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些往事
兩人又約在了那家名為Silence的聾啞咖啡館。
還不等林鶴知開口, 單瀮就要求把涮鍋水美式換成了拿鐵。萬萬沒想到,這家店的拿鐵不過是兌過奶的涮鍋水,單瀮麵無表情地喝了一口,覺得自己靈魂都要扭曲了。
他也懶得和人寒暄, 開門見山地打開一個紙質文件夾, 幾份材料整整齊齊, 貼著不同顏色的標簽條。
“這是當年那個國際領養機構的工商注冊信息。”
領養中介的出資人是寧港一名小有名氣的富商,創辦這個中介的目的也是做慈善。不過,說是什麽“國際”機構, 其實沒幾個員工,政策整改之後, 機構沒能獲得國家要求的資質, 也就關門了。
“然後,我還聯係了張萍萍——就是當年負責你哥哥領養手續的那個員工——她告訴我,當年段重明也找過她。她說,當時她就給了段隊一個號碼,那個人姓洪,你還有記憶嗎?”
林鶴知一愣:“段叔叔沒和我說過。”
“張萍萍給我的號碼早已注銷易主, 不過, 根據張萍萍對外貌的描述, 以及電信那邊的注冊信息。”單瀮又遞過一份檔案,“洪子濤, 本職工作是高中的英語老師,後來開了一所國際學校。他當時在這個機構做誌願者,應該是領走你哥哥的那個人。”
“這人早些年留過學, 也是在留學期間,加入了基督教教會, 發現海外有很多基督教家庭有領養孩子的需求,才以誌願者的身份參與到這個活動中來。”
照片上的男人長得還挺端正,一臉書生氣,林鶴知的目光一轉,落在那個死亡日期上:“五十六歲就死了?”
“確實不巧。兩年前死的,車禍,肇事司機酒駕。”
林鶴知眼底的光瞬間又暗了:“那段叔叔查這件事那會兒,他應該還活著。”
“這人也不難查吧?”說著林鶴知皺起眉頭,“畢竟你這麽快就查到了?”
“洪子濤的確不難查。”單瀮平靜地答道,“但你這張嘴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我說什麽了?”林鶴知不得要領,“既然好查,段重明怎麽可能會查不到?他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單瀮:“……”
“我不知道段重明是否找過他,但我找到了洪子濤的女兒。”單瀮又拿出厚厚一遝複印件,沒好氣地拍在桌上,“這家領養中介十幾年前就已關停,大部分檔案都無法溯源,但你哥哥被領養的那個時候,網絡還不算普及,所以大部分領養文書還是以郵件的方式進行的。”
“具體的手續文件洪子濤都沒有保存,但留存下來了一些海外來的書信。洪子濤女兒說,她父親生前非常珍視這些書信往來。我把時間上可能與你哥哥有關的書信都複印了一份。”
林鶴知隨便拿起幾封看了起來。
書信全是英文的,林鶴知能看懂,但速度不快,畢竟有些手寫體過於花裏胡哨。仔細看下來,大部分信件都是一份份類似領養孩子的“申請文書”,介紹自己是一個什麽樣的家庭,為什麽想要領養孩子,物質條件如何如何,對孩子成長有著什麽樣的規劃……
字裏行間,都是一個個熱切的,渴望擁有孩子的家庭。
“張萍萍說,帶走你哥哥的外國女人名叫Nancy,我倒是在這些書信中,找到了一個Nancy。”單瀮從中挑出一份複印件,“這個是她們寄信的地址,是從加州來的,Nancy Johnson,時間也完全對得上。”
林鶴知有些意外,誇道:“英語不錯啊,單瀮。”
可這話落進對方耳朵裏,卻是說不出的陰陽怪氣:“……我能雙語執法,你說呢?”
林鶴知往後翻了翻,發現這份申請郵件裏,還附帶了幾張照片,分別是領養人夫妻合影,家庭住宅,以及未來給領養孩子準備的房間。
照片都是彩色的,但像素很低,一眼看過去就能感受到時代感撲麵而來。圖片裏,一名漂亮的白人女性,摟著她很有“藝術家”氣質的,拉丁裔丈夫,兩人懷裏還有一條狗。房子是獨立的別墅——不是那種豪華莊園的別墅,而是非常簡陋的長方體,好像車子一吊就能被拉走似的——無論是外部結構,還是內部裝修,林鶴知覺得這戶人家的物質條件並算不上好。
他一時間有些晃神。
林鶴知之前上網查詢過跨國領養這件事。
誠然,有一些幸運的孤兒被收養去了富裕的外國家庭,一些先天性的疾病也得到了治愈,於是被媒體爭相報道。
可事實卻是,大部分選擇東南亞來領養孤兒的海外家庭,都是因為自己經濟條件不夠好。畢竟,領養一個美國孤兒,需要幾十萬美元不止,還需要有律師處理各種法律程序,可領養一個中國孤兒,價格在一萬五到三萬之間,等人去了美國,也不必再擔心與原生家庭之間的法律問題。
再加上後續追蹤與責任監督的製度缺失,最後很少有人知道,這些漂洋過海的孤兒,最後都去了哪裏——因為人種問題而被寄養家庭的白人小孩霸淩至死,再次被拋棄,各種問題屢見不鮮,看得林鶴知心驚肉跳。
“我上網查了查這對夫婦的個人信息。”單瀮打斷了林鶴知的思緒,把他從回憶裏拽了回來,“可能是外國人同名的太多了,我沒有對方護照或者SSN,所以沒能找到什麽信息。”
“但我又查了查她們這棟房子的地址,”單瀮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又抽出一份彩色圖片,“這個是現在衛星地圖拍到的,看上去與Johnson夫婦當年寄來的照片完全不一樣,可能是翻修重建了,也可能是什麽其它原因。我在衛星圖放到最大,在房子邊上的草坪上拍到了這塊牌子。”
牌子上寫著“For Sale”,下麵是一個聯係號碼。
正在出售中。
林鶴知再次回想起電腦裏的那個視頻,隻覺得胸口壓著一塊大石頭,著實悶得慌。
衛星圖是最後一份文件,單瀮把自己最近的進展都介紹完了:“如果你真的想——可以打這個電話問問,但美國那邊,我也幫不到你什麽了。”
半晌,林鶴知緩緩吐出一口氣:“謝謝。”
單瀮也沉默片刻:“應該的。”
“我還是很在意。”林鶴知又調出了洪子濤的檔案,“如果段重明早查到了這個人,他為什麽告訴我線索在張萍萍那裏斷了?”
“是這個人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單瀮一挑眉,“我也查了查這個洪子濤,他沒有犯罪記錄,從普高辭職創業搞國際教育之後,倒是一下子富裕了起來。賺錢之後,他倒是資助了不少貧困學生。我沒接觸過這個人,但從慈善、誌願者記錄上來看,他一直在做這些善事。”
林鶴知沉默地點了點頭。
“哦,對,他身上出過最大的事兒——前幾年他卷入過一個官司。”單瀮說道,“有一個他資助過的學生,告他性|侵,但後來這事又反轉了,原來是那個被資助的學生家裏想要更多的錢,洪子濤沒有同意,對方潑汙水來著。反正最後是私了了,輿論上,也都是站洪子濤的。”
林鶴知心口莫名一跳:“多大的學生?男的女的?”
“16、7歲吧,女孩。最□□前和解了,說是女孩家裏攛掇的,目的是碰瓷,想從資助人那邊拿更多的錢。”
未成年,性|侵,幾個關鍵詞和某個視頻瞬間串在了一起,林鶴知腦子裏莫名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洪子濤這個人有問題,林逍其實從來都沒有被送出國呢?
林鶴知一時失神。
單瀮沉默地打量著他,在心底猜這人到底瞞著什麽事兒。說起來,兩人認識也很多年了。當時,他在警校的時候參加了一個刑偵技術警務大賽,那案子是虛擬的,單瀮當時拿了第一名。賽後,段重明卻神秘兮兮地和他說,其實有個人分數比他高,隻是對方並非警校生,所以沒有資格參賽。
第一次見麵時,那個醫學生高高在上地嗤笑了一聲。
這麽多年來,兩人的交流始終圍繞著案子。有案子時,林鶴知才樂得多說兩句,其餘時候,他就擺出一副“管我屁事關你屁事”的臭臉。單瀮從來沒有見過林鶴知露出這樣茫然的神情,看起來倒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
“你能告訴我為什麽這家連鎖沒有倒閉嗎?”單瀮晃了晃手裏的咖啡杯,試圖表現得更像一個朋友,“因為這麽難喝的拿鐵也要賣32塊錢?”
不過,林鶴知並沒有接他的話茬,眼神沒有聚焦地飄向窗外,也不知在想著什麽,直接把單瀮當成了空氣人。
單瀮隻好又扯回正題:“你會打這個電話嗎?”
林鶴知又沉默了很久,才小聲而堅定地吐出一個“會”字。
單瀮看上去似乎還想再說些,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林鶴知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熬到晚上的,那種心跳加速,全身血液流動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要燒起來了。
他對洪子濤的懷疑毫無證據,但哥哥到底有沒有跟著領養家庭出國,其實還是很好查的。雖說單瀮找的Nancy未必就是張萍萍說的Nancy,但他看完了洪子濤留存的所有書信,也認同Johnson一家的可能性是最高的。
等大洋彼岸進入白日工作時間後,林鶴知撥通了那個賣房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