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消失的她

“林老師!”那邊段夏打完電話, 興衝衝地喊了一聲,“張凡和後來的那個司機,在租車之前都拍了裏程表!”

所以,隻要把這兩位拍攝的裏程數相減, 可以計算出龐雲帥租車期間駕駛的距離——差不多有650公裏。

林鶴知從車底下探出腦袋:“第二輛車的司機, 問問他們開車都去過什麽地方。”

段夏又給司機發了消息, 對方答複很快,他們一家三口,大部分時間都在參觀寧港市內景點, 然後自駕去了一次南邊的水上公園,再去附近爬了個山。

林鶴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硫磺味?

溫泉?

他第一時間想起了雲出靈琇度假小鎮裏那些“溫泉度假村”的立牌。

不過, 招牌上寫得明明白白, 那些都是氡溫泉。

很多溫泉有硫磺,是因為靠近火山。可是,寧港附近哪來的火山?氡溫泉並非硫磺溫泉,隻是水裏氡含量比較高而已,池子很可能都是人工加熱的。

林鶴知上網搜了搜,寧港附近的確沒有火山, 要有溫泉, 也都是沿著青崗山脈的“氡溫泉”。這些溫泉都是不含硫磺的。

臨走前, 他問前台:“這輛車,上次清洗是什麽時候?”

對方調出記錄:“8月14日, 就是在您問的這單租車之前。”

他眯了眯眼睛,看著備注欄:“就是張凡要求的,說是商務租車需求, 希望我們洗幹淨點。”

“謝謝。”

回程路上,林鶴知把土壤樣本送去了法醫實驗室。

同時, 單瀮手下聯係上了龐雲帥自稱招待的重要合作夥伴“鳳溪集團”。對方隨行的CEO助理是一名非常細心的女員工,把她備忘錄裏的每日行程全都發了過來,從參觀了什麽地產項目,到在哪裏吃飯下榻都有詳細的記載。

龐雲帥所言不差,這群人8月16日抵達寧港,8月21日結束會議,入住雲出靈琇度假小鎮裏的溫泉酒店。鳳溪CEO助理表示,在寧港出差期間,他們出行的確都是乘坐鹽A36JK2,但是,寧港的旅程結束後,溫泉度假村之行與隆業集團就沒有關係了,是她們與另外的一組合作夥伴的團建活動。

CEO助理表示,8月21日是度假村的接機車把他們拉到溫泉度假村的,8月22日他們沒有出行,是隆業集團自己把這兩黑色大眾開過來了,就停靠在他們租的溫泉別墅門外。隆業的人也和他們打過招呼,意思是,如果想在附近走動,有一輛車會方便點,希望對方玩得盡興。

這個舉動並沒有讓鳳溪的人感到意外,畢竟隆業集團想促進合作,所以表現得格外殷勤,給他們的溫泉度假村也訂到了業主折扣。不過,鳳溪的人再沒用過這輛車,接下來的娛樂也好,回程也罷,搭的都是溫泉團建夥伴的車輛。

畢竟,鳳溪集團是“金主爸爸”,想和他們合作的夥伴不少。以及,鳳溪的老板在參觀完隆業項目之後,覺得比較一般,沒打算再領龐雲帥這個人情。

“我根據鳳溪的行程估算了一下,”葉飛屏幕裏開著一大張導航地圖,“他們在寧港市出差的這幾天,接機、開會、就餐、參觀幾個點,都在市內,沒上高速,我認為裏程數應該在150公裏到200公裏之間。反正,不可能超過200公裏。”

段夏頓時興奮起來:“可是那輛車在租車期間開了650公裏!”

林鶴知思忖著:8月22日,從鳳溪一行人在寧港下榻的酒店,到鬼媒人的接頭處,走公路、不走高速的話,有75公裏的距離。而接頭處在靈琇的西南方向,要近很多,裏程隻有35公裏左右。假設龐雲帥的確開著這輛車進行了屍體轉運,那麽算上來回,以及耽誤的裏程,可以再解釋120公裏左右,那還剩下300多公裏——這輛車去了哪裏?

300公裏,算上來回,那單程距離為150公裏左右。

150公裏是具體走的路,而公路彎彎繞繞,這個目的地直線距離,會比150公裏短。

“以雲起靈琇為起始點,半徑150公裏以內的某個地方。”林鶴知在辦公室的牆上掛起了省級地圖,拿尺子畫了一個圈,“而且,這輛車有經過一段土路,那個地方土壤含有硫磺。”

直到第二天淩晨,實驗室的土壤分析結果也出來了,是宮建宇親自打的電話——土壤中的確含有大量硫磺,並且,還發現了大量細小的炭黑顆粒。

硫磺,炭黑……

林鶴知瞬間反應過來:“橡膠輪胎加工廠!”

在橡膠輪胎的加工過程中,會產生大量的硫化廢氣,這些氣體與氧氣、水發生反應,最終會變回單質硫。同時,為了形成網狀和纏結結構,以增強材料彈性,工廠還會使用炭黑。因此,橡膠輪胎加工廠附近的土壤裏,會有大量硫與炭黑。

這種工廠對周邊的環境汙染非常嚴重,寧港市早些年就定下了環保指標,這些工廠關的關,走的走,大多都拿了關門補貼,轉移去了省外。

單瀮迅速搜索了一下,發現寧港市周邊,總共就隻有三家橡膠輪胎加工廠。他拿大頭針在地圖上把幾個工廠的位置都釘了出來,隻有一家工廠位於靈琇150公裏內的位置——其它的都在2-300千米開外了,鹽A36JK2不可能去那麽遠的地方來回——就這樣,警方鎖定了一處位於寧港市西北方向,直線距離恰好是120公裏處的工業園區。

警方迅速打印出一份衛星俯瞰圖,輪胎廠周圍的公路、植被以及土路顏色分明,布局一清二楚。銀色的廠房北麵靠近公路,東麵接連一片廣袤的汽車工業園區,林鶴知在地圖上指出:“隻有往南邊的這個方向走,才會接觸到土路。”

輪胎廠位於工業園區內,園區出入均有車牌記錄,沒有拍到過鹽A36JK2。

而那條土路通往三個村子,分別是李家,謝家,以及王家,再往後便是荒山野嶺了。雖說這些山上沒人居住,但平時村民上上下下,還有幾條驢友登山路線,不太可能山野拋屍一個月了還沒人發現。

單瀮立馬給當地最近的派出所打了個電話,派出所又聯係上李家村村委書記。村委書記是睡夢中被叫起來的,聊了半天才清醒過來。不過,李家村裏進出不記車牌,沒有監控,因此車牌號毫無用處,警方說是一輛黑色大眾SUV,對方也是一頭霧水。

“9月13號呐?”村委書記有些猶豫,“那天是中秋前後吧?城裏來的車應該是不少,中秋嘛,回老家吃個飯什麽的,村裏還挺熱鬧的。”

不過,當單瀮問起屍體的時候,村幹部答道,他們後山上去有一片墳地,叫做“竹頭墳”,早些年前,是周邊幾家大姓的祖墳,村裏人去世了都埋那裏,但隔著一片竹林外的荒山上,有一些零散的墳塋。農村墓葬不像城裏的公墓那樣有人修繕、管理,基本都是自己搭的土墳,有的是火葬,有的是土葬,上頭沒有規定,完全取決於這戶人家相信什麽。

至於新墳,村委書記說自己很少去那一片,得聯係墳頭那邊的村民。住墳頭山上的老人,也沒有手機,電話打不通也不知道有沒有起床,村委書記隻能親自跑一趟。這一來二去,很耽誤時間。

同時,龐雲帥的律師也來了,義正辭嚴地批評警方這次對龐雲帥的傳喚違反了相關規定,不過,鑒於案情重大,公安這邊有更高的領導出麵,暫時把事情壓了下來。

而龐雲帥在知道律師到場以後,就像啞了似的,不再回應警方的任何質疑,一臉“我就等個24小時看你怎麽辦”的淡然。

單瀮手機裏有個倒計時,這會兒已經過去了二分之一。

那紅色阿拉伯數字,好像一把高懸頭頂的寶劍,飛速變化的秒數在他向來冷靜的心海裏激起波瀾。

村委書記說自己“去聯係個人”,結果一去就是好久。單瀮做出決定:“雖然目前事態不夠明朗,葉飛你還是先帶人去一趟。這個村委書記的電話,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林鶴知起身,掃了單瀮一眼:“你不去?”

單瀮點點頭:“萬一這條線什麽都沒有,路上來回太浪費時間,我人在局裏,也方便各方協調,靈活待命。”

“放心吧,沒有第二種可能,”林鶴知理了理袖口纏著的佛珠,豎起三根手指,“首先,張凡租車前,要求租車公司洗過車。其二,根據鳳溪集團、以及第二任租客報備的行程,他們誰都沒有去過西北方向,更別提到過100公裏外的輪胎加工廠。最後,靈琇150公裏內,隻有這麽一個排硫排炭黑的地方。本來我還要思考一下,這個地方是途經,還是目的地。可靈琇到輪胎廠來回的距離,剛好補全了那輛車的裏程數。”

他故意掐掉了單瀮設的倒計時:“你說,哪有這麽巧的事。”

單瀮:“……”

林鶴知眯起眼,笑得戲謔:“你不會真被那個姓龐的唬住了吧?”

*

竹頭墳這一大片墳區,並沒有職業管理。村委書記說去找的人,不過是一個住在山腳下的老頭。

老爺子快七十了,妻子過世得早,兩人沒有孩子,他倒是終身未再娶。早些年,他每日清晨都會溜達到亡妻墓前和人聊聊天,見墳地亂七八糟無人管理,也會順便清掃一些垃圾,風雨無阻。時間久了,竹頭墳儼然成了他“管理”的地盤,村裏人家家戶戶都送他一點好處,拜托他打掃墳頭,留心盜墓賊等等。

老爺子頭發斑白,精神矍鑠。他走在山野林一座座墓碑之間,帶警方的人看“最近新建”的墳,還不忘一座座介紹。一圈走下來,林鶴知意識到最近的新墳,都是村裏的老人,大爺本人都認識的那種。

“有沒有女的?年輕女的?”葉飛撓了撓頭,“或者說,包裝成別的人了,外地來的?你不認識的?”

“外地來的?”老大爺想了想,帶人又往竹林深處走去。

正如村委書記所說,翻過了小竹林,那邊的墓碑就淩亂了起來,什麽模樣的都有。老人大約隻負責自己村子後頭那片祖墳,這一片區域垃圾也多了起來,到處可見被雨水淋爛了的貢品,燒了一半的香火蠟燭,破敗無人修繕的老墳,和一些村裏丟出來的生活垃圾,說是一個亂葬崗也不為過。

“外地來的都在這裏咧!”

老人指了指一塊不高不矮的墓碑,上麵字很少,就寫著“胞妹劉圓圓之墓”,甚至都沒有家屬信息,隻有一個“兄長”。不過,死亡日期的確比較“新鮮”,是今年七月十七日。

老人努了一努嘴:“具體什麽時候埋進來的,我不記得了,應該就是這兩個月。我知道這是個女的,埋的人說是她哥哥,未出嫁的姑娘不讓進祖墳,找了許多地方都不給埋,最後就葬來這裏了。”

墓碑前擺了個香插,看著也比較新,裏麵插著幾根燒剩下的。墳前土地是濕潤的深色,也正因為新翻過,與邊上雜草橫飛的地形成了鮮明對比。

可一問這個“劉圓圓”兄長是否留下了聯係方式,村裏人都是一問三不知,甚至都沒親眼看見這人葬妹妹。葉飛越想越可疑,但又十分糾結,隻能請示自家隊長:“單隊……我們,這個,肯定不能直接把人墳給挖了,是吧?萬一這不是我們要找的,多不合適哇?”

單瀮那邊回複道:“稍安勿躁,我們已經按照名字,出生、死亡日期去核查身份了。”

說完,他還不忘叮囑一句:“幫我看好那個手賤的。”

葉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啊?誰手賤?”

林鶴知蹲在碑前,忍不住罵了一句:“怎麽就手賤了?人死都死了,挖錯了她還會介意啊?”

葉飛盯著林鶴知手腕上一晃一晃的佛珠墜,啞口無言:“……”

“好的單隊,我一定看住他不讓他亂挖墳!”

等消息的時候,林鶴知就近掰了一段細窄而柔韌的竹枝,他拿起枝條,往自己掌心裏抽了兩下,確定硬度,就嚐試著往墳前的土裏插去。

葉飛以為他要直接開挖,連忙撲過來拉人:“等等!別挖!”

“哎——我不挖!”林鶴知不耐煩地把人頂開,“我不挖我就戳兩下,人家感覺不到的!”

葉飛:“……”

林鶴知戳了戳墓碑正前方的土,然後又戳了戳周邊長草的土,最後在墓碑周圍戳了一圈。林鶴知微微蹙眉:“換個墳吧,不是這家。”

葉飛一臉茫然地瞪著他:“你咋知道?你戳人家兩下,人家還和你說話了?”

林鶴知麵無表情地扭過頭,咧開一個詭異的笑臉:“是啊,她和我說話了。”

葉飛嘴角一抽:“……那你他娘的怎麽不順便問一下,萬宇嫣在不在這附近?”

林鶴知難得語塞:“……”

“新翻的土戳起來,和之前的土,那手感是不一樣的。”

“這一片新翻的土,”林鶴知一邊說一遍比劃,“隻有這麽點大,不可能埋了一整個人,估計隻是個骨灰盒。龐雲帥不太可能把萬宇嫣給火化了,所以大概率不是。”

林鶴知又掰了一節竹枝,遞給葉飛:“附近找找。不過一個月前而已,看看有沒有沒立碑的新翻土。”

等單瀮一個電話打來:“確定了,距離他們10公裏左右有個村莊,的確有個符合劉圓圓出生死亡日期的女孩。你們現在什麽情況?”

葉飛正跪在一片亂墳邊,戰戰兢兢地拿著竹枝,小聲答道:“戳,我在戳土。”

“對不起,打擾了。”

“什麽?”單瀮聽得一頭霧水,“你和我說對不起?”

葉飛虔誠地拍了拍土地:“不,隊長,不是和您說的。”

大約是這片地方葬的都不是村裏人,村裏人對他們的行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亂葬崗逛了一圈,林鶴知也沒找到形跡可疑的“新翻土”。

而這個時候,離龐雲帥的24小時限令,隻剩下五小時了。

林鶴知不死心,再次回到竹頭墳,一座一座地把墓碑研究了過去。最近幾年建的碑,基本都是老人。一方麵是年輕人少有去世,另一方麵,年輕人大多都去城市裏了,意外死亡也很少葬回來。

所以,林鶴知看到年輕人的墓碑時,下意識會多看兩眼。

更何況,這座墓修得頗為顯眼——

與那些單塊的墓碑不同,那是一幢小別墅模樣的墳。死去的男子叫李子凡,根據墓碑上的信息,他死於今年三月,剛好29歲。“別墅”下也不是潦草的土,鋪了大理石板,左右各自立著一顆鬆柏,在這一片土墳裏顯得“奢華霸氣”,想不注意到都很難。

李子凡的墓碑很幹淨,像是剛被擦洗過,墓前的香插也有祭拜過的痕跡,兩枚紅蠟燭淌著蠟淚。貢品雖然風幹了,但還可以辨認出來盤子裏的那些東西——

紅棗幹,桂圓幹,以及花生米。

林鶴知微微一愣。

他又仔細讀了一遍墓碑上的文字,確定這裏麵埋的的確是一個名叫李子凡的男人,再看家屬那一欄看,他好像還是家中的獨生兒子,生前並未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