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古曼童
“這個龍婆是什麽人呢?相傳啊, 她們有通靈能力,可以與這些古曼童進行對話。來,給你們近距離感受一下,古曼童長什麽樣……”張子楓的攝像頭一轉, 就對上了一張金色的圓臉。
這個展廳很暗, 不知是不是張子楓為了追求效果, 故意不開大燈。除了展廳牆壁最下方往上打的黃光之外,隻有展桌上的迷你“台燈”,從上往下打, 倒有幾分舞台聚光燈罩在主角身邊的效果。
隻見那娃娃麵無表情,一雙漆黑的眸子突出, 沒有眼白, 嘴巴倒是鮮紅的,金色的身體在胸口位置有一道豎著寫的紅色咒符,再被那陰間濾鏡一打,怪瘮人的。
一大片雪白的“護眼彈幕”很快又把佛童子的畫麵給覆蓋了過去,張子楓的聲音在背景裏講解,也不知是不是張子楓的網絡信號不好, 視頻在這個地方還卡了幾秒。
“……這尊佛童子呢, 是比較有名的一位, 叫做……”他念了一個泰語名字,“我們一般叫他Akin。Akin這個身世啊, 其實大有來頭。他呢,是由七位早夭的男孩的骨灰——你們看這個說明上都有寫姓名與死亡日期以及死亡原因——再加上108種草藥、墳土,被得道高僧念經供奉108天後製成, 在這一批佛童子裏,應該是法力最強的一位。”
主播時不時地把鏡頭對向展覽呈列, 上麵依次坐著各種大小不一的童子像,冷白的燈光流轉,有的全身泛起黃銅般的色澤,有的則通體暗紅,還帶著半點玻璃似的通透,還有的是白色的,五官猙獰。
張子楓依次介紹著這幾位古曼童的“身世”。
段夏聽那些“製作成分”,一臉被惡心到了的神情:“太變態了,這是把墳土供家裏啊。”
“這個彈幕能不能取消?”林鶴知有些不耐,“畫麵一半都給蓋住了,細節都看不清楚。”
“這個是錄屏,沒法取消,不過應該還有粉絲錄了沒有彈幕的。”段夏解釋道,“是我看到超話裏有網友在說,說這場直播一定要看彈幕,我覺得彈幕裏可能會有線索,才選的這個。”
這時,畫麵又卡住了,彈幕裏也有人在提醒主播。
不一會兒,視頻恢複流暢,叮叮當當一頓音效,原來是有人給主播刷了幾個高級禮物,而張子楓緊張兮兮地對鏡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眼神警惕,壓低嗓音:“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
頓時,直播裏一片安靜,隻有細微的電流音,大家自然什麽都沒有聽到。張子楓四周張望了一下:“我好像聽到了有小孩的聲音。”
彈幕再次被雪花似的“啊啊啊”,“救命”,“狗男人你不要騙我”刷屏了。
張子楓也立刻笑了起來:“大半夜的,不整點活都對不起我來這麽一趟。謝謝用戶名為‘Akin’的粉絲給我刷了五個火箭,我說你也不用特意這麽應景地改個名吧?”
林鶴知這才注意到,剛才給張子楓送禮物的用戶,把自己ID改成了那個“法力最強”的古曼童。
“沒有聲音,沒有聲音,哈哈。”張子楓神態又恢複了自然,“我又不通靈,古曼童怎麽會和我說話?楓哥覺得吧,這種事情,從科學上解釋,那肯定是解釋不通的,但可能世界上就是存在一些科學解釋不通的事情。龍婆到底能不能與古曼童對話——這些佛童子到底能不能給供奉的人帶來所求——大家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楓哥我是不相信的哈。”
“接下來呢,楓哥再來帶大家看一看,泰國另外一種非常受歡迎的——冠蘭聖物。”
就在此時,也不知是誰帶頭刷了一句——
【楓哥,快回頭看,你身後有個小孩!】
【你是卡了嗎?還是糊了一下??】
【楓哥你今天直播信號怎麽這麽差】
【熱知識,鬼能影響電磁信號】
複製黨們紛紛出動,彈幕上頓時全都是“楓哥你身後有個小孩”。張子楓對直播屏笑得眉眼彎彎:“我知道你們在胡說八道!好了好了,大半夜的,不要在直播間嚇我!”
網友們搞起事來可不消停。
【楓哥,我沒嚇你,真的,直播屏裏有張臉】
【不信你回頭看】
【我賭半根黃瓜楓哥不敢回頭看】
“誰不敢回頭看了?我說你們無聊不無聊!”張子楓笑著罵自己粉絲,“都睜大眼睛給我看好了啊——”
說著他回頭看了一眼,還特意拿手機攝像頭照了照,身後自然是什麽都沒有。
主播繼續介紹著冠蘭聖物,還分享了一些這個主題相關的奇聞軼事,求財的突然日進鬥金,求配偶回心轉意的突然就破鏡重圓等等。眼看著時間臨近子夜十二點,張子楓突然皺了皺眉頭,神情警覺,他停下了嘴裏說的話,回頭再次看了一眼,也不知是網絡信號問題,還是大量彈幕同時發出導致的頓卡,直播畫麵不動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林鶴知才能清晰的看見,張子楓的脖子後麵,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小孩的手印,隻有成年人鼻頭大小。
顯然不少粉絲都發現了這個細節,彈幕瞬間爆炸了。
林鶴知按下暫停鍵,將視頻退回十分鍾前,張子楓被粉絲忽悠著第一次回頭時——那個時候,他脖子後的確什麽都沒有。這個手印是在這十分鍾內出現的。
林鶴知:“……”
頓卡結束,畫麵又恢複了流暢。
張子楓在向粉絲們道歉,說真沒有想到這個地方的信號如此不好,好像把彈幕都給卡沒了。從張子楓的表現上看,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脖子後麵多了個手印,也沒有看到那些問這個事的留言。他隻是對著鏡頭溫和微笑:“現在呢?我現在還卡嗎?誒——實在沒想到這麽卡,實在不行,今天的直播可能就這樣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張子楓身後、攝像頭的鏡頭裏,突然亮起一抹紅光,但由於攝像頭聚焦問題,林鶴知並看不清那是什麽,隻知道那是一個會發光的東西——毫無征兆地,在漆黑的藏室裏亮了起來。
錄屏到這裏就突然結束了。
主播掉線了。
“這就沒了?”林鶴知看了看錄屏時間,剛好是第二天零點。
段夏也是愣愣地抬起頭:“艸,沒了?”
當時就有少量粉絲擔心張子楓是不是出事了,有“業內人士”批評張子楓不應該如此拿古曼童開玩笑,因為有些小孩脾氣不好,是真的會生氣的。當然,大部分更理智的粉絲覺得這可能是某種直播行為藝術,畢竟張子楓給這次直播標注了一個“膽小誤入”,估計是故意嚇人,就博一個流量噱頭。
這誰能想到,這人還真的出事了。
段夏看向林鶴知,努力擺出一副堅定的神情,嘴裏丟豆子似的蹦出一句話:“我是一個——堅定無畏的——唯物主義者!”
隨後她深吸一口氣,又低頭拖動進度條:“我要再看一遍。”
林鶴知:“……”
林鶴知把那段錄播又快進了一遍,一車人也抵達了現場。那是一家裝修精致的私人會所,從外觀上看,更像是一家豪華的別墅。門口既無裝飾,也沒有商業宣傳,黑瓦青牆的大平層隱藏於精心修剪的灌木從中,深色單麵可視的落地窗泛著黑水似的光澤。
法醫組抵達的時候,單瀮已經在現場了。
“場館幾個入口門窗都沒有被強行破壞的痕跡,而且昨晚,整個場館的安保係統——攝像頭,紅外人員探測器器——全部都被提前關掉了。”單瀮簡潔地匯報了一下當前現場的發現,“因此,我懷疑有內部人員參與,已經有偵查組的同事去詢問了。”
大門進去就是一片鋪著大理石的展廳,四周掛著不少由金色雕花相框裱起來的歐風油畫。一張簡陋的小木桌上,立著一塊透明塑料板,寫明了這間會所、或者說私人展廳的預約與使用方式。
一樓呈列的都是繪畫類展品,古曼童在地下二層。林鶴知走下樓梯,覺得負二層整體裝修風格都很陰冷,說是墓室甬道也毫無違和感。場館的wifi一直連不上,林鶴知一下樓4G信號一下樓就變成了3G,或許,張子楓直播時一直卡屏也是這個原因。
單瀮帶著法醫組穿過黃色警戒線,走進西邊的一間小展廳,對地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死者被發現的時候,就是這個模樣,當時保潔害怕極了,喊了兩聲沒反應就直接報了警,說是沒敢上前碰他。”
“暫時還不能確定他是不是一個人來的,辛苦痕檢仔細搜查一下環境裏的生物痕跡。”
段夏嘀咕了一句:“直播的時候他說他是一個人來的,如果他沒騙人的話。”
林鶴知走進展廳時,注意到展廳門口有一扇自動滑門,現在正安靜地回縮在牆壁裏:“保潔發現屍體的時候,這扇門是開著的,還是關著的?”
“保潔說是開著的。”
林鶴知點點頭,這才一步誇了進去。他環視一周,覺得桌上排列著的那些娃娃,倒是比視頻裏的更瘮人一些。
林鶴知的目光落到屍體上,眉心微微一皺。
張子楓側躺在地上,像嬰兒一樣蜷縮了起來,一手捂在胸口,而另外一手掐住了自己脖子,眼球微微突出,全身紫紺,嘴角有少許嘔吐物,雙便失禁。由於屍僵的緣故,張子楓的關節基本都鎖住了,隻能暫時保持著這個“蜷縮著自己掐自己”的模樣。
背包放在房間一角,手機掉在門邊,而他倒在展廳桌子邊上。他摔下去的時候可能撞到了桌角,有一個白色的古曼童小人也摔下去了,脖子斷了,一張慘白的臉上掛著一個詭異的笑容,臉頰兩點紅,嘴唇卻是紫的。
不巧,張子楓的嘴唇也是青紫的。
林鶴知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屍體體表,並沒有發現任何傷痕,他伸手壓了壓皮膚,發現屍斑還能褪色,說明死亡時間在六到八個小時之間。現在是早晨八點,也就是說,張子楓在直播中斷後不久就出事了。
“這人好端端的,什麽傷都沒有,是不是隻能是中毒?”段夏把死者褲袋、背包裏的東西都掏了出來,一一在地上擺開,“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攝入的毒物?隨身攜帶的就一瓶礦泉水,還有一顆吃了一半的巧克力……會是這個巧克力嗎?”
“屍斑顏色很正常,嘔吐物裏也沒有什麽特異性的氣味……”林鶴知仔細打量著張子楓的手,那皮膚蒼白,指尖格外紫,眉心微鎖,“最明顯的體表特征是紫紺——說明血液裏有大量的脫氧血紅蛋白——其實,他窒息死體征非常明顯,死亡不是迅速的,而是窒息了有一段時間。”
段夏咂舌:“那、那有什麽毒會讓人變紫嗎?”
林鶴知沒有抬頭:“硝酸鹽。”
他拿起一把小工具,嚐試著撬開死者掐自己脖子的手,試圖尋找被他手掌蓋住的扼痕,然而,張子楓的指關節扣得非常死,看來在屍僵解除之前,在不破壞屍體的前提下,林鶴知很難看到死者脖頸部的全貌。
林鶴知已經腦補了一個畫麵——
凶手在扼死了張子楓之後,把他的屍體擺成蜷縮態,再把手掐到他的脖子上,側身用腦袋壓住,直到屍僵形成,關節不能再動,就會呈現出他們現在所看到的模樣。
不對。
林鶴知拿工具掰了掰張子楓的手指,便把這種可能性自我槍斃了。
“你看他這個手啊,”林鶴知眉宇間興趣盎然,像是找到了什麽好玩的東西,“掐得其實很緊很緊,隻靠屍僵的話,這個手不會掰不下來。他死之前,的確是在很用力地自己掐自己。”
光線昏暗的藏館裏,說話都帶著玉質的回聲,再加上林鶴知的嗓音不大,又沒什麽感情,聽得段夏一身雞皮疙瘩。她的目光又落到那個麵目猙獰的古曼童身上,哆哆嗦嗦地開口:“自己……掐自己?人也不可能把自己給掐死啊?這——這總不能是真的中邪了吧……”
單瀮的目光冷冷地向她掃來:“我出隊之前強調過什麽?”
段夏觸電似的一挺背:“我——是一個——”
“看這個。”還不等她說完,林鶴知拿鑷子從死者脖子背後撕下了一張薄薄的貼膜紋身,正好是那個黑色的小手印。他舉起鑷子,展品燈的燈光穿過那層幾乎透明的薄膜。
林鶴知莞爾一笑,幫人補全了後半句:“堅定的唯物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