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古曼童
警方找當事人們一一做了筆錄。
老張五十出頭, 曾是展館主人家的私人司機,服務已有二十多年。三年前因為糖尿病爛了腳,展館主人便給他安排了一個清閑的活——做私人藏館的管理員。周一周二雙休,工作日早十晚五, 工資優渥, 老張對這份工作也是非常滿意。
老張說他隻知道前段時間朱琳琳往地下室的展廳裏放了一堆長相奇怪的娃娃, 但對張子楓要來直播這件事毫不知情。當天他下班後,就回家給老婆孩子做飯去了,接下來一晚上都待在家裏, 家人以及小區門口的保安都可以作證。
而張子楓生前頻繁溝通的微信好友“粉紅章魚”,是一個打扮得很“潮”的朋克女孩, 頭發一縷粉色一縷銀, 煙熏妝,戴鼻環,左手手腕上套了幾圈黑皮鉚釘,從頭到腳都是寫滿了“別惹我”。
粉色章魚是一個跳舞博主,在一次街舞直播活動時認識了張子楓,因為覺得對方顏值在線, 便有了一些視頻合作。兩人一起拿過一些小獎, 直播互動時有那麽點炒CP的意思, 不過她在張子楓的粉絲裏風評不高。
粉色章魚承認自己直接參與了張子楓這次的直播設計。
那個把自己ID改成“Akin”砸禮物的,就是她開的小號。第一次在直播間刷“你背後有人”的觀眾也是她, 因為在劇本裏,張子楓要特意露出自己的後脖子,給接下來“出現手印”做鋪墊。
“直播間互砸, 在評論區引導一下氣氛,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我們幾個主播就是這樣互相幫忙的。”女孩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言語間還有一些驕傲,“他這個劇本還是我寫的呢,那個紋身貼是我給他的,點火的小玩偶是他自己定做的。”
“既然劇本是你寫的,”單瀮問道,“那你為什麽要選擇點蠟燭?用電子燈不是安全很多嗎?”
女孩微微錯愕,一臉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的呆滯:“我也不知道點蠟燭會危險啊!我當時是想——就那個鬼片裏,那種突然亮起來的紅色娃娃臉,你知道嗎?我就想要那個效果,我——我還真沒想過是蠟燭還是電子燈,就找人定製去了。”
單瀮讓粉色章魚描述了一下那個人偶娃娃,從來沒有去過現場的女孩能夠清晰地說出它的設計,以及飽滿的細節——比如娃娃體內的固體酒精是滿的,在直播之前,兩人試過幾次燃燒效果,用掉了五分之一,沒有再補。單瀮順著話頭,又向她要了該道具製作人的聯係方式。
“既然你們是一夥的,你為什麽沒有陪他一起去現場?”
“我一直不太喜歡晚上出現場直播,而且,我的工作在線上都可以完成。”女孩解釋道,“劇本裏我不需要露臉,在家待著不香嗎?”
單瀮點點頭:“那他直播中斷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當時也挺奇怪的,但他一直找我試網,我就知道這傻逼又網卡了!之前有一次也是這樣,直播掉線,我叫他弄個移動網卡也不肯花這錢,哎氣死我了!”女孩語速飛快,倒豆子似的,“我後來給他打電話啊,也打不通,不過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嚇人目的也達到了,當時太晚了,我看他半天不理我我就去睡覺了。”
“當時有傻逼粉絲說他真出事了,可我是知道的啊——我知道那些嚇人的把戲都是假的——所以我一點都不擔心啊!我以為他就是信號不好,”女孩皺起眉頭,“哪能想到,真就出事了!”
“你說你一直在家,有室友能證明嗎?”
女孩沉默片刻,搖了搖頭。與朱琳琳一樣,粉色章魚也說自己是獨居。
“我看了你之前和張子楓互動的視頻,請問你們是……網友說的CP關係嗎?”
女孩連忙把頭甩成了一個撥浪鼓。
“警官,這個事我就私下和你說說,你可能對我們這個圈子不太了解吧——炒cp炒cp,都是為了博人眼球——其實我性取向吧——”女孩猶豫片刻,還是繼續說道,“嗐,我還沒正式出櫃,但也差不多了。我喜歡女孩子,我和張子楓就是線上作秀而已。我和他就是普通的朋友關係,以及,工作上的合作關係。”
最後,單瀮又約見了“快安”消防器材公司的員工,希望能夠還原現場,再看看他們的二氧化碳滅火係統是否存在一些會害死人的安全隱患。
為了模擬張子楓的死亡現場,警方同樣切斷了會所的警報、廣播電路,在道具娃娃的肚子裏重新裝滿固體酒精,調好倒計時,同時,在展廳裏放了一台與單瀮通話中的手機。
布置好現場後,所有人撤離了房間。
十五秒鍾,假古曼童點火成功,一開始火光也不明顯,燒了一會兒整張臉才亮起來,黑洞洞的一雙眼睛裏跳躍起火舌。
與此同時,天花板上煙霧報警器無聲地閃起了紅光。
消防公司的人因為死了人而對產品感到不安,一個勁地向警方解釋:“如果喇叭沒有斷電,這個時候這個警鈴聲是很大的,大到你耳聾那種。”
“目前可以確定兩點。”單瀮蹲在門外,手裏舉著一個存證的錄像機,“其一,這個娃娃裏的火,的確可以觸發煙霧報警器。其二,在報警斷電的情況下,係統隻閃燈,沒有喇叭報警。”
“的確沒有喇叭,”林鶴知納悶,“但這個燈閃這麽長時間,裏麵這人就不會覺得奇怪嗎?”
工作人員歎了口氣:“會不會是他直播播得太專心了,根本沒有注意到?”
警報燈閃爍了一段時間,防火門還沒有關閉。
單瀮心底,恨鐵不成鋼地騰起一絲無奈——這都是逃生時間啊!張子楓,你當時到底在幹什麽?!
“這個房間比較小,所以我們設計的警告時間為三分鍾。”工作員工解釋道,“畢竟房間就六米長,從最遠的地方走出來,說實話也不需要幾步路。”
單瀮手裏掐著表,工作員工說得不錯,防火門在三分鍾左右才緩緩合上,也正是在防火門關閉的瞬間,“嘟嘟嘟——”,手機信號斷了。
林鶴知若有所思:“信號是門關上的時候才斷的。”
在防火門關閉後,二氧化碳才開始“滋滋”滅火。
出事時12點03分,張子楓五個電話都撥不出去,說明當時門一定是關著的。難道,在他掉線的時候,這扇門就已經關上了?畢竟,張子楓在那之後就徹底沒信號了。
可是,那個娃娃有燒到三分鍾嗎?
林鶴知再次打開錄播,仔細看了看。
在張子楓掉線的時候,他身後那個娃娃才剛剛亮起來,明明暗暗的,亮了十幾秒。顯然,如果娃娃隻燒了十幾秒,門應該還是開著的。
不過,根據張子楓死後道具內剩餘的固體酒精含量,以及粉色章魚告訴警方的“起始量”,這酒精的的確確是燒了一段時間。
那為什麽他掉線的時候,這個娃娃好像才剛剛亮起呢?
掉線是個巧合?張子楓忙著重連沒注意到閃爍的紅燈?
還是說,明火已經燒了一段時間,視頻沒有拍到是光線、角度、聚焦的問題?
也有可能,張子楓倒計時設定失誤,不小心讓蠟燭提前燒了,而他需要配合直播內容來展現這個嚇人的點,所以就讓娃娃在攝像頭外多燒了一段時間?
可能性太多了。
林鶴知問:“這門在房間裏沒有開關?”
消防解釋道:“這門是質量非常好的防火門,平時是不用的,所以沒有開關,但隻要它還通著電,總控室就可以操控門的開關。”
林鶴知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們的痕檢在這個房間發現了三個人的生物痕跡,分別是張子楓,保潔,以及朱琳琳,沒有其他人。”單瀮總結道,“如果能確定,昨晚沒有其他人在場,那這的確可能是一起意外事件。”
關於是否存在第二人的問題,最大的疑點,在於總控室被切斷的監控、報警電路——直接關閘,簡單粗暴。
總控室電路開關分成兩排,二十幾個開關,基本都積灰了。昨晚被切斷的電路關閉了館區所有監控、部分路燈以及警報、播音係統。在這些開關上,痕檢隻提取到了老張一個人的指紋,而總控室從門把手,到開關,都沒有發現張子楓的痕跡。
根據消防說,他們兩個月前才做過一次消防年檢,這些東西開了關,關了開,的確是老張配合檢查的。
“既然可以提取到管理員指紋,說明對方沒有擦過開關。如果不是老張本人的話,那這位關閉電路的人戴了手套。”林鶴知提出質疑,“可是,張子楓身上沒有手套,而且他半點都沒有隱藏自己的意思——B2層入口處玻璃門的電子開關上,古曼童展廳裏,以及道具娃娃身上都發現了他的指紋。”
“怎麽偏偏關電路的時候,他就這樣小心翼翼了?”
“我也懷疑這個。不過,這事兒最詭異的還是——”單瀮調出電路被關之前的監控,“你自己看吧。”
清蓮展覽館作為一個私人藏館,人流量小,監控力度與博物館並不能比。雖說專業的角度來講,監控是存在盲區的,但展廳內部,以及樓梯、出入口都有安置攝像頭。
根據現有監控,藏館下午五點閉館,老張播放了清場廣播,例行檢查了每個展廳與廁所,在確定沒人之後,在下午5點17分時,離開了場館。監控依然在跑著,所有大燈都熄滅了,隻留下幾盞節能壁燈。
“你看,晚上10點07分,張子楓是一個人進來的,用朱琳琳給他的卡刷開了側門。”單瀮站在十幾個監控畫麵前,點了點B1走廊處,“他進門以後,在大廳裏逛了逛,看了會兒畫,然後就下樓了。”
清蓮展館的B1層有一半在地下,因此,樓梯下去的那一段,與G層是打通的,樓梯環繞著一口天井,正中放著一尊銀色的,呈螺旋流體態的現代風格雕塑。想下樓梯到B2層,得從這個地方左轉進入走廊,而總控室,恰好就在這段走廊上。
攝像頭最後一次捕捉到張子楓,正是在B1處左轉。
張子楓正常下樓的話,再次被拍到應該是在B2的樓梯口,可他還沒有從那個口子出現,一切監控就被切斷了。
“我剛下來的時候,在心底默數過,從B1走廊拐口這個位置,走到B2樓梯口,隻花了17秒。”單瀮說道,“當然,我走路比較快,正常人慢慢走,30秒內也應該走到了吧?”
可是,張子楓從走廊拐口消失後,足足一分鍾也沒有從B2樓梯口下來。
隨後,屏幕“啪”的一黑,監控斷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