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二次死亡
單瀮聞言, 眉心鎖得更深了:“你懷疑這並非獨立案件?”
“如果凶手的殺人動機,是出於個人仇恨,那麽大概率是獨立案件,”林鶴知解釋道, “可是, 如果凶手的殺人動機, 是一種拯救老人的欲望——TA通過給死亡,給病人提供解脫,那這種欲望是可以被反複滿足的。”
這裏是護理院, 多得是汪賢那樣的老人。
而高度提純的烏|頭|堿,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人頻繁往來的開水房公然投毒……這種大膽且熟練的行為特征, 凶手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了。
“你想看你自己去看, ”單瀮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我還是從進出水房的人裏開始查。”
好在三木護理院有詳細記載每一例死亡病例。
林鶴知首先挑選出所有心源性猝死的患者,再篩除病史中就有心髒病,或是屍檢證明死者有心髒器質性病變的老人。
這樣一來,他總共找到十一名生前沒有心髒問題,卻死於不明原因心源性猝死的老人, 而在這十一名死者中, 林鶴知發現有三名老人和趙建城一樣——在突發心律不齊之前, 都出現了嘔吐現象。
林鶴知仔細研究了一下這三位老人的資料,很快就發現了一些共同特點:他們都是癌症轉移患者, 全部住在護理院C區,屬於生存質量極低的老人。
這三位老人分別由三位不同的護工照顧,其中一位已經離職了。
林鶴知找到尚未離職的兩位護工, 問起了那位老人去世的事。由於時間久遠,一名護工已經記不清了, 而另外一名護工回憶到,她照護的那名老人可以正常說話,在嘔吐前有向護工表達自己嘴唇很麻。
林鶴知心說:果然。
嘴麻是烏|頭|堿中毒最早起的症狀!
林鶴知有些興奮地找到單瀮:“我們在找的,很有可能是一個連環殺手,TA最起碼已經在護理院C區活躍了一年!”
“首先,可以排除C區的老人,這些人大多不能自理,行動不便,但凡有藥物渠道,可能已經自殺了。凶手不一定有醫學學曆,但TA一定有一些基礎的醫學知識,因此,我重點懷疑護理院的醫護人員。”
林鶴知語速飛快:“而且,這個人大概率不是護工,因為護工要24小時待命,不是睡護工的集體宿舍,就是拉張躺椅睡老人身邊,他們接觸毒物的途徑有限。我們要找的凶手,就在護理院上班,且每天晚上有機會回家的人。”
“行了,行了,眼前的案子都沒解決,你又給我一口氣找來三起根本就無法循證的案子?”單瀮瞄了一眼林鶴知遞過來的三份檔案,掃垃圾似的推到了桌子一側。
“在你倒騰這些虛無縹緲的證據時,我已經明確了可能投毒汪賢的犯罪嫌疑人!”
單瀮把兩張列表拍在林鶴知麵前,一張是案發中午進出過水房的所有人員,而另外一張是由盧蔚口述的,院內所有與汪賢溝通過的醫護與院友,而這兩張列表裏,隻有一個重合的名字,單瀮拿紅筆將他圈出——
汪賢的主治醫生,姓胡。
三木護理院總共有十名醫師,涵蓋心腦血管、神經內科、內分泌、以及腫瘤等常見老年病領域。趙建城有嚴重的帕金森病,所以他的主治醫生是神經內科的,而汪賢作為一名癌症康複病人,主治醫生正是他的腫瘤科大夫。
恰好,那天中午,胡醫生就去過開水房,還是一個人,有獨自作案的空間。
不過,胡醫生全盤否認了單瀮的指控。
“我是聽說了院裏有什麽投毒的,”胡醫生冷笑一聲,“我隻是沒想到,你們還能懷疑到我身上,離譜了吧?”
“根據水房進出的監控記錄,警方的懷疑合情合理,”單瀮語氣裏也沒什麽情緒,“你的目標原本是汪賢,卻因為水杯調換的意外,毒死了趙建成。”
“或許,是因為趙建城家屬嚷嚷著要屍檢,你害怕事情敗露,所以才故意調換了兩具屍體身份?畢竟,太平間不太可能犯這種錯誤——而被掉包的那具屍體,家屬約好了送去殯儀館火葬,這是你們醫院內部才能獲取的信息。”
“拜托,我那天根本就沒有去過停屍房,你真是越說越扯,”胡醫生神情極度淡漠,“警官,用你那隻能考公大的腦子想想,我為什麽還要冒著犯法的風險,去殺一個本來就要死的人?”
單瀮:“……”
在那一瞬間,單瀮莫名覺得,這個男人的眼神是如此真實,那是一種赤|裸|裸的漠不關心——這個人,可能是真的不關心他的病人是否痛苦。
“我們的法醫說,毒物是一種中藥提取物,可以用於癌症晚期鎮痛治療。作為腫瘤組的負責人——”
單瀮還沒說完,再次被對方打斷。胡醫生語氣不耐:“我們不是中醫院,鎮痛全是西藥那一套,是不可能用什麽中藥提取物來鎮痛的。”
“能給我看一看你開過的鎮痛類藥嗎?”
胡醫生做了一個“您請”的手勢。
根據胡醫生的電腦記錄,護理院的確開不出烏|頭|堿,胡醫生作為一個西醫醫師,也的確沒有開過任何中藥。
單瀮皺了皺眉頭,問道:“汪賢的護工說,汪賢曾經在他掌心上比劃過‘死’字,作為他的主治醫生,汪賢是否向你表達過類似的意向?”
胡醫生眯起眼:“老人嘛,插著鼻胃管,是挺痛苦的,想死也正常。可他子女才是監護人啊,子女說盡一切可能搶救,那我們就搶救唄。”說著男人搖了搖頭:“他自己怎麽想的,不重要,他自己都沒有做決定的能力了。”
單瀮又問:“那你是否把汪賢想死的事,告訴過其他人?你也算是和汪賢接觸得比較頻繁了,你覺得在這個護理院裏,誰會有動機讓他去死?誰會有渠道提煉,或者獲取毒物呢?”
“你看我在乎嗎?他是病死的,還是毒死的,對我來說又有什麽區別?”胡醫生靠在辦公室的躺椅上,手裏轉著一支筆,哂笑著看向單瀮,“讓病人不死,是我醫生的工作,但找到凶手,可是你們警察的工作啊!怎麽,還要我來幫你做工作?”
單瀮平靜地答道:“區別在於——當有人投毒時——你們護理院就出現了刑事案件,而配合調查是院方應盡的責任。”
胡醫生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那你們查唄,想查什麽就查什麽!我怎麽知道誰會想弄死汪賢,我看那老頭自己就會死的,急什麽呀?”
單瀮和手下檢查了一圈胡醫生的辦公室,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線索。他回去一查,卻發現這胡醫生竟然還有案底——
早些年,胡醫生在市裏三甲醫院工作,眼看著前途一片光明,他卻做起違法的勾當。很多時候CT上隻是顯示一個有密度的腫塊,胡醫生不做進一步檢測就告訴對方這個很有可能是癌症,並以自費的形式推廣並沒有治療效果的保健品,說可以防癌。
事發後,胡醫生被三甲醫院辭退,停職一年,恢複執業後,自然沒有正規醫院要他。因此,胡醫生退而求其次,隻好來養老護理院裏當起了腫瘤“專家”。
檔案看到一半,單瀮再次想起了胡醫生那個冷漠的眼神。這回,單瀮真切的意識到,這個沒有醫德、唯錢是圖的醫生,是真的不關心那些老人的死活。所以,他更不可能出於什麽“想緩解患者痛苦”的目的,來幫助他們解脫。
林鶴知所說的動機,在胡醫生身上是完全不成立的。
可是,殺死這些病人,對胡醫生會有任何好處嗎?
沒有。
手上死人多了,他還要扣績效。
單瀮雙肘撐在桌麵上,用力錯了一把臉,心底罵道:難道,真的不是他?
*
與此同時,林鶴知之前詢問過的那個護工又悄悄找上了他,說自己還想起一件事。女人神秘兮兮地開口:“老郭在死的那天早上和我說咯,他晚上看到那個鳥嘴醫生了。”
林鶴知一愣:“什麽鳥嘴醫生?”
女護工在臉上比劃了一個鳥嘴的形狀:“就是一個醫生,穿白大褂的,頭上戴了一個鳥嘴麵具。老郭還和說說,那個鳥嘴醫生還拉著他的手安慰他。”
林鶴知腦海中莫名浮現出,影視作品裏時常與中世紀黑死病聯係起來的“鳥嘴醫生”。
“我們護理院,倒一直是有這麽個傳聞——當那個鳥嘴醫生站在你的病床前,就說明你離死期就不遠了——我自然是不信這個的。我當時吧,就以為老郭白天聽了什麽話,又覺得自己要死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晚上看見了鳥嘴醫生,也沒當真。”
“誰知道,那天他還真就突然心髒病死了!”女人搖搖頭,“你現在來問我,老郭的死有沒有奇怪的地方,這個鳥嘴醫生,還是蠻奇怪的。”
“等等,你說護理院裏‘一直’有這個傳聞?”林鶴知強調了一下“一直”二字,“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