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有疾
警方又聯係上了李方。
男人比孫遠豐大了七八歲, 身穿一身廉價的襯衣,打著領結,發膠油油亮亮地往腦後梳去,露出一個長滿了紅疙瘩的腦門。
11月1日晚, 李方有一個應酬, 和客戶一塊兒吃飯吃到了八點左右, 接下來按他的話說,是直接回家了,從來沒有見過孫遠豐。
“我已經有三個多禮拜沒見過他了。”李方說這句話的時候, 帶著一種“謝天謝地”的解脫感。
“是,他的確因為保險的事找過我幾次, 每次也都是不歡而散。”李方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但我說的很明白了,規則就是規則,當初合同就是那麽簽的,不能賠就是不能賠,我上哪兒變戲法給他賠去啊!”
“他那些病曆證明,我都幫他交上去過了, 上麵反饋下來不能賠, 那我也是仁至義盡了嘛……”
“而且, 我本來就要跳槽了。”李方嘀嘀咕咕,“我想著吧, 能躲則躲,躲到月底我就走了……把他這個麻煩踢給我的繼任我就不用再煩了。”
單瀮在心底評估了一下李方的作案動機。
首先,如果理賠也是公司理賠, 不需要李方掏錢。
其次,李方的離職手續都已經辦好了, 就等著月底跳槽。如果說他的目的是擺脫孫遠豐,那的確沒有任何殺了他的必要。
雖然說,李方的不在場證明隻到晚上八點,並不能覆蓋孫遠豐的死亡時間,但單瀮覺得,他的作案動機是比較弱的。
於是單瀮另起話題:“聽說你之前經營過一個竹鼠養殖基地?”單瀮問道。
李方一愣,半晌才局促不安地答道:“……是的?”
“就很小一個,早就不幹了,警官,那都好幾年前的事了。”
單瀮:“具體是幾年前?”
李方小聲:“……三、四年前吧。”
林鶴知在監聽室眼睛一亮——這個時間點,與孫遠豐發病的時間點是吻合的。
“你和孫遠豐那個時候就認識了?”單瀮幫林鶴知問道,“他接觸過你養的竹鼠嗎?”
也不知李方是不是急著和死者撇清關係,開口就否認:“當然沒有接觸過!我說都沒有和他說起過,那時候他才剛成年呢,能懂什麽事?”
單瀮敏銳地捕捉到:“所以,那時候你們就認識了,隻是你沒有和他說過養竹鼠的事?”
“對。認識是認識的……我沒和他沒說過竹鼠,如果他知道,恐怕是家裏長輩告訴他的吧?”李方撓了撓頭,說李家和孫家一直是有往來的,但主要是家裏長輩親近一些,到了他們這一代,著實沒什麽共同話題,純屬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
李方掙紮著:“警官,我和孫遠豐真的——我們真的沒有什麽交集——我一直以為他是自殺的,要不是你們找上我,我壓根都不知道——你們不會懷疑我吧這事真的和我沒有關係!”
這會兒輪到林鶴知難受了。
孫遠豐沒有接觸過他的竹鼠?
那又是從哪裏染上的?
林鶴知一個沒忍不住,直接推開門,衝進隔壁:“那你們這裏,還有別的人家也養殖竹鼠嗎?”
單瀮警告性地清了清嗓子:“……”讓他閉嘴吧,顯得警方問問題都很不專業,讓他繼續說吧,這到底是為了查竹鼠還是查凶手啊?!
李方像是腦袋被什麽砸了一下:“啊?這件事和竹鼠到底有什麽關係?”
林鶴知站在單瀮身邊,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地冷冷開口:“問你話呢。”
單瀮:“……”
“我我我說,我說,”李方立馬哆哆嗦嗦地開口,“溪口村的話,的確就我那一家,規模也不大,當時是網上看到一些農村地區,掀起竹鼠養殖熱,說竹鼠這個肉質營養高,味道鮮美,能賣很好的價錢。我家裏以前養過雞,後來禽流感撲殺了一波,也就不養東西了,家裏給我十萬,試著投資一下。”
“後來發現,竹鼠也不是那麽好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竹鼠運過來以後水土不服,反正就很容易死,活下來幾隻吃得也很多,盡成了虧本的買賣,我們也就放棄了。”
林鶴知眼神一暗:“那這一批竹鼠,又都是怎麽處理的呢?”
“埋、埋掉了啊!”李方縮了縮脖子,眼神躲躲閃閃,“……呃,無害化處理,無害化處理。”
別說單瀮了,這次就連林鶴知都能看出來李方在撒謊。
林鶴知麵無表情地剜了他一眼:“那請你把你聯係的無害化機構名字告訴我,我想找他們核查一下信息。”
這個問題把李方打得措手不及,結巴半天也沒答上來。
電光石火之間,林鶴知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一字一頓地替他答道:“你說謊。雖然這筆投資虧本了,但你為了回血,還是把這批死竹鼠賣去了聯合食品加工廠。”
李方瞬間麵色煞白。
對林鶴知來說,這並不難聯想到——在李方處理竹鼠的那段時間,孫遠豐就是聯合食品加工廠的員工。聯合食品加工廠主要賣的都是不標明來源的肉質串串,這種串串浸泡於各種食品添加劑,想什麽味就什麽味,流浪貓都能把你做的和羊肉一樣,安全問題屢上頭條。如果,這批竹鼠出現在了肉質生產線上,恰好又被孫遠豐在加工時接觸到……
雖說孫遠豐沒有艾滋病,也沒有在服用免疫抑製藥物——但是有一些人據說因為基因導致的幹擾素問題,比正常人更容易被馬爾尼菲感染。
孫遠豐就是這樣一個倒黴蛋。
“沒……沒有……”李方哆哆嗦嗦的,“也不是,好吧,我是賣給了收購的人,但我不知道對方轉手賣去了哪裏……”
“……這個和孫遠豐的死有什麽關係啊,”李方苦著一張臉,“警官你們這次喊我過來,不會是來翻陳年舊賬的吧……”
單瀮沒想到凶手沒找到,倒是揪出另外一起違法亂紀的案件。他皺起眉:“陳年舊賬?販賣沒有檢疫的死竹鼠,就是合法行為嗎?”
李方低著頭,焉菜似的,不敢吱聲了。
單瀮借口喝水出了去,和林鶴知說道:“凶手應該不是他。”
“竹鼠那件事……你一個突擊檢查就這樣了,”他一邊接水一邊搖頭,“李方不像是個能藏住事兒的人。性格上來講,不像是能偽裝出自縊現場的那種人。”
單瀮仰頭一口喝完紙杯裏的水,在掌心捏癟,冷冷說道:“還有,以後不準直接衝進來。”
林鶴知不理他,隻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別處。
麵對違法亂紀的事,單瀮也不能不管,回房間又遞過去一份紙筆:“收購死老鼠肉的人,聯係方式。”
李方有些猶豫,垂著頭沒動筆。
“你如果隻賣了一次,查起來也就賠一點錢。”單瀮語氣非常嚴肅,“但這個中間商,很可能長期收購死畜當成肉賣,這種情況,最後危害的,還不是廣大人民群眾。你已經做出了一次錯誤的選擇,我不希望看到你錯第二次。”
李方這才抄了個聯係方式。
“對了,我還有一個疑問。”單瀮拿食指點了點李方的材料,“你名下是有一輛車的,你說你晚上八點見完客戶後,是坐車離開。你現在住的地方,離死者死的地方有一定距離,開車會比較方便,我們可以檢查這輛車的GPS記錄嗎?”
“我——我晚上不開車啊,我打的的車,警官。”李方茫然地抬起頭,指了指自己眼睛,“我夜盲症,醫生不讓我晚上開車的。”
林鶴知:“操,你不早說。”
單瀮:“……”詢問室裏不允許說髒話。
*
警方沒有想到的是——也不知是不是溪口村這個地方太小了,那個當年從李方那裏收購了死竹鼠的人,竟然就是孫遠豐的堂哥孫富。
一路兜兜轉轉,警方最後又查到了孫富身上。
由於有李方的指認,孫富承認了自己曾經把死掉的竹鼠進貨給了聯合食品加工廠,且就隻有那麽一次,還是消殺過的。
他現在的工作,是給加工廠聯係肉源,做的都是合法買賣。
警方同樣問起了孫富11月1日當晚的行蹤——
這裏,再次出現了一個微妙的巧合。
原來,陳麗麗說自己“喊來”陪自己的男朋友,正是孫富。兩人原本計劃在明年開春結婚。
孫富稱自己在8點45的時候收到麗麗的短信,連忙從家中騎著小電驢趕了過去,在8點55左右抵達便利店。然後,他在店裏哄了一會兒麗麗,一起刷了一點搞笑視頻,在確定外麵沒人之後,9點15就把她送回了家。兩人為了多說電話,沒騎小電驢,是散步回去的,而從便利店到陳麗麗家,走路也的確隻需要十分鍾左右。
孫富送陳麗麗回家的事,陳家人都是親眼見到的,當時還好好誇了誇這個未來的好女婿。
在此之前,沒有任何人懷疑過陳麗麗的口供。
畢竟,她與孫遠豐沒有任何關係,在汪陳吉半夜闖入零元購的情況下,她完全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因此,警察在看了她“向男友求助”的聊天記錄後,壓根就沒想到去問一嘴“你男朋友是誰”。
可現在,她作為孫富未婚妻的身份,讓她的證詞突然微妙了起來。
根據小混混四人團的口供,出事當晚,他們進入便利店的時候,店主就說自己要打烊了,而他們離開便利店的時候,陳麗麗發了短信,是8點45,當時便利店門外,也早已沒了孫遠豐的身影。也就是說,孫遠豐很可能是在8點30到45之間離開的,不知去了哪裏,最後在9點左右死亡——再被吊去了村子後山的樹上。
後山上吊的石子地上並沒有掙紮的痕跡,因此警方推斷,山裏不是第一現場。
不過,孫遠豐吊死的那棵樹,離便利店走路要四十多分鍾的路程,哪怕開小電驢速度快一些,也還有一段山路要走。而且,不管是機械性窒息殺人,還是偽造一個自縊現場,都需要充足的時間。也就是說,如果陳麗麗沒有撒謊,那孫富的確是擁有不在場證明的。
可是,林鶴知忍不住想,如果陳麗麗撒謊了呢?
不過,就算陳麗麗撒了謊,孫富9點15把女友送回家去,是有很多人看到的,這是板上釘釘的證據。可是孫遠豐的死亡時間在9點,這個時間差不夠孫富從山那邊回來。
因此,林鶴知斷定,如果陳麗麗撒謊,那孫遠豐很有可能,就是在便利店裏遇害的——而孫富在殺人後送女友回家,9點15之後,才回來處理了屍體。
比如,陳麗麗的便利店,完全可以“提前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