被雨淋濕了。
“宋老師,來這邊!”
吳主任在不遠處的樹下高舉揮手,旁邊站著一臉焦急的老周。
宋拂之在雨中被淋得有點懵,還未等他抬腳,頭頂突然籠過一件外套,如忽然伸出的雨簷,替他遮擋了雨。
“跟我過來。”
時教授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很低沉。
時章扶住他的肩頭,手掌收緊,幾乎把人攬在懷裏。
輕輕一帶,宋拂之便隻能跟著他走,肩膀被迫抵住了一片滾燙紮實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