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消失的她
林鶴知思忖片刻, 打算從最簡單的入手:“龐雲帥他們家客廳那個監控,9月17日前後幾天的視頻還有嗎?”
“沒有了。”單瀮歎了一口氣,“他們那個錄像是直接儲存在設備公司雲端的,除非單獨付費, 保存時間隻有10天。當時, 是龐雲帥在警察局直接登錄雲盤, 由警方截取的視頻。那次爭執前後的內容,當時沒做保留,現在早就清除了。”
“那我再想想。”林鶴知心情平靜了一些, 又琢磨起來,“我不想看9月17號以後的‘線索’了——比如那張葫蘆娃SD卡——萬一是他故意留的‘線索’, 思路直接被帶進陰溝裏。從拋屍開始吧, 我想從行李箱拋屍這件事切入。我不信他能完全不留痕跡。”
“別忘了,最重要的是屍體。”單瀮提醒他,“按照你這個思路,龐雲帥在9月17日之前應該還處理了萬宇嫣的屍體。沒有屍體,那麽你說的一切都無法被證明。可現在這個社會,屍體可不是那麽好藏的。”
第二天一早, 林鶴知打算去局裏拿材料。他才剛出藥師殿, 便看到不遠處的山路上, 龐雲帥頂著一副墨鏡,從義工修行的僧院裏大步走了出來。他身後, 跟著一名戴著白手套、一身商務司機打扮的青年男性,正幫他提著行李箱。走近前,林鶴知聽到龐雲帥在感歎什麽“簽證終於下來了”。
簽證?
他要出國?
林鶴知眼神一暗, 快步追了上去,麵上笑眯眯地喊了一聲“早”。
“龐先生, ”他故作意外地上下打量著他,“怎麽,修行這麽快就結束了?”
“啊,小師父!”龐雲帥見到林鶴知,熱情地迎了上去,“哎,本來還想找師父們道個別,但又覺得,你們看到我也很煩心吧。說起來,也是怪不好意思的,因為我,白白擾了你們這裏的清靜,光警察就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我看我還是不繼續打擾了。”
“接下來什麽打算?”林鶴知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無意打探您的生活,但剛不小心聽到您提了簽證的事,怎麽,躲老婆躲到國外去了?”
龐雲帥聽了哈哈大笑:“小師父,不瞞你說,我確實是想去國外住段時間,回澳大利亞。本來嘛,我新的生意都在印尼那一帶,我過去處理點生意,再順便待一段時間。說真的,那邊的海灘真的特別棒,等我們的度假村開起來,有機會我邀請你來!”
林鶴知沒接話茬,隻是有些擔心:“那您妻子怎麽辦呢?上次那事之後,有消息沒有?”
“啥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她作妖要作到什麽時候。”龐雲帥沉痛地歎了一口氣,“你們可能很難理解,但我是真的了解她!她就是在和我鬧脾氣,躲起來,偷拍,讓警察拚命騷擾我。行,她躲起來,那我也躲起來,直到她給我出來好好說話!”
聊著聊著,山間那一條鋪著石板的小路也走到了盡頭。林鶴知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與人握了握手:“龐先生,一路順利。”
“小師父香火興隆!”
本來就隻是一個禮節性的握手,可就在龐雲帥想抽手的時候,林鶴知突然加重了力道:“難得棋逢對手,龐先生這一走,又沒人陪我下棋了。”
“我偶爾還會想起,那天被警方打斷的那盤棋……”
龐雲帥愣住,仔細回想一下,他並未覺兩人當時那盤棋有任何特別之處,自己甚至都沒走出一步“妙棋”。
林鶴知直愣愣地盯著他,笑容卻是溫柔的,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希望有機會,能和龐先生把那盤棋下完。”
這才鬆開手。
“一定,一定。”龐雲帥有些尷尬,捋了捋自己鬢角的頭發,心裏莫名慌得不行。他也說不上來為什麽,但剛才林鶴知的那一眼,讓他心頭猛地一跳,全身雷達都開始警報——
那是一個狩獵者看到獵物的眼神。
他知道。
“那我就送到這兒了。”林鶴知微笑著停下腳步。
他目送龐雲帥和他的司機走出了院門,這個位置可以看到山腳下的停車場,一輛黑色的賓利揚長而去。林鶴知轉身就給單瀮打了電話,語氣懨懨的,似乎不太開心:“龐雲帥要走了,他要出國,去澳大利亞。”
單瀮一愣:“什麽時候走?”
“我不知道,這得你們去查。”林鶴知蹙眉,“有方法把人攔下嗎?萬宇嫣她姐姐不是說,龐雲帥之前有一個什麽投資移民的計劃?要是他真的是凶手,保不準就一去不回了。”
單瀮把查機票的任務交給了段夏,才回到通話中:“我暫時沒理由限製他出行自由。”
“上次我們拘留了他二十四個小時,最後因為沒有確鑿證據證明他與萬宇嫣的失蹤有關,隻能放人。”單瀮語速飛快地解釋道,“我們必須要有明確的證據,指向龐雲帥是殺死萬宇嫣的犯罪嫌疑人才可以將其攔下。以目前的證據來看,萬宇嫣隻能算‘失蹤’並沒有確認死亡,且萬宇嫣‘出事’那晚,龐雲帥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目前階段,我們是不能把他當成犯罪嫌疑人扣下的。”
“你昨天說的都是猜測,我需要證據。”
林鶴知眼珠子一轉,目光落向不遠處修行義工的僧房,突然笑了起來:“如果我記得沒錯——假設龐雲帥有尚未結束的民事案件,那他也是不能離境的。比如,龐雲帥可能在濟慈寺偷了東西,哦,他可能在我們大殿裏放了一個自|製|炸|彈,你看怎麽樣?夠你們把人再關起來了嗎?”
單瀮:“……”
“林鶴知,我勸你慎重,”他從牙縫裏蹦出一句,“不然你可能要比他先進去。”
林鶴知“嘖”了一聲。
很快,話筒那邊傳來段夏的聲音:“查到了!查到了!明天下午五點從寧港國際機場起飛,新加坡轉澳大利亞!”
林鶴知冷笑一聲,心說這跑路跑得真是迫不及待。
單瀮臉色瞬間凝重:“我們隻剩下三十小時左右了。一定要找到龐雲帥作為犯罪嫌疑人的確鑿證據,不能放他出境!”
*
單瀮從檔案室重新調出了“9.05”藏屍行李箱一案的資料。
根據多方詢問以及視頻監控,警方早已明確了幾點:
其一,行李箱“神秘”地出現在9月3日晚上8點之後,9月4日淩晨5點之前這樣一個深夜區間。
其二,距離拋屍地前唯一的十字路口裝有紅外攝像頭,徹夜沒有拍到行李箱,通宵值班的小區保安也沒有見過,所以行李箱一定是被藏在車裏運輸的。
所以,警方整理了拋屍時間段內,所有進出區域的車輛信息,以及當時開車的司機。
單瀮把資料依次發放下去:“查。車子,司機,車載人員——有沒有和龐雲帥其人、其公司,有任何朋友關係、經濟往來,或者在龐雲帥相關娛樂產業下的消費。”
散會後,辦公室裏再次忙碌了起來,鍵盤聲,電話聲此起彼伏。警方甚至再次擴大了監控區間,沒有放過任何一塊綠江大道十字路口出現過的車牌。
可是,這些司機與車牌,似乎和龐雲帥都沒有什麽關係。
龐雲帥自己的身份證、銀行卡、駕照下的記錄也都很幹淨,可他在海外的手機、銀行賬號,寧港這裏一時半會兒拿不到信息。
“我可以理解,龐雲帥需要一個‘離寧港’近的拋屍地點,這樣他和萬宇嫣說‘最近不安全,你不要出去’才立得住腳,但是寧港市內監控如同天羅地網,不方便他行動,隻能選擇人流更少,公安監控尚未健全的周邊區域。”
林鶴知很沒坐相地癱在椅子上,雙腳時不時地蹬一下地,讓轉椅慢悠悠地“轉圈”。
“但為什麽——是綠江小區?”林鶴知自言自語似的喃喃,“他為什麽要選擇在這個地方拋屍?”
“一定是有原因的。”
林鶴知甚至從物業那邊調了一份小區住戶名單。寧港市向外擴張也就是最近幾年的事,綠江小區建成還沒幾年,離市中心又遠,業主基本都是一些年輕的、省外來的打工族。
他沒能找到任何與龐雲帥的聯係。
行李箱到底是被誰,用什麽樣的方式丟棄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著,離龐雲帥的國際航班起飛越來越近了。
龐雲帥查完了,單瀮又把調查範圍擴大到了他的公司,親戚,以及主要的合作夥伴名下。
直到次日淩晨,一切才有了進展——
段夏查到,從8月15日到9月15日,龐雲帥公司司機張凡的駕照名下,在寧港市一家名為“飛虎租車”的連鎖租車店裏,租了一輛黑色大眾SUV,車牌號為“鹽A-36JK2”。
段夏從桌麵上堆積如山的筆錄裏,又翻出了鬼媒人那份。
根據屍體倒賣團夥口供,這筆冥婚買賣是7月底敲定的,錢款8月中旬才到位,所以楊明怡屍體打扮好了以後一直冷藏在當地殯儀館。行李箱8月20日上冷鏈車車,8月22日交接——交界地為寧港附近某公路一個歇腳處——這個團夥偷雞摸狗的事做多了,非常有經驗,交接地選得很好,避開了高速,也避開了天網,因此無法追溯監控。
負責交易的人自然也沒有和對接方寒暄,隻說對方是一個高個子,一米八左右,身材壯實,戴墨鏡與口罩的短發男性,開著一輛黑色大眾SUV,車牌號他不記得了,但記得是鹽A開頭的。
小姑娘緊緊攥住手裏的筆錄,眼巴巴地看向單瀮:“張凡租的車,和接屍體的車,都是黑色大眾SUV。這會是巧合嗎?”
“他描述的這個人,外型上是與龐雲帥相符的,時間的確也對得上。”林鶴知對這條線索也來了興趣,“租車公司的車一般都有GPS記錄,可以知道這輛車都在什麽時候開去了什麽地方。”
“所以,我們隻要能確定龐雲帥司機租的這輛車,在時間、與GPS記錄上與鬼媒人的口供有交集,”單瀮順著他的思路說了下去,“那我們就可以指認龐雲帥有重大嫌疑了。”
他淡淡看了段夏一眼:“不錯。”
小女警第一次在案子裏起到了推動作用,興奮得不行,跳起來隔著辦公室擋板和葉飛隔空擊掌。局裏所有人都熬了一個通宵,到這個點都困得不行。那一聲清脆的擊掌,總算是讓人精神振奮了一些。
可是等單瀮聯係上那家租車公司,才得知——由於成本問題,他們家租車的GPS信息,隻會在公司內部保留兩個星期,所以,這輛黑色大眾SUV在8月22日的GPS記錄,早就被自動刪除了。
“該死,我最討厭追溯老案子了!”葉飛癱在椅子上罵罵咧咧,“這種GPS啊,監控視頻啊,最占內存空間,稍微晚上那麽幾天,回來就給你刪了個一幹二淨!什麽證據都沒了!”
“沒GPS沒攝像頭的年代,警察就不破案了嗎?”單瀮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又抬頭看向辦公室牆上的鍾,時針已經指向了9點與10點之間,“我們還需要新的證據,抓緊時間,還有大概6-7個小時。”
警方傳喚了龐雲帥的司機張凡。
年輕人表示,公司經常用他的駕照租車。當時之所以租了這輛SUV,是因為8月16日,鳳溪集團一行人來寧港出差,參觀了他們的幾個創新型項目,商討合作事宜。他隻負責提車,途中也開過幾次,但僅僅是從酒店去項目點。除此之外,張凡並不清楚還有誰開過這輛車,以及這輛車去過哪裏。
顯然,僅憑一輛“黑色大眾SUV”,單瀮並不能指認龐雲帥參與了屍體買賣。
警方又開始著手聯係當時來寧港市出差的鳳溪集團,但是,還沒等到對方的答複,他們的時間就快不夠用了……
下午兩點半,葉飛有點坐不住了,提醒道:“單隊,龐雲帥飛機五點起飛,國際航班要提前兩三小時,他差不多也應該在準備安檢了。我們現在出發去機場,最快也要四十分鍾,要出發嗎?”
單瀮放下手裏的工作,又看了一眼牆上的鍾,
他麵上八風不動,但心底著實有點忐忑。
龐雲帥是絕對不能放出境的,配合傳喚還好,但一旦對方拒絕,他也不能在沒有具體實證的情況下,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把人給拷回來。這個規矩,也必須是要遵守的。
“去啊,別認慫。”林鶴知盯著電腦屏幕,十指時不時敲幾下鍵盤,“賭不賭?等你們把人抓回來的時候,我就找到證據了。”
單瀮聽他言語間非常豪邁,也是精神一振:“你有線索了?”
誰知林鶴知答得更是理直氣壯:“沒有。在這種激動人心的倒計時環節,就是問你賭不賭?”他抬起眼,眸子裏閃著狡黠的笑意:“信我?還是不信我?”
單瀮:“……”
葉飛起身,從褲兜裏掏出半包口香糖,豪邁且用力拍在林鶴知桌上,大吼一聲:“我相信你!”
單瀮冷著臉,一手壓在了葉飛肩上,用力把迫不及待的男生又給壓回了座位上。
“你。”他警告似的瞪了葉飛一眼,“今天坐辦公室,給我查資料。”
單瀮抬起頭,往另一個方向打了個響指:“段夏,這次你跟我們出隊,速度。”
段夏原本還在打一個電話,聞言猛地從辦公桌擋板後探出腦袋,激動得都有點結巴:“我我我——我嗎!”
入職至今,她基本都做著幕後工作,最多偶爾出去看一看現場。這是單瀮第一次帶她參與傳喚、追捕的工作。
葉飛看著隊友們離開辦公室的背影,一臉寂寞如雪。他往椅背上重重一靠,給自己撕了一條口香糖,慢條斯理地嚼了起來:“……是因為我說了我相信你嗎?”
林鶴知嘴角不動聲色地勾了起來:“不是。”