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小貔貅
三年前, 林鶴知問過所有人——
段隊剛被救出來的時候,意識清醒嗎?
有沒有嚐試和其他隊員傳遞消息?
所有人都說沒有。
其實,林鶴知也不能確定,段重明在他掌心畫“8”的時候, 意識是否清醒?如果意識清醒, 他為什麽隻在自己掌心畫了這個8?是因為這是一個隻有他才能破譯的信息嗎?再者, 段重明真的想畫“8”嗎?還是說,因為手指被燒傷,完全不受大腦控製, 筆畫寫歪了?
這三年來,那個“8”字在幻想中放大, 拆解, 旋轉,變成文字的一部分——林鶴知始終沒有答案。
直到洪子濤的這個聯想,林鶴知才再次想起了自己哥哥。終於,他眼前的那個“8”,不再是數字,也不再是什麽序列的一部分, 而是與一個俄羅斯套娃重疊了。
林逍背上的俄羅斯套娃, 又在他眼前變成了李氏珠寶呈列櫃裏的那個套娃, 珠光寶氣,貴氣逼人。
林鶴知找到單瀮的時候, 他正靠在窗口,夾著煙的手擱在窗外,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我以為你戒了。”
單瀮垂下眼, 像是不知道痛似的,直接拿食指中指掐滅了燒著紅芯的煙頭。再回過頭時, 又是平時那個麵無表情,一臉正氣的副支隊長。他的目光落到林鶴知手裏的文件上:“怎麽說?”
“我想問一下,這個平安會有人查過嗎?”林鶴知拿著那頁筆記問單瀮,“整個案子的文件裏,我沒有找到任何關於這個平安會的信息。既然沒有後續調查,段隊為什麽要高亮這一部分內容?”
單瀮顯然也不知道對方為何要高亮這個點,隻是問:“你懷疑平安會,是有什麽證據?”
“也算不上證據,”林鶴知分析道,“其一,徐子珊的同學都說她有一個‘金主爸爸’,不太確定這是不是空穴來風。如果她真的有,那麽很可能是她的資助人。”
單瀮駁回了這一條:“我們查過徐子珊的聯係人與轉賬記錄,沒有發現所謂的‘金主’,隻有那個海外賬號一直在給她打錢。”
“其二,我就上網隨便搜了搜這個平安會基金,”林鶴知用手機點開了平安會慈善基金的官網主頁,遞給單瀮。
該基金會最早是由幾個富豪聯合創立了,大名與生平自然也掛在官網上。基金會出資比例最大的一方,姓秦,這人早期是地產起家,有錢後又學習國外創立了最早的國產高端酒店品牌,如今是地產界以及奢侈品界大名鼎鼎的祖師爺;第二位,姓金,是金融市場起家,現在管理著百億級的私募公司,年年產品收益感人,想買他家產品,擠破頭錢都投不起進去;第三位,姓裘,是全國頂級律所的合夥人,哪怕是目中無人的楚弈峰見了,都要恭恭敬敬喊一聲老師。
“客戶裏有地產圈大佬,金融圈大佬,律師圈大佬——”林鶴知模仿著蔣遇的語氣,“這都是采萍兒和小毛賊吹的牛,你再看看這個基金會,是不是有點巧?”
“如果采萍兒也和這個基金會有關呢?”林鶴知追問,“這會不會是一個,把采萍兒與徐子珊連起來的契機?”
“聽著有幾分道理,但其實又很牽強,”單瀮有些神情複雜,“這幾個行業,不就賺錢多嗎?如果是吹牛的話,往這個方向吹,準沒錯。”
“而且,我聯係過收養采萍兒的父母,他們家境不差,在市區有房,不像是需要基金會資助的人,”單瀮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你現在不是在根據線索形成假設,你是主觀地相信了一個假設,並積極尋找其支撐證據。平時你並不這樣,為什麽?你能不能客觀一點?”
林鶴知又莫名想到了那個8:“……”
“平安會是寧港市老牌慈善基金,捐款的都是各行各業的領軍人物,捐款明細透明,聲望口碑皆佳,”單瀮解釋道,“先不說這些人搞慈善的目的純不純,可能隻是為了博個好名聲,或者說合法避稅,再或者,是為了跨產業創建社群互相幫助——但無論如何,他們是真金白銀地在往外捐錢,去山區建學校、圖書館、衛生所,幫助貧困孩子上學等等。”
“你想查什麽?怎麽查?”
“都是這麽有頭有臉的人,沒有明確的證據,我們公安臉上也掛不住。”
林鶴知微微皺起眉頭,滿腹狐疑地看向對方:“你好像對這個基金會很了解。”
“我看過年報,自己也捐過一點。總而言之,我還是之前那個思路,”單瀮總結,“從采萍兒在寧港市接觸的人排起,當然,段重明算一個——”
話沒說完,就見段夏一路小跑,找了過來:“原來你們倆在這兒呀!隊長,好消息,線人來消息了,會所裏有人說他認識采萍兒!”
單瀮對林鶴知點了點頭,就跟段夏走了。
林鶴知也說不上來為什麽,一想到洪子濤,就覺得自己心裏很不舒服。他迫切地想證實一些猜測,好像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似的。他把下午的工作交給小羅,決定親自去一趟平安會慈善基金。雖說這隻是一家慈善基金會,但辦公場所還是和許多投資公司一樣,選在了寧港市中央商業區,氣派得很。
前台小姑娘一開始以“沒有預約”為由,把林鶴知給拒絕了,但他說自己是警方的人,小姑娘又有些猶豫。她恭恭敬敬地給人倒了一杯茶,給辦公室裏麵打電話。
等人的時候,林鶴知在大堂處來回走了走。
正如單瀮所說,這家老牌慈善基金會榮譽加身,各種獎項、錦旗、領導視察合影掛滿了一整麵牆頭。基金會財大氣粗,辦公室裏的裝飾品都是被玻璃框起來的玉雕,大約都是資助人的私人藏品。
沒過多久,一位妝容精致的女人走了出來,她披著一頭栗色的大波浪,烈焰紅唇奪人眼球。女人身材高挑,一雙黑色高跟鞋踩在幹淨得反光的大理石地上,顯得氣場十足:“您好,我叫Linda,是基金會的運營經理,請隨我來。”
基金會的員工不多,女人帶林鶴知走進一間辦公室,寬廣明亮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個寧港CBD。她捋了捋耳邊的長發,笑道:“倒是沒接到通知,說警方的人要來。”
“最近在調查一起案子,”林鶴知遞過一份徐子珊的個人資料,言簡意賅地講了前因後果,“我想知道她的資助人是誰。”
“非常抱歉,先生,”女人露出一個標準的笑容,牙齒雪白,“我們的資助人信息都是嚴格保密的。當然,如果您這邊可以出示警方文件,證明這位資助人與案件有關的話,那我們一定配合調查。”
林鶴知拿食指敲了敲徐子珊的檔案,強調:“人已經死了。”
“是,我明白您的訴求,”女經理把話說得滴水不漏,“如果您這邊有證據證明,她的死亡與我們資助人相關,我們一定全力配合調查。”
林鶴知抿了抿嘴,顯然有些不滿意:“那我想問一下,你們做的這個一對一貧困助學,被資助的一方,會知道自己的資助人是誰嗎?”
“在資助期間,雙方是彼此匿名的,所有資助金都會以我們基金會的名義發出,”Linda解釋道,“不過,等受助人年滿18歲以後,雙方有一次知曉彼此身份的機會。這個是基於雙方的意願——當然,主要是資助人這一方,是否願意讓受助者知道自己是誰,因為我們也的確遇到過碰瓷、敲詐、或者索要更多錢的情況——在雙方都同意的情況下,我們每年會安排一次見麵活動。”
林鶴知點了點頭,又遞過一份檔案,是采萍兒的真實身份證信息:“那我能查詢一下,你們基金會是否資助過這個女孩嗎?”
Linda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你們每年的資助信息應該都是公示的,這個不違反隱私協議吧?”
女人笑了笑,攬過檔案:“這個我的確可以幫您查。”
林鶴知的目光落在女人敲擊鍵盤的雙手上,那是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戴著與嘴唇同款鮮紅的美甲,林鶴知注意到,女人右手食指似乎凹進去了一個弧度,左手食指中指上有兩個繭子。
在女人抬頭的瞬間,林鶴知又移開了目光。
“很抱歉,先生,我們基金會並沒有資助過這個女孩,”Linda把電腦轉了一個麵,讓林鶴知自己核對身份證信息,“沒有匹配。”
說實話,在那一瞬間,林鶴知是有點失望的。
“最後一個問題,”他側過頭,“寧港珠寶大亨,那個‘李氏集團’,和你們基金會有關係嗎?”
“我們基金會一切資金往來,在官網上都有披露,哪個企業、或個人捐了多少錢,您都可以自行查看,”Linda看向林鶴知,“不過給您節約一些時間,很遺憾,李氏暫時並非我們的合作夥伴。”
那種失望感更強烈了。
難道他全猜錯了?
Linda拿起筆與一板便利貼:“問了這麽多問題,能請警官先生留一個姓名與電話嗎?關於之前那個死亡的女孩,我們會與出資人聯係,如果有相關消息,我們方便和您更新進度。”
林鶴知想也沒想,就寫了單瀮的名字與電話。
誰知他剛放下筆,Linda的眼神就變了,她不動聲色地與人確認:“單警官?”
林鶴知“嗯”了一聲。
女人“啪”的一下把手壓在林鶴知手腕上,別看那雙白皙的手十分纖細,但力氣巨大無比。
“你冒充警察!”Linda一手死死拽著他,一手撥通了辦公室電話,“保安!!!”
林鶴知:“……”
*
與此同時,警方請到了那位認得采萍兒的人。
單瀮也沒想到,對方竟是老熟人——之前夜皇冠會所的員工劉洋——男人看起來成熟了不少,褪去脂粉媚氣,換上西裝,倒多了幾分職場人士的幹練,聽說現在已經升成了夜皇冠酒店的小經理,手下管理不少人。
“這種打聽人的事,很多人哪怕認識,都不會說,”劉洋解釋道,“大家都怕惹上麻煩,而且,一旦有人知道你向警方傳遞消息,以後活動就沒人敢帶你。”
單瀮笑了笑:“那你不怕?”
“我早就不幹那種事了,”劉洋垂下眼,歎了一口氣,“而且,萍萍以前幫過我,她總是一個很熱心的女人。早些年她離開寧港後,我們就斷了聯係。我以為她改頭換麵,嫁人生子去了,是最近聽我手下人說,有人在替警方打聽這個姑娘,才知道萍萍出事了。”
單瀮上下打量了劉洋兩眼,頷首:“你和采萍兒是如何認識的,認識多久了?”
“有幾年了,我是在夜皇冠跳舞的時候認識她的,當時她和我一塊兒跳舞,”劉洋遞過一張照片,“我聽人說,你們在打聽認識采萍兒的人,這是夜皇冠會所剛開業時的慶祝party,我們幾個暖場的人合影。”
照片背景似乎是舞台後台,燈光比較昏暗,五個濃妝豔抹,衣著相對暴露的女孩互相攙著胳膊,跪坐成一排,而劉洋像臥佛一樣,橫躺在五個女孩身前,一手撐著頭,一手比了個十分嘻哈的手勢。他臉上塗了一個夜皇冠的紅唇logo,眼影亮晶晶的,吐著舌頭,表情很誇張。
“這個是萍萍,”劉洋點著人臉挨個兒報人名,“這個是小璿,這個是艾米麗,這個是……”
“艾米麗?”單瀮打斷他,“她真名叫什麽?現在還能聯絡上嗎?”
蔣遇提到過,艾米麗是采萍兒在寧港最好的閨蜜。
劉洋糾結了一會兒,還是點點頭,給了警方對方的真實身份:“她也離開圈子很久了,可能不希望被打擾。”
單瀮直接把身份信息交給段夏,讓人去聯係。他的目光落在那張照片右下角的水印上,問道:“你們這個是專業攝影?”
“沒錯,開業嘛,本來就是一個比較隆重的活動,”劉洋答道,“當時是請了專業的攝影團隊,拍了很多照片,所有人都可以去線上自行下載。”
“當時的其它照片,你還有嗎?”
“有的,有的,”劉洋點頭,“我統一存雲盤了,警官,給我一個聯係方式吧,我直接轉發給您。”
“謝謝,”單瀮抄了個地址給他,“發這個郵箱。”
“好嘞!”
臨走前,單瀮又喊住了對方:“等等。”
他抬起眼,露出一抹意義不明的笑意:“劉洋,我有一件事,真的很好奇——”
“在龐雲帥落網之後,夜皇冠酒店換了新任CEO,為什麽你一個曾經在酒店裏安插攝像頭的人沒有被辭退,反倒升職成了管理?”
劉洋一愣,隨後笑了,對單瀮一個wink:“我長得這麽好看,說不定新任CEO看上我了呢?”
單瀮挑眉:“……”
“好吧,他是說他以前看過我跳舞,記憶深刻,”劉洋正色道,“警官,我也有一件事很好奇,嫣姐到底偷拍到了什麽,那個卡你們最後破解了嗎?”
單瀮一想起那100個G的葫蘆娃就覺得有些胃疼,但臉上卻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怎麽?”
“當時,新任CEO主動來找我,問我知不知道那個視頻裏有什麽……”劉洋回憶片刻,眨巴眨巴大眼睛,“我說我不知道啊,他還特意和我確定了兩遍,然後說讓我以後跟著他幹,吃香的,喝辣的,很快就升職了。”
單瀮看向劉洋的眼神瞬間銳利了起來,但他什麽都沒說,隻是回了一句:“好好幹。這次多謝你了。”
“走了,”劉洋對人揮揮手,“能幫上忙是我的榮幸,還有問題直接戳我!”
單瀮掏出手機,準備查收夜皇冠開業照片時,卻發現自己竟然有十五個未接來電。其中五個電話,號碼是家裏給他介紹的相親對象,人挺漂亮,也吃過幾次飯,但關係也就止步於此,沒有升溫。還有五個電話,來自林鶴知。
訊問的時候,他從來不接電話。
單瀮微微蹙眉。
太奇怪了,這兩個人幹嘛同時給自己打電話?
就在單瀮猶豫著是否要回撥過去的時候,林鶴知就已經被派出所民警帶來了:“單隊,有人冒充你!他先用你的名字,然後又改口說自己是市局的人,我們查了市局係統,警察裏根本就沒這個人。”
“他還有一張顧問通行證,可能是過期的,”民警眼神警惕,“雖說剛門口有人證實了平時見過他,但冒充刑警身份是大事,法醫組的顧問,為什麽會去查案子?”
林大顧問:“……”我怎麽還沒上係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