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藏屍行李箱

公安優先奉行屬地原則,寧港這邊發現的屍體,依然由寧港負責,當地協查。

死者的身份水落石出,案情推進連跟著走上高速。

楊明怡,20歲,來自樂穀縣二頭橋村,家裏排行老二,上頭有個長姐,前些年嫁出去了,生了孩子很少回家,下頭有個弟弟,今年十九歲,在縣城念大專。平時,楊明怡和父母住在鄉下的老房子裏,幫忙照顧百香果,以及中風了的奶奶。

當地警方把楊明怡的死亡證明,以及死者生前在當地衛生院的治療記錄掃描發去了寧港,簽字與章都很齊全。

官方證明上,楊明怡的死亡時期是7月25日上午七時,死亡原因為“急性腎炎及並發症”。

單瀮將幾分掃描件來回看了半天,又遞給林鶴知:“你看看,這些病曆有沒有問題?”

事情要從7月21日說起,楊明怡因為雙腿下肢腫脹無法下地而去了急診,在這次嚴重水腫之前,她大約有四天時間,持續感到頭暈無力,惡心無食欲,尿紅。

在此之前,她吃了幾療程由當地赤腳醫生開的“土方”,專治月經不調。

當地衛生院的醫療條件非常有限,隻是給楊明怡抽了血常規與肝腎功能,做了尿檢。血常規顯示白細胞顯著增高,血紅蛋白偏低,肌酐升高,同時,尿檢尿血、尿蛋白嚴重,院方懷疑是中草藥中毒、或是某種感染導致的急性腎炎,給予了抗生素、利尿劑、以及電解質輸液治療。

林鶴知一聲歎息:“應該直接靜脈滴注維生素K的。”

經過兩天的治療後,楊明怡腿部水腫緩解,但尿血問題完全沒有好轉。院方開醫囑建議患者前往縣城一級醫院,查明腎病的原因。大約是出於經濟的原因,楊明怡並沒有去縣城大醫院,而是直接回了家。

誰知回家住了一天之後,下肢水腫再次出現,患者四肢無力,當晚早早睡下後便沒再醒來,次日清晨再次送醫,搶救無效死亡。醫院根據死者先前症狀,懷疑是急性腎炎引起並發症導致猝死。

“敵鼠鈉鹽中毒,的確非常容易被誤診為急性腎炎,村衛生院醫療能力比較有限,也不是不能理解。”林鶴知搖了搖頭,“我隻是很奇怪,就沒人懷疑過中毒嗎?殺鼠藥中毒在農村比城裏更常見,應該有快速檢測盒才對。”

“上麵寫了如果對死亡原因有異議可聯係這個電話送檢,”單瀮指了指死亡證明,“但家屬沒有提出送檢要求。”

“和我們屍檢時遇到的問題倒都對上了。”林鶴知放下院方的材料,“死者死亡時,的確是平躺仰臥的,宣布死亡後,大概直接拉去了太平間或者殯儀館冷藏,死後半小時內當地食屍蠅就能在她身上產卵,但由於冷藏,這些卵在寧港才孵化出來。她手上的針孔,不是因為吸|毒,而是抽血,輸液留下的痕跡,敵鼠鈉鹽導致她凝血功能障礙,在針孔附近留下了淤血。”

先前,單瀮一直以為這是一起毒殺後跨省拋屍案,著實沒想到,死者死亡證明都已經開出來了,如果正常下葬壓根就不會再有人懷疑——那凶手為什麽還要冒著引火燒身的風險拋屍?這具屍體又為什麽會出現在寧港?

林鶴知將楊明怡中毒治療到死亡的過程整理成時間線,拿紅筆勾了7月23日與24日:“醫院回來後,她繼續攝入了毒素,我們在腸道內發現的百香果,差不多是這個區間攝入的。”

單瀮看著自己桌上堆起來的案卷,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還是要去一趟這個二石橋村。”

*

與此同時,當地警方迅速控製了死者父母。

楊明怡父母都是當地農民,很快就把事情給交代了。

原來,楊明怡死後,當地的“鬼媒人”主動找上楊家,說外省有一戶人家在尋找冥婚妻子。死者是一名年輕男子,外出務工,死工地上的,生前未有婚配。誰知死後家裏老太太成日做夢,夢見兒子孤零零一個人在她床前晃悠。白發人送黑發人,本就悲痛欲絕,再加上噩夢纏身,老太太夜夜不敢入睡,也病倒了,家裏便請了玄門人士。那大師看了墓葬,說是兒子身邊全是成雙成對的合葬墓,就他一個人。孤魂野鬼是要作怪的,那道士建議男方家裏找個年齡相仿的姑娘合葬,才能化解此劫。

可這年頭姑娘屍體不好找,年輕的就更難了,對方也是打聽了一段時間,恰好,楊明怡對得上,鬼媒人就來說媒了。錢款媒人與楊家分成,楊家到手能有整整九萬。

農村總是有些迷信的糟粕,比如未出嫁的女兒埋進祖墳會影響風水財運,所以得埋別的地方,也就是說,哪怕不結這個冥婚,楊明怡也沒地方下葬。再加上九萬對楊家來說,著實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冥婚這事自然一拍即合。

警方不曾提供任何信息,楊明怡母親便能準確描述拋屍行李箱的模樣。楊明怡那一身“行頭”,也是對這種工作“有經驗”的鬼媒人給她準備的,但那八千元現金紅包,是楊明怡母親自己放進去的。

原來,那是生前就給楊明怡準備好的嫁妝,楊母對送女兒遠嫁冥婚這件事,多少有些愧疚,但希望女兒出嫁的心也是真的,好像這樣才算是“禮成”。而且,到時候冥婚儀式會在“夫家”進行,也希望有了這筆錢,對方對女兒好一點。

至於這具屍體為什麽會出現在綠江小區那一帶,而非順利冥婚下葬,楊明怡父母也不清楚。聽聞消息後,兩人皆是出奇憤怒,一方麵希望警方能夠追回火葬後屍體,另一方麵是希望這個“親家”能給個說法,於是非常配合調查。

“單隊,您這一看就是大城市出生長大的。冥婚這個東西,咱們這種地方就是年年打,年年教育,但您看,迷信這東西哇,不是說禁就能禁掉的。”當地民警小王幹巴巴地賠著笑,和人坦白,“不過那些教育工作呢,總歸還是小有成效吧。”

“這些年,冥婚相關的案子是越來越少了。不過,屍體的價格也跟著水漲船高。他們這行把屍體分成鮮屍,濕屍,和幹屍,定價都不同,最貴的是鮮屍,涉案總金額最起碼10萬起步。女娃家的更貴一些,就前段時間,我們這兒還抓到一個偷老婦人屍骨充當少女賣的盜墓賊呢。”

單瀮冷冷地看著他,沒有發話,倒是林鶴知聽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抓包瓜子來嗑。

當地鬧了這麽一件醜聞,小王對外省來辦案的警官熱心得很,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一直點頭哈腰:“我們這裏都是山路,各位遠道而來,也不熟,還是由我們當地出力,把鬼媒人這個非法買賣屍體的團夥處理了。一般村民私底下匹配冥婚呢,我們一般教育教育就放回去了,您看——”

“他父母這邊沒這麽簡單,”單瀮搖搖頭,“因為楊明怡不是自然死亡的,而是毒殺。”

小王在這小村子裏從警十幾年,處理的案件不是牛丟了就是羊被偷走了,最刺激的也不過村民拿刀子幹架,這會兒瞪圓一雙眼睛,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毒——毒殺?”小王壓低聲音,頓時緊張起來,“那您的意思是——您懷疑這楊明怡還是被人害死的?這這這——”

單瀮不想聽他結巴,愣愣打斷:“目前還沒有明確的證據,所以還有一些問題,想問一下楊明怡父母。”

小王聽到“沒有證據”,似乎又安心了一點,他使勁撓了撓頭:“中毒在咱們鄉下也挺常見的,有沒有可能是誤服?咱們這裏吃野菌子,每年都要死上好多人。”

“或者——是自殺?也有可能是自殺吧?我聽村裏人都在傳這小姑娘生不了孩子,咱們農村嘛,天大地大生孩子最大,這種事總是有很多人議論,說不定是自尋短見呢?”

單瀮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但林鶴知就不怎麽給人麵子:“怎麽,你好像很期待她是自殺?”

“您、您這說的什麽話!”小王臉色瞬間變了變,最後還是無奈坦白,“冥婚跨省運屍,光這一件事我們就夠丟臉了!我當然不希望再來一起謀殺案,這不是雪上加霜麽?”他憤然瞪了林鶴知一眼:“我看您倒是很希望她是被謀殺的!”

“我沒有什麽希望不希望的,因為先入為主的偏見會影響理性判斷。我們千裏迢迢過來——”林鶴知從小王手中拿過楊明怡相關的檔案袋,“隻為了一個真相。”

小王:“……”

“好了,無辜的人不會被定罪,有凶手我們也一定不會放過。”單瀮平靜地打了圓場,“你們當地警方對打擊冥婚非法屍體交易更有經驗,葉飛,帶人配合當地警方去找這個鬼媒人,我們這裏負責調查楊明怡中毒一案。”

“好嘞老大!”

“單隊,”小王討好似的湊了過來,“和我通個氣,您說的這個中毒,具體是個什麽毒?”

村裏就那麽幾口人,也不知誰和誰有些什麽沾親帶故的關係,單瀮怕打草驚蛇,隻是笑笑,說農藥一類。

“農藥在鄉下就更常見了,”小王嘀咕起來,“您說,這人都銷戶這麽久了。哪怕真是他殺下毒,這可怎麽找證據啊?”

“哎,那就是他們操心的事啦!”葉飛伸手,大大咧咧地攬過小王的肩膀,推著人從會議室裏走了出去,把房間留給了自己人。

林鶴知食指點了點桌麵:“其實隻有三種可能——自殺,誤服,以及他殺。如果是他殺,嫌疑人的範圍也非常窄。目前來看,楊明怡的社會關係非常簡單,且我們已知,敵鼠鈉鹽是通過飲食攝入的,少量多次,也就是說,投毒嫌疑人有機會長期接觸她的日常飲食,既然她平時都在家裏吃飯,那重點就是她家裏一起生活的那幾位。”

“不會吧,”段夏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難道是把自己親女兒殺了,就為了賺這冥婚的錢?這,這也太——”

單瀮瞥了她一眼:“你去理解犯罪分子幹什麽?不過,先前在別的地方,還真有過殺人賣屍的案子。這人活著,還沒死人一賣值錢。”

段夏隻覺得背後一陣涼氣,低聲罵了一句“離譜”。

單瀮點點頭:“確實也不能排除自殺和誤服,總之,明天先去村裏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